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022.7.5
钟离珺在上巳节前接到高长松来信。农历二月一日中和节,三月三日上巳节,九月九日重阳节是唐代的三令节,这三天皇帝会“赐群臣大宴,登高临流,与时所宜”。说白了,这三天是法定节假日,大臣都去赴宴登高了!
钟离珺是正四品下的怀化中郎将,他这个中郎将上班时间灵活机动,有事情了去露个脸就行。
只要有人放假,他就在放假。
上巳节对钟离珺来说没什么吸引力,这节日的游乐多,却不曾有何著名美食,乃至于他兴致缺缺,觉着不如修炼。
可孙元翔喜欢凑热闹,他像只猴精,专往人多的地方钻。他知道钟离珺在长安城内买了套一进出的小院,没请僮仆婢女,甭说是生活做饭,连一应清扫工作都是他自个儿干的。上巳节一早,他就守在钟离珺家门口,“咚咚咚”“咚咚咚”地敲门。
他敲门很有节奏感,让人想到未来美剧《生活大爆炸》中的谢尔顿。
“钟离珺!”咚咚咚“钟离珺!”咚咚咚……
巡返往复后钟离珺来开门了,他还是瘫着一张脸,完全是酷哥相,孙元翔却半点不带怕的,他说:“我们一道去曲江池吧。”
闻言钟离珺变成了死鱼眼。
曲江池啊……今天人一定很多吧……
早在先秦时期,坐落于长安城南的曲江就被划为皇家园林,隋炀帝更将曲江改名为芙蓉园,傍江建楼宇,组成了隋朝最奢华的皇家园林。到了唐代,皇家私人园林变成了公园,等唐玄宗时期,他甚至命人将黄渠的水引入曲江,拓展江面,又在江两侧建彩霞亭、紫云楼、蓬莱山等。
曲江的名气很大,它是长安城内第一景点,眼下又是搞流觞曲水的上巳节,那这聚了多少人可想而知。
钟离珺想,正月十五街上人是摩肩接踵,可那还是一整座长安城了,你说上巳节,小半座城市的人都聚在江两侧,这人还能有落脚的地方吗?
他露出了抗拒的表情,一点都不想去人挤人。
孙元翔看见了他的表情,一个劲地怂恿,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没事,那儿人真没你想象得多。”他掰着手指头算,“你看,最近正值春耕,别的不说,那些有农活要忙碌的一定不会来城南踏青,这就去掉一大半人。”长安城外的郊野不香吗?为什么非要凑在此呢?
“都要流觞曲水了,那不得吟诗作对?别看那些人各个自诩风流才子,连骈文都写不好,更不用说作诗了,这些人肯定也不会来,那不就再去掉些?”
钟离珺犀利地指出:“你与我也吟不出什么诗。”打油诗还差不多。
孙元翔面皮厚道:“谁说的,我可擅长作诗了,无论你出什么题目,我都能应对自如。”
钟离珺张嘴:“呵呵。”他说,“也不为难你,你就三月三作首诗好了。”
孙元翔豪气冲天,一拧头道:“呵,你小看我,古时尚有曹植七步成诗,今儿我就给你露一手看看。”
看他如此胸有成竹,钟离珺还自我怀疑了一秒,他怀疑自己是中套了,这个题目太简单,孙元翔肯定准备过!
至于诗才是不可能有的,他绝对不可能有的。
只听孙元翔道:“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
“停。”钟离珺脸上是大写的冷漠,他根本就不准备让孙元翔说完,只听他说,“我知道你水平了,不用说了,我们快点去曲江吧。”
比起在这儿跟他打太极,钟离珺宁愿去看人头。
孙元翔看目的达到了,嘿嘿一声,跟上钟离珺。
他俩既没腾云驾雾,也没飞檐走壁,长安城内连二层小楼都不给建,更别说纵容修道之人了,是有些人会开夜车,大半夜练习御剑飞行,可白天,修士都得给唐王一个面子。
*
跟钟离珺想得差不多,才靠近曲江池一带,街道较平时就狭窄了不少,人一多,缝隙就小了,他觉得光是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很难,真奇怪江边上的人是如何玩起来的。
他们来得还是比较早的,流觞曲水没开始,眼下百姓三三俩俩聚在水边祓禊。
祓禊是上巳的传统活动,一开始是说要在水边沐浴,洗涤尘埃,驱除不详。可谁叫曲江池在市内,且眼下河两边的又不止是郎君,胆大的小娘子也结伴来游玩,这郎君就得注意注意,不能直接赤膀子下水了。
他们干脆把祓禊改成了洗手与面,河两旁的人密密麻麻,钟离珺对此不置可否,哎,普通人不知道,他修道之人还能不知道吗?这水不能洗去不详,你真想驱邪气,好歹请人做荡秽仪式吧?
对他来说,这是封建迷信!
然而……
钟离珺本只看了曲江边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又抬头看了第二眼。
钟离珺:好怪哦!
只见灵宝派众人一个个正儿八经地蹲在水边,葛朝阳拍了记金鑫的脑袋,跟他说:“好好洗,别走神了,把手上的晦气都洗掉,不洗干净怎么迎财神?”
金鑫吐槽道:“洗干净也没什么用吧,曲江的水又没被念敕水咒,哪有什么功效,师傅是在自己骗自己。”
葛朝阳听他发此逆言,长呼一口气,连胡子都要吹飞了,他瞪眼道:“逆徒你说什么呢,这种都是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虽然没感觉到灵力但你怎么知道这没有弄呢?你又不是高十二郎,还能看清气运之色。”
金鑫嘟噜噜噜噜地吐舌头,又好好洗手了。
钟离珺:“……”
孙元祥看见这群人就嘎嘎笑了好几声,还对钟离珺说:“你看,不愿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家都把这当成踏青之地了。”
钟离珺:“……”
无法反驳,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孙元翔是个自来熟,上去招呼葛朝阳他们,一挥手吊儿郎当道:“许久不见,葛掌门可好?”
葛朝阳对孙元翔一类有本事的散修还是很敬重的,且真论年纪孙元翔比他大一轮呢,他和颜悦色道:“尚好尚好。”
两人也没什么交情,寒暄起来略显尴尬,讲什么“你吃了吗?”“我吃了”“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还是孙元翔灵机一动,找到了共同语言,他叹息一声说:“哎,不知高十二郎在乌斯藏过得如何,他是否跟我们在看同一片景,在乌斯藏的河流旁祓禊呢?”
这话勾起了葛朝阳的愁思:“哎,自从长安城一别后,只有上月接到过信,仔细算算,已经有俩月不曾听过他音讯了。”
在孙元翔身边不说话扮酷的钟离珺开口道:“他过得很好,做了不少有意思的新吃食,那驩头也孵出来了,很爱吃那些。”说这话时,他内心是很羡慕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才说完这话,钟离珺就感两道视线如利刃一般射向自己,他略有些疑惑,看向那视线的来处,只见葛朝阳与孙元翔死死盯住自己。
葛朝阳的眼神可解读为:你怎么知道?乖徒为何不联系我!
孙元翔的眼神可解读为:!你们私私相授了?发生了什么!
钟离珺无辜地眨眼睛,以纯洁的眼神对视回去,你从他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含义。
最后还是葛朝阳先败下阵来,只听他咳嗽一声道:“十二郎最近过得如何?”其实他想说,速速将信中内容背诵一遍!然而葛朝阳是要面子的,问不出这么失礼的话。
好在钟离珺记忆力好,也会省事,直接将信中内容复述一遍,他回忆道:“见字如面……”
“什么!”葛朝阳激动地要跳起来了,十二郎都没给他写见字如面!
其实这是高长松写错的,他真不知道古代写信的格式是什么,以前高长松也没离开过家乡写过信,仿造文言信,又别扭,最后选择了半文不白的电视剧语言。
钟离珺看葛朝阳一眼,不明白他怎如此激动,接着复述道:“……驩头在我入乌斯藏不久后便破壳而出,他更亲我三妹点,成日里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后。”之后具体描述了一大段高翠兰跟驩头相处的过程,最后谈起了驩头的饮食问题。
也不能说是问题吧,钟离珺嘴皮子很溜地报出一串菜谱,什么“毛豆腐、豆腐乳、烤面筋、红烧山猪肉……”一口气报完后,他差点流下晶莹的口水,偏偏还有外人,小声呲溜后道,“他都爱吃。”在内心感叹,‘哎,恨不得以身代之。’
听起来好美味哦!
……
那上巳节,高长松在干什么呢?
他当然是在不同的地方看同一片风景啦!
高老庄上,上巳节活动还是很单一的,原因是正值春耕,绝大多数村人要去种田,当然咯,他们也不是不庆祝,一大早就一个猛子扎进绕庄而行的溪流中。
他们都是庄稼汉,没那么多讲究,都说上巳要沐浴以除邪气,那不就好好洗洗?
流觞曲水也被踏青所取代了,说是踏青,其实是小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见风长的小孩到田埂里瞎跑,他们那处处是青,处处是郊外,哪儿都可以享受野趣。
高长松家比较讲究,杨晨跟蔡元光他们邀请高长松,参加流觞曲水活动,高长松问了下,可以带上仨妹妹吗?他们一口答应,还说要带上自家的弟妹。
虽说高门大户会讲究男女之别,可他们一不是高门,二高长松的妹妹们也太小了,贾宝玉林黛玉小时候还一起玩呢,她们远没有到可讲男女的年纪。
黄千里极力要求高长松带上乌云,高长松一口答应了,还说要带一新的异兽来,那也是他们家的一份子。
最后只有陈子航不出门,他自己在家里,快乐无比,出门才要了他的命。
高长松想了一下,出门前摸了一瓶自己才弄好的蒸馏酒。
他点科技树点得没什么顺序,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但比起机械,他对吃的兴趣更大,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他道修得也不错,不说有呼风唤雨之能,强身健体还是没有问题的,眼下他的力气比唐代有名的大力士还要大,再加上皮糙肉厚,做活不在话下,前段时间他画图,跟匠人一起把古法的天锅弄出来了。
天锅是古代酿酒设备,专门用来做蒸馏酒的,中国发展至元代末,就有了比较成熟的蒸馏酒技术。本来,《天工开物》中是肯定没有天锅做法的,谁叫高长松买的是后天补齐过的版本呢,酒这么重要的制品,书里不可能没有收录,他鼓捣了一两个月,把天锅做好了。
做好之后他也不从头酿酒,那是之后的事,高长松眼下做的,不过是将市面上能买到的清酒、浊酒提纯。
唐代的酒度数很低,跟现代的米酒差不多,清酒是贵的酒,颜色清澈,浊酒卖得便宜,颜色是绿的,高长松猜浊酒里有很多微生物。
无论是提纯清酒还是浊酒,都能让其中的酒精含量变高,他试过,一口下去,嗓子里像是燃起一把小火,还怪烧喉咙的。
对喝低度数酒的唐朝人来说,这其中的刺激绝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而且!
高长松的眼神犀利,一旦他能够大批产蒸馏酒,到长安做胡商的日子就指日可待啦!
还有什么能比卖酒更挣钱的吗?
*
杨晨先前跟高长松他们说过,玩过流觞曲水后,他们要一同上船赏景,上巳这节日,跟船舟脱不开关系,发展到后期,人们甚至会竞渡,此外还衍生出船上观百戏等游乐活动。
他们会顺便在船上把饭吃了。
论理说来,上巳要在河上泛舟,可惜他们这没有河,只有湍急的江,只能赏江景啦。
高香兰她们也换上了适合春日的衣服。小孩子长得很快,别说是去年春天,去年秋天做的衣服都嫌短了。高长松手上有布坊,做衣服容易,让熟悉的婶子帮小孩儿裁几套就成。他也会带高香兰她们去镇上的铺子,那儿的衣服显然更精美,哪怕给了布匹也要收不菲的手工费,高香兰跟高玉兰本就懂事,听后执意不肯,说穿什么都是穿,何必如此。高翠兰还没有发言资格。
可高长松想,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有条件不就要穿得漂漂亮亮吗?
于是当她们出门时,身上衣服的颜色都嫩嫩的,额头上还贴花钿。
高香兰跟高玉兰手拉手,高翠兰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她跟驩头一起走。
驩头的毛退得很快,进入四月后,他已经是只完全体的企鹅了,高长松分不清他是帝企鹅还是其他什么种类,他甚至觉得驩头长得太矮,又有点敦实,更像是□□企鹅。
他最近正在学说话,可惜没什么成果,只能啾啾地叫,但高长松认为,他是能听懂人话的,尤其是说“吃饭”的时候,驩头跑得比谁都快。
在村口的时候,高长松遇见了一群小孩儿,都是男孩儿,留头,有的不只是头发太短还是发质太硬,扎了冲天辫。
这些小孩,他分不太清楚,高长松平日里披星戴月,偶尔找人也都是跟田头里劳作的庄稼汉说事。这年级的小孩,干活的不算多,只偶尔打个下手,每日活动是在高老庄上疯跑,有些会带弟弟妹妹。
像高长松自己,对高香兰他们是放养,陈子航来了之后,忙的就更少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三小妹喜欢去哪玩。
谁知道这群小子看见高翠兰,忽就不玩了,哇哇大叫道:“十二郎家的三娘来了,快跑啊!”都是半大小子,看见高翠兰却有如遭遇了洪水猛兽一般。
这操作看得高长松一愣一愣,再回头看高翠兰,她还很荣耀似的,回头对高长松“嘿嘿”笑了两声,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威力。
讙头在她身边,与有荣焉地挺起肚子,发出“啾”的一声。
高长松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就得意上了?
这高长松是要搞清楚的,他看高翠兰傻乎傻乎的样子问:“你们打架了?起冲突了?要不然他们怎么这么怕?”
高翠兰猛地一点头道:“嗯。”她还抱怨说,“他们真的好讨厌哦,看驩头就想摸,不给摸了还骂他,我看的很清楚,村尾住的十六郎竟然还想抓驩头的翼,我说不行了他还要硬拽。”
高长松问:“那你做了什么?”
高翠兰说:“我把他推开了,他想要抓我辫子,我就抓了他的,他掉了好几根头发。”
高长松:“……”
高翠兰不负她修仙小天才之名,修行日进千里,不知是不是日月精华吸收多了,力气也很大,有时候高长松给拽一下都疼,他猜那小孩一定会被拽得哇哇大哭。
他跟高翠兰她们说了无数次,要小小力,轻拿轻放,看样子高翠兰还是做不到啊。
她还推出驩头道:“驩头也是一员猛将。”
驩头挺起肚子,可骄傲了。
高长松:……一员猛将这词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听起来好奇怪哦。
高翠兰说:“他比隔壁的大鹅还要凶,不停追十六郎他们跑,我看驩头的嘴巴老是顶他们屁股,看着可疼了。”
听到这,高长松彻底佛了,怪不得跑得快,和着是被千年杀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