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水寒的人生,其实只能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童年。那个时候虽然与父亲聚少离多,可在他的功名成就的笼罩下,她几乎是被所有韩民宠爱。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的从这种安逸中清醒。彼时的H国长期被暴秦讨伐,从三晋分家的强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随时可能覆灭的小国,领土更是眼见着减少。从明白这些开始,她的思想就逐渐的开始转变,更热衷与关注政事。这也是她十二岁开始,就不顾父亲的反对,坚决习武的原因。
十五岁那年,她执意要与父亲上战场,父亲坚决不允许。她哪里肯轻易放弃,再三央求。父亲无奈,便将自己的佩剑放于府内,门口派出重兵把守,若是她能够在三日之内取走佩剑,便应允她随军上阵。
那个时候的她就有自知之明,即便是她自认为兵书战法,武功技术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可是要与战场经验十足的父亲对垒,自然不是对手。于是,她与姬喏商议下计谋,前两日她们按兵不动,好似已经忘却了这场较量了一般,第三日夜间,她们忽然出现,假借父亲之名,混淆守卫视听,一举成功。
当她将父亲的佩剑放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先是一愣,知道了事情始末之后,他勃然大怒,说她以军情作儿戏,罚她一日不准进食,而姬喏则挨了三棍子,被关在柴房足足饿了三日。虽然如此,她还是坚持自己取胜。父亲无奈,应允了她的请求。
两年后,她和姬喏,以及几个近卫军,用几乎同样的方式,混入敌军军营,斩杀敌将,故一举成名。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她懂得一个道理,战场上并非真刀实枪才可以取胜,有时候方法胜过千军万马。更何况,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姬喏,没有了禁卫军,没有了父亲,甚至没有了国家,如果想要复仇,必须依靠头脑。
正因她明白了这一切,在这一刻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忍。因为她有恨,恨的入骨,想要复仇,忍耐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门口,守护的秦兵较之前几乎多了一倍,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吵吵嚷嚷的状态,果真这秦军的大部队与之前的那一小撮队伍有着明显的区别。
门口的安静,房间内也显得异常的安静。犀水寒静静的坐在桌前,手中拿着刻刀,在桌上的竹简上篆刻着文字。每刻写一个字,她的脑海中都闪现出一个亲人同胞的身影。国恨家仇在这一刻都化作仇恨,握着刻刀的手像是想要这把刻刀将那些仇人千刀万剐一般。
泪水顺着她的俏面一滴滴的落在竹简上,与之前她言辞义愤的情绪截然不同,所展现的也是她一个女孩该有的状态,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仇人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两个时辰前,面对着那个杀人如麻,侵她国家,破她家园,杀她父亲的假守腾,她丝毫没有惧色,冷冷一笑。“不错,用你能拿着活生生的我进献秦王邀功。”
假守腾听到这番话先是一愣,冷冷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他并不是没想到作为犀氅的女儿,有着H国第一女将的犀水寒刚烈,只是没想到除了刚烈之外,她的举止似乎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也或者说,他没想到此时此刻的她能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如此镇定。看着她满脸的无畏,他笑了笑。“这么说,你是准备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本假守?”
“韩已王,韩王与我父亲死在你的手中,我背负亡国杀父的血海深仇。”犀水寒冷冷的说道:“难道还会在乎自己的性命吗?只不过,不知道犀水寒的这条命,在假守腾,或者说在秦王眼中,是什么份量了。”
假守腾听到这些,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怒气,话音也变的阴冷无比。“在本假守眼中,你的命不值一文。即便是秦王有令,要享受战国第一美女的服侍。不过,秦王乃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一代明主,誓要一统天下。以本假守灭韩的战功,难道他会降我罪不成?”
随着话音,他忽然一转身,猛地拔出放在桌上的长剑抵在犀水寒的颈前。“不用你再讲条件,本假守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他以为这一举动,会从犀水寒的目光中看到恐惧,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惜的是,她并没有,不但没有恐惧,反而像是更加坦然,嘴角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那就多谢假守大人成全了。”
言罢!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你——”
假守腾气急败坏的向前一步,手中的长剑又向前递了几寸。即便如此,犀水寒仍旧没有半点惧色,始终闭着双眼。
看着她的神态,假守腾脸上的怒气忽然被忽然出现的笑容代替,继而哈哈大笑。“不愧为犀氅之女,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死了倒是可惜。”说话间,也已经收回长剑。
犀水寒眉头微微一皱,睁开眼睛,不屑的哼了一声。“假守腾恐怕不是可惜我的命,而是心中也不知道到底我在秦王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分量吧!”
假守腾脸上略露出一份无奈,长剑入鞘,转身坐在桌前。“你觉得你有机会死吗?”
“随时随地,时时刻刻。”犀水寒依旧冷漠。“你大可一试。”
假守腾沉默片刻,长叹了口气。“也罢!说说你的条件。”
犀水寒转头看了看他。“我有三件事要做,若是假守腾应下,必可将犀水寒安全送往咸阳。”
“哪三件?”
“第一,暴秦之军侵我河山,杀我君王,斩杀我父亲,屠我韩民无数。身为韩人,为王之臣,为人之子,虽不能驱秦出镜,替我王、我父,以及万千韩民报仇,但是我要你在籍岗这先韩之城建三丈高台,先韩地属民聚集于此。我也要对天拟礼,祭奠我王、我父,以及哪被你暴秦残杀的万千韩民。”
假守腾眉头紧皱的听犀水寒讲完,思索了一下。“小将军,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暴秦之军,可知如今韩王已死,其国早已交出降表,所有韩地已归大秦,你何必……”
犀水寒猛一转头,冷冷的看着他。“怎么,暴秦已经侵了韩城,难道连一个小小的祭祀之礼你都不从?”
假守腾放在桌上的拳头慢慢的握紧,想了许久这才下了决定,拳头在桌上一击。“好,你想尽忠尽孝,我便应你。”
犀水寒得到答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虽然韩已亡,可是犀水寒乃是父亲之意,韩王赐婚的太子妃。如今太子失踪,生死未卜,我也即将被你带往咸阳侍主,今后恐再无踏上韩地的机会。而那妃子刃,乃是韩历代妃子传承至今,若是在我手上失去,日后死去恐无法面对韩众亡魂。所以……”一转头。“我要你将妃子刃归还。”
“归还你那把锋利的匕首?”假守腾冷笑道:“莫不说你会不会拿着她伤人或者自尽,若是你拿来行刺秦王,本假守的命可能真的再也保不住了。”
“即便没有妃子刃,我要自尽你也阻止不了。更何况,一旦到了咸阳,你们还会允许我带着兵器面见秦王吗?”看着假守腾犹豫不决,犀水寒轻叹了口气。“国破家亡,背井离乡,那不过是我唯一的念想而已。此为第二件。”
假守腾犹豫片刻。“好,本假守应你。哪第三件为何事。”
“这第三件事就是,我的贴身仆臣姬喏,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可是自我为将以来,与我一同征战,遮风挡雨护我周全,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原本以为与我一起嫁往上党城能夺过一劫,不想却被你们秦军俘获,更……更受尽凌辱。我曾对天起誓,只要我在世一天,就决不许任何人再欺凌她,我要她伺候我上路。”
“好——”
这次假守腾答应的特别爽快,反倒是超出了犀水寒的预想。
“不过。”假守腾嘴角一斜。“本假守处处受制,已经应允了你前两个条件,这第三个虽然应允,但是也会为自己留一条保全之路。听闻你与这姬喏感情深厚,若是你真的中途出尔反尔,本假守岂不没了退路。”
“你要如何?”
“你放心,待祭祀台修成之后,姬喏必定能和你一同拜祭。”
犀水寒知道,既然假守腾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就绝不会再随意的更改,看着他那副得意的笑容,她唯有忍耐下来。为了复仇,她能忍。
想到这些,犀水寒手中的刻刀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竹简上满满的文字,抬头向门口守卫的秦军看了看,默默的说道:“姬喏,恐怕这世上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一定要保住你这条性命,我要让你看着我如何为你报仇。”
可是,即便是手刃仇人,还能不能弥补所失去的一切哪?那覆灭的亡国,那被杀的亲人,那失去的国土,还有那千千万万战死沙场的韩军,以及活在恐慌中的韩民又能够改变吗?
她轻轻的抚摸着竹简上刻好的祭文,默默的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