从第一次月亮连续升起开始测算,漫漫的长夜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十三年。
五十三年时光,已经足够抹灭那些不能适应无法生存的凡人了。
存续下来的,则继续书写新的历史篇章。
在漫漫长夜最开始的时候,奥林匹斯神山疯狂地寻找火神赫菲斯托斯。
但很快他们就放弃了。
他们虽然寻入混沌,虽然找到了隐藏起来的利姆诺斯岛,但是,火神赫菲斯托斯恰好离去了,带着他的卷者织命女神克洛托一起。
他已经五十三年没有归来了。
即使是阿波罗的母亲,神王宙斯的妻子之一,哺育女神勒托亲自去请求赫菲斯托斯的母亲赫拉,也不曾找寻到赫菲斯托斯的踪迹。
因为赫菲斯托斯恰好离去,且没有归来。
所以找寻不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即使找寻他的人是他的母亲赫拉,结果也不能发生改变。
而且,失去太阳对神祇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对他们而言,太阳不是不可或缺的,太阳神才是。
太阳神失去了太阳也没有关系,只要太阳没有落在其它神祇手中。
而且,失去了太阳,还有月亮不是吗?
长夜第二十三年,凡人不再相信太阳会再次升起,太阳神阿波罗因此神力跌落,他的姐姐月神阿尔忒弥斯顶替他的位置,成为神王宙斯新的得力臂助。
自此,没有凡人还记得月神曾经的名字是塞勒涅了。
月亮所代表的,从此只有了一个名字阿尔忒弥斯。
塞勒涅,那只是死者国度一个普通的、拗口的女神名讳。
自此,哺育女神勒托也放弃了寻找神匠赫菲斯托斯的打算。
因为她还有月亮,还有女儿。
但是,曾经的古旧凡人又还剩些什么呢?
是曾经美好的回忆吗?不,是火。
在越来越深沉的黑夜里,在越来越圆满的月亮下,只有火,才是唯一值得信赖的光。
只有火,才能帮助深处黑暗中的凡人直面未知的恐惧。
可是,只有火焰的光芒是不够的。
火焰的神祇从来不会回应,她不介意凡人使用火,却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祈祷就给予更多。
面对她,无论是多么聪慧的智者都是无用的。
虔诚无用、咒骂无用、赞美无用、诋毁也无用,她不会因为被诋毁就收回她的恩赐,也不会因为被赞美就给予更多的恩泽。
就好像,在火焰的尽头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位司掌火焰的神祇一样。
但是,凡人的智者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世间万物,只要用心去寻找,去翻越那些留存的古籍,去倾听那些荒野之中传颂的史诗,就总能找到它们对应的神祇。
所以智者们可以肯定,那位火焰的神祇一直都在。只是她拒绝交流,拒绝接触,甚至是直接远离了凡尘俗世。
正因如此,才会感到绝望。
那是一尊凡人找不到弱点的神祇,她无悲也无喜,不求也不予,甚至给了凡人们一种错觉火焰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但是,火焰它一直都在啊!
智者们面对它,就像是在面对漫漫长夜中的黑暗那样。
永续存在,极尽平凡又极尽神秘。
人间,安瑟教会的安瑟祭司就是这样一位智者。
垂垂老矣的身姿,拄着和他一样垂垂老矣的手杖。
无神的目光凝视神殿中供奉的火焰,思想却不知去了哪里。
没落了,就连曾经供奉太阳的安瑟教会也没落了。
那些自由的人和他们自由的意志都已经失落,在安瑟祭司的眸中和记忆里。
安瑟祭司,他还记的自己是不会衰落的,死亡已经远离他了。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名字伴随安瑟教会的失落一同遗失。
只剩下一个名为安瑟祭司的空壳。
他的身体不曾衰落,却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追求的老人。
死亡伴随他,却不能带走他,只能让他愈发迟暮。
火光之中,老人叹了一声。
他四处走动,抚摸神殿中几近风化的墙壁。
这里,曾是无信者的乐园。
代价是他与神同行!
但在这样诸神行走的时代里,信仰才是正统,才是现实,无信只是异端,只是理想。
而理想和现实终有一战。
安瑟教会没落了,胜者不言而喻。
但是。
理想是一直存在的。
年迈的安瑟祭司听说,在大地西方的更西方,还有英雄在试着寻找失落的太阳。
英雄是半人半神的凡人,有的强、有的弱。
安瑟祭司知道,那个在太阳落下方向寻找的英雄注定是徒劳的。
因为,他是弱小的、被放弃的。
那些强大的英雄也许曾经都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但在他们某个人生节点,这种想法就遗失了。
因为他们不只有凡人的血脉,还有强大的神祇的。
年迈的安瑟祭司不觉的那个英雄愚蠢,他只是还没有真正长大,真正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
所以他才找不到方向。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年迈的安瑟祭司从胸前摸索出一张黄纸,将它在火焰中点燃丢在地上。
黄纸燃烧升起的烟尘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声:“你不可能成功的,白昼女神赫墨拉不会回应你。”
安瑟祭司慈祥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在火光迷蒙中已经看到了未来。”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有些陌生:“你不是知识,你是谁?”
那边沉默了片刻:“我是知识的女儿,皮拉。”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不会再回应你了,这是错的。”
安瑟祭司笑了:“谢谢。”他说。
他打翻神殿中供奉火焰的火盆,他缓缓步入火焰之中,将自己点燃。
扭曲的火光中,安瑟祭司的神态安详,他轻声诉说:“司掌白昼的女神赫墨拉,我用自己的永生向你供奉,祈求你为人间带来光明。”
于是,天亮了。
但是,只亮了一刹那,仿佛是在回应一个不知所谓凡人的诉求。
火焰之中,年迈的安瑟祭司垂下了头。
他轻声呢喃着:“遵循万物的规则,赞美黑夜。”
他成了灰尽。
神殿中,黄纸的烟雾不曾散尽,那边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
“母亲,赫墨拉没有收走他的贡品,为什么他还是死了。”
另一个成熟的女声:“因为他觉得自己死了。”
“可是他只是一个凡人,凡人也能违背赫拉女神赐下的永生吗?”
“傻孩子,凡人当然不行。但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已经不是凡人了。千百年来,他是最接近赫菲斯托斯赐下永生的凡人了,只可惜”
粗犷的男声:“没什么可惜的,都是他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