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七章/202214
两天后,神京汴河沿岸的清茶坊内坐满了人,上首的高脚桌前,说书人清清喉咙,承担起读报重任。
只听他绘声绘色道:“且看那呼延背手站在灵秀之巅,望着漫天的浮云与脚下不见底的深渊,沉声道:‘七年学剑,至今三十载,未尝有敌手’。”
说书人无愧于他的职业,还给此话配上一幅很有意境的场景,他用上吟诵的语气,尾音悠长。
清茶馆内,随他尾音落下,听客皆陷入沉寂,半晌,只见一豹头人猛地拍桌面,重声道:“好!”
一时间,叫好声此起彼伏,既是为了说书人叫好,也是为呼延问雪的话叫好。
“我就爱他这股狂劲!”
说这话的是妖族,他们可不搞人族中庸那一套,平时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哪怕撞上神仙都试比天高,呼延问雪的话很对他们的胃口。
“这哪里是狂,他确实未曾一败!”
开始有人头头是道的分析:“前些年异兽骚动,呼延道友一人一剑独斩异兽百二十匹,哪怕是大相国寺的惠明也不过打死九十八。”
“惠明一身蛮劲,却也比不过他。”
这开始掐战力了。
当然,有人喜欢他,就有人看不顺眼他。
其中有啧啧的。
“狂!太狂了!一点修道人的稳重都无。”
“修道本质不应该追求大道吗?如此看重胜负,是着相了。”
其中也有朱之洞的支持者。
“吾等应视朱道友为楷模,天地由纵横,风雨任逍遥,这才是修道之人应该追求的随性啊!”
“说什么屁话,他难道就不狂了吗,要跟天地斗!”
明明一开始是二次读报,却很快发展成了互掐,而且还分成俩阵营。
这也是高长松有意为之,毕竟第一次出小报,他刻意引导出了王不见王的架势,其中一些可能单纯不喜欢呼延,或者看不爽朱之洞,这就很容易成为另一派的路人粉。
现在其他黑马和种子选手还没有小报,他们攻讦其中一方时缺少说服力,就会拿另一方当筏子。
这情况高长松预料到了,也跟朱之洞与呼延问雪说了,结果这两人都不在意。
修道之人,道心都是很□□的,哪能为外物所动呢?
高长松也喝茶,清茶坊、人情茶肆、花茶坊,看见人多,他就进出转转,满大街小巷都在讨论新出的小报。
钟离珺听说他要去花茶坊吃茶,也跟去了。
花茶坊是娼家设的茶馆,茶围费高,但比清茶坊受欢迎,如果说清茶坊里的是普罗大众、劳苦百姓,那些当官的有钱的有功名的都喜欢往花茶坊跑。
谁不爱红袖添香呢?
当然,高长松人还比较年轻,他主要是来市场调研的,最多看看小姐姐们的歌舞表演。
钟离珺跟他进花茶坊时木着一张脸,很有点苦大仇深的意思在。
高长松奇道:“你怎的往这里跑?”
他露出逐渐理解一切的表情道:“听闻京中金吾卫得闲时也常来此听曲……”
他记得钟离珺跟禁军、金吾卫的关系都不错,毕竟都是御前当差,他是不是也经常参加这种团建活动?
钟离珺立刻拒绝三连道:“我不爱勾栏听曲。”
他就像根木头!
他说:“我来此只为查案。”
高长松奇道:“查案?”
他不是大唐的官差吗?能查案查到东胜神洲?
钟离珺细细解释一番:“这也是我偶然发现,先前武道会上表演队舞的妓子,身上缠着一股妖邪之气。”
高长松更奇怪了,他说:“这东洲遍地是妖族,有妖邪之气怕不罕见。”
钟离珺却解释了一番。
“此妖邪之气非妖气。”他说,“十二郎可听说过四凶?”
高长松点头道:“上古时代的舜帝流放到四方的四个凶神。”
钟离珺道:“善。其中有一名穷奇的,知人言语,善蛊惑人心,喜制造战争,他遇见为人忠义的,会咬到此人的鼻子,遇见凶恶的人,反倒是会给予馈赠。”
“这样的妖族,犯下太多恶孽,毫无善念,就会酿造出邪气。”
高长松道:“就是公认的恶妖。”与之相比,那些吃人打牙祭的小妖怪都不算恶。
钟离珺道:“几年前穷奇曾去过大唐,后被修士们驱赶往北俱芦洲,他理应不在此,可不知怎的,我感到那股邪气,竟与他身上的相似。”
高长松一听,合着就是说这里藏了个反派boss呗,而且这boss对唐有害处,他连忙问道:“那跳队舞的妓子……”
钟离珺说:“应只是碰巧缠上,邪气很快就散开了。”
“但凶兽一般都喜欢花茶坊、教坊司之类的地方,这里容易滋生嫉妒与怨怼,一些喜阴损的异兽都爱驻扎在此。”
高长松接受了他的理由,想钟离大郎真是正经人,还要解释这么多。
他对钟离珺的官差不是很感兴趣,主要认识这么久,除了看他点卯跟四处除妖外就没干什么事,假期还老长老长的,让他很羡慕修行者的工作环境。
不过他还是用慧眼扫视了全场,嗯,就跟钟离珺说的一样,带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可这黑气很多不和的家庭也有,不是什么大事。
高长松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炒作大业上。
他思来想去,招来书院兼职人员,礼貌询问一下:“你们中,有没有职业喷子。”
包括孙元日在内的学子面面相觑道:“什么叫职业喷子?”
高长松言简意赅道:“就是很会骂人、吵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
孙元日等人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最后由跟高长松出过门的孙元日出列解释道:“我们都挺擅长的。”
高长松:嗯??嗯???
孙元日投以诚恳的眼神道:“读书人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吵架呢,不过是切磋辩论罢了。”
高长松想:是我着相了。
仔细回忆,中国古代的官员似乎都很挺会吵架的,尤其是国主比较开明的朝代,那已经不是在朝堂上吵架了,打架的都有。
他的嘴角抽了抽,干脆把这群学子都收了。
眼下,一群人占据正书堂后的小屋子,高长松站在最前头,其余学子拥挤在一起。
这房间设计得巧妙,除门外只留一扇小天窗,窗户的透光程度也不行,分明在白日,却只堪堪见人影。
在如此幽静神秘的环境下,高长松吩咐道:“你们去写几篇文章,好好贬一下热门选手。”
孙元日傻眼了,其余学子也傻了,他们面面相觑后试探问道:“你说的是呼延道友与朱道友?”
高长松露出神秘的笑容道:“谁火就贬谁。”
他说:“我也是去茶摊子上听过的,一些人,不喜欢他俩,骂得很厉害,你们照着那法子写,不要一捧一踩,一视同仁地贬到底。”
“到时候我把文章贴棚屋那,肯定引起轰动。”
孙元日他们脖子缩起来了,虽能理解高长松的意思,却还是道:“不能够啊,如果给人知道是我们写的,那还不被扁死。”
别的不说,中山书院的学子就很重视天下第一武道会,甚至有人逃课去看会的,夫子愤怒地狂敲竹杖,恨不得把逃课学生通通打出去。
他们这群人应在正书堂兼职,很受欢迎,只因他们拿票有优惠,知道更多小道消息。
了解同窗们的狂热,他们哪里敢贬斥群众的偶像呢?被发现就不得了了。
高长松道冷酷无情:“要么你们合力创作下,不行就改换文风,不被发现就行了。”他宣布,“反正人都在这,知道的都是共犯,快些诹几篇文章出来。”
这时他就展现出残酷资本家的嘴脸,只要结果,不听过程了。
孙元日他们没法子,被关了小黑屋,一挥而就后,都不敢回头看自己写什么。
看高长松很满意似的,逐字逐句读过去,还抹去满头满脸汗道:“绝对不能给人知道是我们写的,否则在书院就过不下去了。”
高长松道:“肯定肯定。”趁着月黑风高时,摇醒啄木鸟,让他们去贴小报。
次日一早,几篇雄文一经出世便一石激起千层浪,差点没把棚屋给点燃了。
好在高长松比较有先见之明,安排了武力值较高的志愿者把手,没让愤怒的群众一口火将雄文烧化。
在高长松看来,这几篇几乎能算是了不得的檄文了。
愤怒的粉丝们看主办方不愿意撤离,决定用新小文刷版,高长松每天都去看,这些小文既有阳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有引经据典的吹捧,也有充斥着民间俚语的唾骂。
眼下言论是非常自由的,无论文风狂放与否,他都兼收并蓄,就是那贴文章的木板不够长,不够宽,很快便立起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
高长松看这气氛更加火热,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他抽空整理大包小包,往白鹭洲书院送。
白鹭洲书院固然只有寒暑假,可他们平时也有休息的,一旬休一日,比后世上学严苛多了。
倘若是外地的学子,会趁着休沐日洗洗刷刷,再出门逛逛看大安风景,本地的学子更多是会回家。
……
白鹭洲书院不仅大,建得还很雅致,山门外是清一色的青瓦白墙,山门外的“白鹭洲书院”乃是御赐亲笔的五字牌匾,是东华国开宗皇帝的笔墨。
内部又分教学、藏书、祭祀、园林四大建筑格局,堪堪一旬,尚不足高玉兰将院落跑遍。
书院呈中轴对称、纵深多进的院落结构,大门、二门、讲堂、御书楼都集中在中轴线上,而学子居住的斋舍则在轴两侧。
高玉兰空手从斋舍出来,白鹭洲书院是单人间,从院至室,大多数内门子弟都住室,那真是迎合了一句话“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
就这样,还得刻无数拓展阵法,否则压根装不了几百名学子。
高玉兰的卧室不过七八平方米,饶她算不上娇小姐,都觉着小。
引导的师兄师姐说,若觉得施展不开手脚,就自刻阵法,八平变八十平总有的。
才来的学子听后都苦着个脸,他们哪里懂刻阵法啊!哪怕懂了,手上功夫也不足以刻出来。
师兄安慰道:“开始都一个样,多练练就成了,看师兄师姐的居室,哪一个不如小洞天?”
这话有水分,那些连斗室都不能拓展的早在一次次的旬考中被刷下去,鬼哭狼嚎地离开书院了。
新入学的小毛头却不知,他们纵是天赋惊人,也比在东洲摸爬滚打多年的成人好糊弄,一个个露出星星眼,极有雄心壮志地在脑内描摹未来之景。
高玉兰沉得住气,从不说中二发言,可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十分灵秀,有谁不爱聪明伶俐的小萝莉呢?
才不过一周,她就成了同期小萝卜头的心上人,更成了师兄师姐心中的金牌师妹,出门就会被投喂的那种。
书院规定辰时可离开,高玉兰来时大包小包一股脑塞进储物空间,走时却两手空空。
她私心穿着白鹭洲书院的校服,她是真爱这套衣裳,恨不得睡觉都穿着。
书院分修、齐、治、平四个等地,高玉兰是修字,她校服主色是如嫩芽一般的新绿。
穿校服的小萝莉出斋房后撞见游魂似的治字级学兄。
学兄的衣襟是深蓝色的,映衬的他脸色更苍白,再看脚下,靴履一步一拖行,拳头大的石块都能把他绊得一磕绊。
再兼之胸闷气短、眼圈青黑,又兼之腹中嗡鸣……
高玉兰不由关切道:“师兄昨夜是几点躺下的?”
她姓名上还对不上号,可在白鹭洲书院,这样的师长实在是太多太多,而他们露出此态的原因都大同小异。
治字师兄竟然认识她,想来是书院每一届收人不多,高玉兰年幼又出挑,让人记忆深刻。
师兄一阵恍惚,凝神了好一会儿视线才勉强对焦,他气若游丝:“昨夜、上次合眼是几日前?”
他已不分今夕是何年了。
高玉兰蹙眉,从小养成良好作息习惯的她看不惯白鹭洲书院中师长的作息,她发现,不少人都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一旦投入炼器之中,几天几夜不睡觉都是常事。
哪怕是修行之人,身体也不能如此造作,更别说炼器是“体力+脑力”活,全神贯注雕刻阵法消耗一点也不比挥剑一万次少。
且炼器师的身体多孱弱,熬夜让他们身子更虚了。
师兄的身子晃了晃,还差一点就要到膳堂了,可他真的好困、好饿、眼前发黑,腿也软得像面条。
高玉兰:!
意识到不对的她眼疾手快顶住了师兄,并将随身携带的饴糖块塞入师兄嘴里。
她正准备折千纸鹤叫人,却因这条通往膳堂的路多有学子来来往往而被发现,才来的师兄大呼小叫道:“快些来快些来,又倒下一个。”
呼朋引伴,呼啦啦来了一堆人。
他们比高玉兰有经验多了,有的抬着昏迷学子的肩,有的提着他的臭靴子,还有去膳堂打蔗糖浆的。
蔗糖浆就是甘蔗水,最近正好是甘蔗成熟的季节,膳堂卖得最好的就是甘蔗水,因含糖量高,提神醒脑。
高玉兰给挤到一边儿,看这群人实施救援。
说是救援,学兄们却都游刃有余,甚至有凑在一起插科打诨。
高玉兰是有些紧张的,她先前不曾见过人倒在自己面前。
学长中有灵巧的,察觉到她情绪,立刻凑上来嬉皮笑脸道:“莫怕莫怕,在书院呆久了,隔三差五便能看见一出,最近熬几宿的人格外多。”
他又把杆子打不到一边地感叹道:“哎,再这么下去,膳堂的蔗浆就要抢不到了。”看高玉兰说不出话来,又解释道,“那可是好东西,提升醒脑,最适合连夜炼器时喝。”
高玉兰将他的话在脑海中顺了一来回,勉强理出顺序。
她善于抓主要问题,脆生生问道:“这几日熬夜的师长怎变多了?”
那人却有些答非所问,只吊儿郎当地一摊手道:“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咯。”
高玉兰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她想起同窗们议论的赛事,与临走前从高长松那听得的只言片语,福至心灵道:“是因武道会?”
那跟他说话的学子啧啧称奇道:“刚入学的小毛毛也知道这个。”
他们这些做学兄的,都以为才入学的师弟妹是一张白纸,一问三不知的那种。
可随即又想,这武道会俨然成为了全民的赛事,他们这些油子混子都敢顶着被教习打手心的风险逃课去看,
他多说了几句:“炼器呢,最重要的是灵感。”他问,“你知道我们平日有新作都是怎么实验吗?”
高玉兰实诚地摇头。
此人痛心疾首道:“都是找剑修!”
高玉兰:?
所以呢?
“无论炼出什么器物,应对方式都千篇一律,这本就不利于测评。”他说,“再者,咱很多都没看修士间真刀真枪干过,没有现实依据,炼器的作用、用法靠得都是空想。”
“有些人,苦思冥想个把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若是看修士之间打,分析他们胜利失败的原因,立刻就有想法了。”
高玉兰懂了,她说:“这是自然,炼器本就是要做到人本不可做之事。”自身的力量不够,就让仙器来补上,这是最基础的。
那学长点头道:“还有,你又不是不知道,炼器不止咱一家,看其他炼器师展示他们的作品,也有助于咱们鼓捣新玩意。”
他又说:“就是这听来难听,像是庸才做的事儿。”
借鉴他人的灵感,听着不大好哇。
经过这番解释,高玉兰明了了众多师兄弟熬夜的原因。可她依旧不赞同,只觉得这也是在消耗生命。
眼看着一碗蔗浆下去,师兄幽幽转醒,高玉兰也松口气,她跟那思维跳跃的师兄作别,他说叫庄羽。
终于能回家了。
一出山门大阵,便看见高长松在门口团团转,高玉兰愧疚,她本应该娴静地走到高长松身边,却因想念而一个猛子冲过去,趴趴熊似的抱住他的腰道:“大兄,久等了罢!”
这难得小女儿态的撒娇痴缠让高长松惊为天人,实不相瞒,家中三姐妹,情感表露奔放的只有高翠兰一人。
高玉兰太文静,他有时说话都怕自己唐突了这妹妹。
他满足地感叹道:这就是寄宿生活的好处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高长松独自来接高翠兰,他来时坐的是公共交通——鵹鶘。
鵹鶘是一种鸟,你也可以称他为即鹈鹕鸟。
这种鸟有基础的灵智,却没什么神通,倘若说他们有什么特异之处,就是鸟特别巨大。
他们在东胜神洲做公共交通营生,自行挂牌,一些给人长租当坐骑,一些混得不是很好的接散客,常见三两没有飞行能力的修士拼单。
高长松认为在东华国内坐公交很方便,这些异兽都是老司机了,自有一条道、一条线路,租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触犯交通规则。
不错,东华国的交规是有些严厉的。
这还是高玉兰第一次坐飞鸡,饶她见一些市面,还是很惊奇。
从高空向下眺望的体验是独一份的,她都不跟高长松叽叽喳喳了,而是专心看脚下的风景。
这还挺好,半空中风太大,如果她喋喋不休,高长松都担心她窜风。
于是,校园生活分享留到回至家中,高玉兰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跟庄羽的对话,还有白鹭洲书院人的不正常作息。
高长松却越听越古怪,没法,高玉兰的叙述将他拉回昨天下午的赛场。
那传说中喜欢制造机器人(夜游神)的楚生,真给他好大一番惊喜。
什么机器人,他差点就成钢铁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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