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是在先代首领的病床前。
她看起来相当年轻,还只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
黑色的长发如绸缎,黑色的眼眸就好像是一潭看不见底的水。
看见的第一眼,森鸥外就在思考,眼前的少女究竟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只是第一眼,就能感觉到来自灵魂的震撼。
她就这么坐在了先代首领的床边,为他低声念读书中的故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玻璃制作的花瓶被倒扣在水里。他在水下听,瓶子在不断往里装水。
紧接着,空气被不断积压,水钻入了瓶子内。
森鸥外总感觉,先代首领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这么因为缺氧窒息而死。
“医生,这是雀,青雀。”
森鸥外下意识扬起笑容,与少女打招呼。
少女合上书本,站起身。
更奇异了,森鸥外甚至从少女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不该出现在港口黑手党内的情绪。
“初次见面,我是森鸥外。”
“初次见面,森医生,我是青雀。”
森鸥外本以为先代首领会十分渴望健康,但是他发现,这仅仅只是他以为。
先代首领似乎并不渴望健康,甚至渴望死亡。
他总是会询问森鸥外,“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安息?”
说实在话,森鸥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到最后,他也只能如实告诉先代首领,他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接下来的三个月,森鸥外总是会看见青雀在首领的窗前念书。
是养女吗?还是什么别的关系?
他出于好奇,询问了青雀。
“我,仅仅只是一个希望一切都按照秩序进行的普通人罢了。我不过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她说。
尽管还是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但森鸥外清楚,青雀做了什么。
没有人会渴望死亡,但是,先代首领渴望死亡。
在权利的巅峰,他甚至没有任何挣扎,只是等待着灵魂的安息。
森鸥外只能等待,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终于,在一个阴雨天,森鸥外得到了首领的传召。
所有的高层都聚集在首领的床边,注视着即将逝世的老人。
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对众人说:“青雀,将会是港口黑手党的新任首领。”
他终于闭上了双眼。
森鸥外看见青雀来到床边,伸出手,轻轻放在老人的额头。
她说:“死亡,会让灵魂得到安息。命运忐忑的羊羔啊,不要悲伤,死亡,会让一切回归平静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便是港口黑手党新任首领。
如果说先代首领的代名词是“残暴”,那么新任首领则是“傲慢”的具体。
一切都需要按照轨道进行,没有人可以逃脱。
羊羔,牧羊犬。
她将世界分类了两类,却从不纳入眼底。
在一个夜晚,首领带回来一个孩子。
他叫做太宰治,一个身形纤细,却脾气古怪的孩子。
被带回来的他似乎不怎么高兴。
“太宰君,医务室的绷带又不够用了。”
“管我什么事?”少年翻阅手中的漫画书,说道。
太宰治今天早上被送了过来,当时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手腕一条狰狞的伤口还在不断朝外渗血。
毕竟是首领带回来的孩子,森鸥外自然是尽心尽责。
“为什么自杀呢?太宰君。”
“……”
少年没有回答。
“不要给我造成困扰啊,太宰君。”
森鸥外将此事告诉首领。
“这样啊。”首领的面上依旧擒着笑容,“森医生,你先出去一会吧。我有话要与阿治说。”
森鸥外离开了首领办公室。
他在外面等了很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
当他再次进入办公室时,看见的便是依靠在首领腿边歇息的少年。
他抓着首领垂落的一只手,紧紧抓着,甚至手指用力到发白。
就好像落水的人在看见了一根蛛丝之后的垂死挣扎。
森鸥外收回了视线,不去看。
森鸥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知道的。而他,也不过是追求最优解,为了完成老师的三刻构想而进入港口黑手党罢了。
首领的格格不入并不仅仅体现在她的容貌上,更多的,则是体现在她的行为与思想上。
森鸥外无法看透首领内心的想法。
她脸上仁慈且悲悯的笑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就好比人们总是习惯面无表情一样,她的习惯只不过是笑容罢了。
在那巨大的落地窗前,森鸥外看见阳光穿过彩色的玻璃,五彩斑斓的颜色将整个办公室都照亮了。
“首领,您认为【三刻构想】的存在如何?”
首领扭过头,笑容依旧。
“这是那只猫咪提出来的吗?听起来相当不错,只不过,比起其他,我更喜欢亲自去管理。”
“森医生,为了让秩序能够更加合我的心意。我总是会忍不住做一些事情。不用露出那样的表情,森医生。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是过程不一样而已。”
她上前,为他整理了胸前的衣襟,“请放心,一切都会按照轨道进行的。”
首领说完,便离开了办公室。
森鸥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背部已经被冷汗打湿。
那一双眼,倒映着的是他的身影。黑色的眼眸如同深不可见的深井,将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冰冷的井水淹没了他的鼻腔,夺走了他肺部所有的空气,几乎令他窒息而亡。
他在办公室内待了很久,终于离开了。
首领对于一些“活泼”的组织情有独钟,似乎很喜欢与这些组织的首领谈话。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成为了温顺的羊。
他们有些在死亡之中得到安息,有些则是进入了港口黑手党成为无害乖巧的羊羔。
森鸥外依稀记得,一个叫做GSS的组织。
他们似乎比较顽强,同样拥有异能力者。
只是,比起这个,首领更加在乎一个由未成年人组成的组织“羊”。
“我喜欢这个名字。”首领对他说。
“这是他们的荣幸。”森鸥外回话。
“诶~阿雀想要我做些什么吗?”太宰趴在首领的大腿上,昂着头询问首领。
首领的手抚过少年的面颊,最后停留在他的眼角,“小羊,应该是乖巧,可爱且无害的。阿治,为我带回来吧,我希望看见那一只尚未成长起来的牧羊犬。”
“没问题哦。”太宰笑了。
他的眼眸之中,只有一丝火星一般的微光。
后来又过了些时日,森鸥外在首领办公室看见了那位羊之王。
蔚蓝色的眼眸,留着橙色的头发。少年被麻绳绑着,太宰治按着他的脑袋。
兰堂大人好似也有苦恼。自从恢复记忆以来,他总是一副头疼的样子。
“欢迎来到这里,我的孩子。”首领说。
接下来,森鸥外看见了谈话的全程。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背脊一点一点弯下。
那一双蔚蓝色的眼眸之中,是支离破碎的光。乌云将他的眼眸掩盖,不断用雨水侵蚀仅存的光。
喘息声不断,少年似乎想要挣扎起来,想要从翻涌的暗潮中挣脱,逃离出去。
但是,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
最后,他坚持的信念破碎了。
羊之王不复存在。
首领为他带上了项圈,从此以后,他便是一只牧羊犬。
太宰治站在首领的身后,面无表情。
一切都发生在他们的眼下,却没有任何人出手阻止。
“乖孩子。”首领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你会是我的骄傲。”
“……是,首领。”
新来的牧羊犬与太宰治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往日里总会吵吵闹闹。有些时候吵得久了,不免会发生一些肢体上的冲突。
森鸥外只觉得牙疼。
管理财政的人不小心死了,还没有什么人顶替,首领就叫他上了。
看着一系列的报销,森鸥外欲哭无泪。
“好歹小心一些啊。我们这段时间的经济不过刚刚宽裕一些。”
太宰撇嘴,“都是蛞蝓的错!”
中也立刻揪住太宰的衣领,“哈?明明是你这个家伙挑衅在先!”
两人又有了吵架的趋势,森鸥外头疼不已。
首领偏爱得真是明显,他没日没夜地加班,都换不来首领的一句夸赞,偶尔还被扣工资。两个首领喜欢的孩子,每天都要毁坏两件公物,却不见首领多么生气,甚至毫不在意。
埋怨两句之后,森鸥外扭头就看不见太宰治了。
“中也君,太宰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在你转身拿绷带的时候。”
“……好吧。”
森鸥外从来没有看见过首领生气的样子。
当然,森鸥外认为傲慢如首领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生气的。
事实证明,如森鸥外所说,首领并不会对小羊羔和牧羊犬生气。
她的理念一直都是保持不变的,那就是让一切按照秩序进行。
尽管羊羔吵闹,但他们依旧是羊羔。尽管牧羊犬时常发生争执,但他们依旧是牧羊犬。
如果有什么企图跳出她所设想的轨迹,那么则需要进行矫正。
不需要生气,只要矫正就好。
如果发现已经到了无法矫正的地步,那么只能毁灭。
不需要思想,也不需要挣扎,只要按照秩序进行就好。
“你也认为,我的想法很棒,是吗?”
“……”诅咒师颤抖着唇,不敢去看眼前的女人。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首领说。
子弹穿过头颅,从后脑勺炸开来一小片血花。
首领收回了枪,将它交给了扎着丸子头的男人。
“这里,会让你喜欢的,杰。”
身穿袈裟的夏油杰闻言,笑着点头,“我很期待。”
菜菜子和美美子是一对相当可爱的双胞胎,这让森鸥外欣喜万分。
他提出想要帮忙照顾这一对双生子,被夏油杰拒绝了。
“抱歉,你的气质,她们不喜欢。”
咒术界,进入了首领的视野。
通过夏油杰,首领与五条家的家主相识。
“是优秀的牧羊犬。”首领评价道。
在那之后,森鸥外就可以预料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相比起五条家的神子,首领更喜欢牧羊犬这一称呼。
在为五条家的家主戴上项圈之后,首领便为自己所想要的秩序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那些咒术界的高层在经历过矫正之后,也乖巧了很多。
一切,都在按照秩序进行。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未来。
森鸥外突然想起来,在很早很早之前,在先代首领还没有逝世时的某一个晚上,他也是询问过先代首领关于青雀的事情。
“首领,您与青小姐是如何相遇的?”
老人疲软地躺在穿上,一双眼睛就好像是两个黑漆漆的洞口。
“雀,是一个特别的人。她,就这么出现在眼前,那么突兀。就好像,从另外的世界过来了一样。”
“多么美丽啊,那一双眼睛。”
“好像灵魂都得到了安息。”
“雀,是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
森鸥外决定将这一段小小的记忆烂在心里。
他看见首领脖颈上的红围巾。那红色的围巾,宛如一条侵染了鲜血的红绳,将她缠绕住。
“鸥外,你也是牧羊犬。”首领说。
“正是如此,首领。”森鸥外低下了脑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