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梦中发生的这一切,现实却毫不知情。
兰德尔手持闪电剑,他看到自己释放的火焰风暴正铺天盖地的席卷过去,犹如天降暴雨般将瘫坐在地上的裴仁礼完全封锁。
次元锚能封锁空间传送,兰德尔没办法瞬移了,但这个封锁是双向的,次元锚的生效范围内,任何人都不能进行空间传送,包括施法者自己。
这也就等于,裴仁礼不可能用任意门闪开。
烈焰仿佛点燃了空气,地面上或是昏迷或是濒死的人,即便没有被波及到,也都露出呼吸困难的痛苦表情。
b级法术火焰风暴的威力奇高,同时它只会烧掉施法者认定的目标,如果它命中王宫的墙壁,足够把三分之一的建筑物化作一片废墟。
但如此强大的法术,在靠近裴仁礼身边五米范围内的时候,突兀的消失了。如果不是炽热的温度还在,还以为兰德尔只是打出个声光效果的错觉。
兰德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胜利的笑容凝固在了火焰风暴消失的一瞬间。
紧接着,他看到一个女性从裴仁礼身下的阴影中跳出来,头上有一对犄角,看起来有点像是具备下层位面的血统,但感觉却完全不像是恶魔或魔鬼。
“你是什么人?”
拉芙娜给了兰德尔非常大的压力,感觉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兔子。
兰德尔的理智强行压下这种念头,他已经有了强大的力量,不可能有人给他如此强烈的压力,绝对是个错觉!
然而面对兰德尔的警惕,拉芙娜毫无表示,她只是单纯的站在裴仁礼身边,眼睛始终盯着他,根本不在乎兰德尔,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兰德尔最喜欢的是被人崇拜,喜欢阿谀奉承,反过来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无视。
一阵怒火冲上额头,彻底遮蔽了他那发出危险信号的本能。
由于不能瞬移,兰德尔脚下一踩,挥舞着闪电剑快速逼近,他决不允许有人无视他的存在。
但当靠近的一瞬间,兰德尔突然停下脚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着两个大跳又跳回了原位。
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受到了强烈的惊吓,身体中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着让他赶紧逃走。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兰德尔的怒喝显得有些声厉内荏,底气不是很足,声音都有些破音了。
喉咙发干,像是干渴了许久,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掐住了脖子。
拉芙娜当然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但她这次有了动作,后退了几步,离裴仁礼稍微远了一点。
下一刻,被无视的兰德尔看到裴仁礼有些奇怪。
他明明就坐在那,却像是消失了。
一层怪异的黑暗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很快将整个人包裹起来,看不到一丁点除了黑色之外的颜色。
而那黑色,却很难说是不是黑色。
因为包裹裴仁礼的黑暗泛着令人不适的油光,流动黑暗仿佛有生命一般轻轻蠕动着,强烈的危机感像钢针一样刺痛兰德尔的脑门。
“火球术!”
一颗蚕豆大的火苗快速朝正在变形的裴仁礼飞去,闪烁的火焰中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但那枚火苗和火焰风暴一样,在靠近裴仁礼的同时突然如遭雷击的停在半空,炽热的火焰迅速失去温度,橘红色的火光发白,随后居然破碎成一堆灰烬散落在地上。
兰德尔这才意识到,那不是法术反制,也不是法术消解,更不是法术被吸收,而是更加单纯且纯粹的。
——死亡。
他杀死了火球术。
一连串气泡的声音响起,它来自裴仁礼,或者说曾经是裴仁礼的东西。
现在看起来,他就像是被一团黑焦油所覆盖的粘液,软乎乎的趴在地上不成型,但那刺骨的危机感,却让兰德尔格外惊悚。
“内爆术!”
同样是巴洛炎魔的能力,内爆术会在受术者的体内制造爆炸,虽然声势不如火焰风暴,但威力可想而知。
然而法术的作用,仅仅只是让那团黑泥般的东西破开个气泡,并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下一刻,黑色的粘稠物突然猛的一跃,飞身扑向兰德尔。
惊恐仿佛已经达到了极限,兰德尔的皮肤缩紧,全身上下的血肉都在战栗,他几乎条件反射的手腕一抖,重新呼出火焰鞭甩过去。
烈焰组成的长鞭命中了那团黑泥,但在命中的同时,也跟火球术一样,烈焰的温度转为冰冷,橘红色的火光快速变白最终化为灰烬。
而黑泥的形体,也似乎变得更加凝实。
它大致像是人的形体,却有着六只脚四只手和两个头,全身都是犹如甲壳般的黑色,在灯光下中闪烁着怪异的油光。
明明没有五官,只是两颗椭圆形的脑袋,兰德尔却从中感觉到的冰冷的视线,而这视线,正对着他。
它就像一个流动的黑暗,又或是流动的恐怖,是你梦中最强烈的梦魇,也是绝对不允许触碰的存在!
一股冷意顺着心底蔓延到全身,牙齿在打颤,仿佛连灵魂都跟着颤抖战栗。
“别过来!你不要过来!”
兰德尔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徒劳且盲目的挥舞着手里的闪电剑,一道道邪能构筑的强烈闪光,像是骤雨般飞了出去。
但却石沉大海。
不仅如此,那生物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气泡声,像是在狂笑,像是在玩耍,更像是在嘲弄。
它越来越近,阴影将兰德尔遮蔽起来,那仿佛是死亡的阴影!
“真空火焰爆发!”
一团烈焰在二者之间乍现,但第一次,他听到了黑色生物的声音:
“n'gha”
那不是兰德尔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也不是人类的器官能够发出或模拟的声音。
“n'gha!”
“n'gha!”
“n'gha!”
每一次它发出这种声音,真空火焰爆发的力量就会消失一些,仿佛它的全身都是嘴,哪里都能开口出声。
在一连串分辨不出是不是回音的咆哮中,真空火焰爆发如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不见。
它被杀死了。
随即六只脚、四只手接连挥下,隆隆爆音让地面如同地震一样疯狂舞动。
兰德尔跌倒在地,甚至都顾不上捡起闪电剑,连滚带爬的赶紧跑开。
求生本能让他想不起任何除了保命之外的任何事情,他的力量,从恶魔那里获得的力量,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一路跑到墙边,兰德尔碰到地上昏迷的爱丽榭,突然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他拽起爱丽榭,护住身前,手指上的指甲快速变长,那锋利足以击穿钢铁。
但奇妙又恐惧的生物没有停止,它只是微微一顿,随即扬起其中一条手臂。
噗的一声,漆黑的手臂将兰德尔连同爱丽榭一起贯穿。
他吐出大量的血液,猩红色染的爱丽榭苍白的面孔一片殷红。
黑色的手臂下一刻拔出,失去力量的兰德尔放开爱丽榭瘫倒在地,他这才发现,明明和自己一起被贯穿的爱丽榭却毫发无损,对方的手臂,就像是只穿过了一道单纯的影像。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为什么了,漆黑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安放在勉强有人形的躯干上,两颗鸡蛋形状的头部从当中裂开,黑色的甲壳状角质外壳像是个画板,裂开成十字形。
而在打开的甲壳里面,粉嫩的肌肉组织当中,安放着一颗可怕的魔眼。
它上下转动,看向被拽起起来的兰德尔。
危机感从未如此强烈,在目光几乎交汇的一瞬间,兰德尔似乎做了什么。
——轰!
爆炸声笼罩了王座室,烟雾瞬间遮蔽了视野,但也在下一刻被驱散。
拉芙娜看到,那六只脚、四只手臂且两个头的黑色怪物正在快速缩小,从一堆粘稠的黑泥当中,露出裴仁礼的身影。
他大口的喘气,像是浮上水面的人,四周的黑暗重新回归稀薄,并融化在了空气中。
“魔王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拉芙娜不在乎原因,也不在乎裴仁礼的力量从哪来,她在乎的只是裴仁礼这个人。
“我没事。”
除了看上去像是体力消耗过多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裴仁礼撑起身体,看到自己的手掌上,一枚眼睛形状的花纹正在上下游移,但也很快隐去。
他环顾周围:
“兰德尔在哪?”
“逃走了,刚才的爆炸中,我看到他穿过了一扇门,可能是在王座室的密道。”
拉芙娜单膝跪下,询问道:
“需要属下进行追击吗?”
裴仁礼思索片刻:
“他不能留,但你不能去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有人躲在那条密道里探听消息。”
打了个响指,裴仁礼背后的影子慢慢立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拥有裴仁礼外形轮廓的,影子人……
–‐‐——–‐‐——
“可恶!那是什么东西!不应该有这种东西出现!”
兰德尔跌跌撞撞的在密道中奔跑,他捂着肚子上被贯穿的伤口,怒火中烧的低声咒骂。
王宫中总共有四条密道,维克多知道全部的四条,兰德尔只知道其中一条。
但也正因为他知道其中一条,维克多并没有在兰德尔知道的这条密道中安排人手,毕竟有被伏击的风险,只是告诉了裴仁礼他们密道的位置,仅供参考而已。
“计划哪里出了偏差,维克多从哪儿找到的那种怪物?”
兰德尔为了这次堵上了一切,甚至亲爹祭天,但换来的,却是只能狼狈的走密道逃走。
一想起那可怕的生物,兰德尔似乎遍体生寒,伤口处的疼痛格外醒目。
他明明已经用恶魔的力量屏蔽掉了痛觉,理论上来说就算是被撕成两半也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而且,他还拥有超高的自我再生能力,这种贯穿伤几秒钟就能痊愈。
然而事实是,疼痛丝毫没有减轻,伤口也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本应胜券在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突然神作了,兰德尔不甘心,明明王座就在眼前,甚至就在他的手边,现在却失之交臂。
他恨,憎恨从不看重自己的父亲,憎恨跟他抢夺王位的维克多,憎恨来搅局的冒险者,更憎恨击碎他一切希望的裴仁礼。
他恨这一切,恨这个世界!
“呕!”
强烈的呕吐感让兰德尔停下,他吐出一堆血液混合着内脏的碎片,身体似乎变得非常虚弱,将他拉入死亡的深渊。
“我不能在这倒下!我是王,万王之王!”
他无力的锤着墙壁,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此时,兰德尔的耳朵微微一动,转身喝到:
“谁!谁躲在那儿!”
在他背后的黑暗中,一个人影悄悄潜出。
他全身覆盖着漆黑的盔甲,身影像是火焰般燃烧,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燃烧的阴影。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更没有心跳声,就像是一个幽灵,静悄悄的出现在兰德尔眼前。
“就是你么?自称魔王的家伙……”
他的声音沙哑且刺耳,像是带着强烈的混音,听的人汗毛直立。
“你是谁!给我跪下!我是万王之王!”
“手足枯萎。”
回应兰德尔的,是一条灰色的射线,原本站立就很勉强的兰德尔立刻失去了力量,手臂和腿部无法使出一丝一毫的力气,靠着墙瘫坐在地。
“死灵法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皮肉枯萎。”
兰德尔的皮肤像是蒸干了水分,年轻的皮肉变得干枯皱缩,一瞬间干巴巴的变成了老人。
他的恶魔力量被杀死了,自然也失去了恶魔的法术抗力,无法抵御死灵法术的直击。
两个法术下去,兰德尔已经连呼吸都格外吃力,他挣扎着想要出声,但却只发出呵呵的空响。
“我是谁?我是被你冒充的魔王。”
阴影说道,并加重了语气:
“魔王阿特拉斯。”
兰德尔瞪大了眼睛,他从合作的恶魔口中听说过有人从域外来到他们的位面,很可能是暴虐之魔王的继承者。
但这个人从未和其他魔王一样展现存在感,加上这条消息一直都没办法确定,兰德尔一直以为新的魔王并不存在。考虑到魔王的知名度和威慑力,兰德尔才假借魔王之名自称。
他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真正的魔王就在这里等着他。
“不…..等等!”
细微的声音对方没有听见,或者是听见了,但没有在意。
同样被漆黑的手甲所覆盖的手掌上,一圈黑雾组成了个桃子形状的东西,随即手指合拢。
“心脏骤停。”
那一刻,兰德尔的挣扎凝固了,他拼尽全力扬起的手臂缓缓的坠落,瞪大了眼睛停止呼吸,他的心脏不在跳动,血液停止流转。
简单的说,他死了,彻底的死了。
魔王阿特拉斯做完这些,转身回到了阴影之中,融化在那深邃的黑暗里。
而在密道的拐角,一对兔子耳朵悄悄探出来,看了看地上的兰德尔,又看了看消失的魔王,重新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