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逛商场的吗?”将冰室侑扶起,清水千夏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不是。”冰室侑摇头。
“欸,那在这么糟糕的雨天来商场里……不是很麻烦吗?”清水千夏仔细打量了一遍冰室侑的衣物,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水渍。
“不会。”冰室侑仍旧在用短句回答。
被清水千夏撞上就已经足够尴尬,被她追问这些问题更是尴尬到难以复加。
如果有可能,冰室侑真的很想直接埋下头一走了之。
可这样绝对不行。
如果她就这样一走了之,清水千夏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名冢彦。
无论是好奇询问自己的来意,抑或是随口提及,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冰室侑深吸口气,抬起头来。
“呃,冰室同学?”清水千夏看着冰室侑气势为之一变。
“我到这里来,是想要旁观名冢君和清水小姐的短片拍摄。”冰室侑看着清水千夏的双眸,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她不打算说谎。
先不说眼前的女孩是否能被谎言骗过,隐瞒和谎言,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她不愿意在和名冢彦有关的事情上……
撒谎。
“恋爱短片吗?”听到并使有提及这个话题,清水千夏原本稍有好转的脸庞上,绯红再次飞快上涌。
“是的,但现在看来,恋爱短片反而是……”冰室侑顿了顿,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黯然的意味。
“冰室同学?”清水千夏看着突然低沉的冰室侑,有些不知所措,“恋爱短片怎么了?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你做的一切都很正确。
无论是和名冢君交朋友,还是和他的相处,都没有主动的出格,都遵守着朋友之间该有的规则。
或许有些地方让旁人看着感到奇怪,甚至可能像石原崇宽那样起哄……
可你没有做错。
冰室侑看着清水千夏,几次想要将这个答案吐露出来。
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清水千夏的行为一切正确,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和名冢彦的关系拉近了这么多……举止的亲密程度,甚至超过了她这个名冢彦的青梅竹马。
那么……她冰室侑曾经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都是错误呢?
她以前做过的那些,和名冢彦相处的那些时光,又该算作什么呢?
不是空白,但却是浪费?
无论说不说出答案,那都是对她自己的煎熬。
“没有,清水小姐。”冰室侑勉强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仿佛已经满是裂痕的镜子一般,还在最后挣扎着,保持完整,“我只是想说,名冢君和清水小姐的相处,才是更……更重要的事情。
“我很想知道,清水小姐在和名冢君相处的过程中,都做过些什么。”冰室侑强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那或许……或许是我需要……需要学习的地方。”
断断续续,仿佛是用尽全力,下定决心之后,将武士刀向腹部插去。
剖腹自杀,和扪心曝短,大概是同样痛苦的吧?
明明嘴上话语不停,冰室侑的脑海中还能闪过这样一句话。
“欸,是这样吗?”清水千夏看着冰室侑,心中有些疑惑,“可我才和名冢君接触不到一个星期,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冰室同学学习的……”
明明她才是那个来到东京两年都没有交到过朋友的人,明明她才是那个因为和名冢彦交上朋友,而开心得好几个晚上都没能睡好觉的人……
为什么眼前的少女身为名冢彦的青梅竹马,却需要来询问她,来学习她?
这好像怎么都说不通的样子。
冰室侑听着清水千夏的疑惑发问,胸膛仿佛被利剑狠狠扎中,无法呼吸。
是啊……
她和名冢彦相处过几乎整个童年,但却没能再和名冢彦继续接近,反而在畏畏缩缩的等待中,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关西。
上天给予她运气,让她再次和名冢彦相遇,可她却用着和从前相同,甚至更甚一筹的态度面对名冢彦……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名冢彦理所当然应该承受的。
如果不是西园寺雪绘那一番刺耳却真实到极致的话语,她或许还沉浸在这一年过去,就能简单地和名冢彦一同回到关西的愿望。
直到听到之后,她才惊觉。
名冢彦来到关东,自然也能一直生活在关东。
谁规定他一定要回到关西的?
就因为自己想要一直依赖着他,想要他停留在自己身边?
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也有自己的未来,如果自己没有做好和他关系进一步的准备,那他就没有理由停留在自己身边。
“冰室同学?”清水千夏看着冰室侑,有些担心。
“没什么,清水小姐,我刚刚只是想到些沉重的事情。”或许是想通了某些事情,少女虽然心情仍旧沉重,却能够正常回答起清水千夏的问题。
或许,这就是父亲说过的……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冰室侑的表情平静,心中有浪潮翻涌。
“说起来,冰室同学,我有件事情一直很好奇。”看到冰室侑恢复正常,清水千夏明显松了口气,“名冢君说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小学校入学开始,一直到小学校的五年级。”冰室侑的心再次隐隐作痛。
回顾这些事情,就仿佛自己动手,用力撕开已经结了坏痂的伤口。
“欸,为什么是到小学校五年级?进入中学校分开还很正常,可五年级?”清水千夏愈发好奇。
“因为名冢君……他自己决定离开。”冰室侑看着清水千夏,心中被撕扯得破碎如缕,面上却甚至能浮起一丝微笑。
“为什么?明明是青梅竹马,名冢君应该跟冰室同学关系很好才对吧?”
“是啊,关系很好……”冰室侑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随即稍显艰难地恢复如常,“只是我没能注意到名冢君的压力,反而还在一直要求着他做这个,做那个……
“所以,名冢君受不了来自我,还有我父亲的压力,选择离开京都北部,去南部生活。”
面对着清水千夏,她终于将自己的伤口完全剥开。
鲜血淋漓,但却接触到了新鲜的空气。
重新有了,那一丝希望,那一线可能性。
“那冰室同学来到关东,是因为想要找到名冢君吗?”清水千夏继续好奇地提问着,像是浑然无意般,将一个又一个让人难以呼吸的问题丢给冰室侑。
只是冰室侑已经适应。
无法呼吸得多了,自然会找到一套方法,在氧气不足,在力气不足的时候勉强维持呼吸的方法。
然后,才能够在困境里挣扎不停,才可能最终走出困境。
更何况,眼前的女孩不是西园寺雪绘,不是那个对自己有着恶意的理事长,主民派后继者。
如果连清水千夏的问题都回答不了,她怎么去面对更加残酷的问题?
“是神宫派我来的,算是到关东游学……只是神宫没说过什么时候会叫我回去,但按我的猜想,或许会在高校毕业之前。”冰室侑的声音居然回复了些温度。
“这样吗?那么名冢君呢?也会回关西吗?还是说会留在关东?”清水千夏又抛来问题。
这本可以将冰室侑扎得遍体鳞伤的问题。
“我不清楚,我决定不了名冢君的想法。”冰室侑望着不远处的店铺,眼里像是有店铺,又像是在看些什么虚无的东西,“但我想……我可以影响名冢君的想法。”
她收回眼神,看着清水千夏,语气诚恳中带着坚定,“我想让名冢君回到关西。”
“嗯,我能理解,毕竟名冢君是冰室同学的青梅竹马嘛……”听到对方的回答,看着对方毫不退避的眼神,清水千夏今天本该高涨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
是啊……名冢彦是关西人,很难和她一起回到北海道。
在东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想要维持一生的朋友,或许会就此离开,回到关西,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然后在中部地区和关东地区的阻隔之下,与北海道再无联系。
少女回想着冰室侑说出的话语。
其实,她或许想要名冢彦留在关东?
甚至,和她一起回到北海道?
弥足珍贵的朋友,弥足珍贵的友情,她绝不想丢弃。
只是她不能当着冰室侑的面说出。
对方是名冢彦的青梅竹马,面对自己这样的话语,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名冢彦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语太过分,而不再认同自己这个朋友?
顾虑纷纷,阻止着女孩接下来的话语。
清水千夏勉强挤出笑容,“冰室同学,我还要去一下洗手间,先失陪了!”
说完,也没有管冰室侑的反应,少女自顾自地小步跑进了洗手间。
急促,匆忙,像是在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
冰室侑看着清水千夏的身影消失,望着眼前的商场店铺,长出口气。
或许她已经找到了,今天之后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
……
名冢彦在店铺里等了将近十五分钟,才看见清水千夏小步跑着回来的身影。
“店员小姐,感谢帮忙,我们要离开了。”见到这一幕,名冢彦拿起衣服袋子,走出店铺迎接向清水千夏。
“不用谢,小哥,接下来一切顺利。”女店员笑眯眯地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挥手致意。
在她看来,眼前的这一对年轻男女成为情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不过是时间而已。
走出几步,名冢彦迎上清水千夏。
少女微低着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清水同学,石原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也该走了。”他随口说道,晃了晃手中的伞柄,“石原先生离开的时候拿走了那把大伞,说机器重要,实在不能冒风险拿着把小伞出门,让清水同学多多包涵。”
“怎么会。”清水千夏连连摇头,连有些低落的心情都被甩去了不少,“明明是石原先生之前让给我的伞,现在他需要用,我怎么会不满!”
“那就好……不过考虑到两个人并排行走,被雨水打到的总体面积相比起两个人分走要小很多,我就先送清水同学回家,再自己回去。”
清水千夏先是一阵欣喜,等听到名冢彦的后半句话,才微微低头。
是啊,他已经搬离文京区,搬去新宿区的私立理心宿舍了……
“嗯,谢谢名冢君。”想法纷呈,最后化作一句最简单的感谢。
“不用,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清水小姐之前的衣服已经被打湿过一次,要是这次还因为我再被打湿一次衣服,我可原谅不了自己。”
他轻笑着,一马当先走向商场的大门。
少女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略微呆愣片刻。
等回过神,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小跑跟上。
……
名冢彦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要接近下午一点。
毕竟在商场里耗费了不少时间,又送了清水千夏回家,再加上雨天里电车站人太多,很是多等了几班车,这才挤上大江户线,坐上回宿舍的班车。
等回到宿舍,推开大门,他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当然,客观环境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泉悠月向他扑了过来。
“泉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请保持男女间的安全距离。”名冢彦看着忽然扑来的泉悠月,目光警惕。
“你以为我是想便宜你嘛!”泉悠月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谨小慎微的动作,差点被直接欺诈,“名冢彦,宿舍漏水了!楼上六个房间里,起码有四个不能睡了!”
“真的?”名冢彦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泉悠月看着他惊讶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剩下来的两间房间,还有一间还有点潮湿,但不像其它房间那样过分,如果天气放晴,一两天以后就能住人了!”
“哦,那是好事情啊?”名冢彦一时还是摸不着头脑,“泉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件事情!”泉悠月气呼呼地指了指天花板,“第一件事,让渡边晴代赶快让人来把楼顶的防水做好。还没有进梅雨季就漏水那么严重,要是进了梅雨季,这间宿舍就不能住人了!”
“这是当然。”名冢彦点头点个不停。
这件事,泉悠月就算不说,他也会和渡边晴代去提。
“第二件事,是我这两天要短暂搬到楼下,等到楼上房间不潮了再搬回去。”泉悠月望着他,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躲闪。
“楼下有两间房间啊?泉小姐,你在害羞些什么?”名冢彦看着少女的样子,当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名冢彦,那些障子能算正经的隔断嘛!”泉小姐就差扑上来咬他一口,“这种遮得不彻底的房间,比两个人共处一室更加讨厌!”
名冢彦不住点头。
确实是这样。
他先前和泉悠月住在一间房间里的时候,因为心里时时刻刻都有准备,在最初的不习惯过后,反而说不上有多别扭。
但摊上障子这种东西……隔着障子都能看到人影的,小心翼翼又觉得过了头,不小心又怕被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实在让人难受。
也难怪泉悠月是这个反应。
“这样吧,泉小姐,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名冢彦想了想,只能试图转移少女的注意力。
“什么?”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总能搞些花样出来,好消息可不一定是什么正经的事情。
“短片已经拍完了,如果顺利,石原先生那里就会给你声优学校的入学资格。”名冢彦不等她说完,就又砸了几句话上去,“渡边老师那边,我也会去问一问身份文件的准备进度怎么样了。”
“那,那……”听到这两个消息,就算泉悠月原来十分不满,想找个倒霉蛋发泄一下,眼下也至少好了七八成。
“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名冢彦瞥了她一眼,干脆走向自己房间,不想和她纠缠。
“等等,名冢彦。”少女开口叫住他。
“怎么了?”
“冰室同学今天早上……你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宿舍了。”
“啊?”名冢彦有些愕然。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就不在宿舍……女孩起得那么早,是要出去干什么?
“她回来了吗?”
“回来了,比你早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泉悠月回答得很详尽,“只是冰室同学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和前几天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感觉像是有干劲了一点?”泉悠月抿了抿嘴,努力形容。
“那是好事情。”名冢彦笑了笑,不打算继续理会,“好了,我去问渡边老师身份文件的事情,泉小姐可以开始把这两天要用的东西搬到一楼了。”
“你不来帮忙吗?”女孩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听上去居然有些软语相求的意思。
“我知道了,小事情。”名冢彦实在无奈,甩开她的手臂,进了房间。
泉悠月看着房间门关上,露出稍显得意的笑容。
她也能抓到名冢彦的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