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望着递到嘴边跟镜面一样的米糊糊,再看看眼前一脸烟熏火燎的小脸,粗瓷碗里发出难以忽略的焦苦刺鼻的味道,郭素很怀疑这碗米糊到底能不能入口,吃了会不会死人。

谢清将碗又往前递了递:“素素,趁热喝。”

小孩的手黑漆漆的,手背还有烫伤的红痕,他举着碗时间长了,手已经开始发抖,郭素叹了一声,将碗接过,一口口喝下已经泛黑的米糊,米糊散发着让人恶心的焦臭味,那是食物发霉或者捂了后再次熬煮才会散发出来的独特味道,但郭素喝起来面不改色,对郭素来说,这也是粮食,是粮食就不能浪费。

喝完以后,郭素舔干净碗,将流干净的碗递给高兴的孩子,郭素问他:“粮食没要回来?”

若是要回来了,不至于只能喝这种跟水没区别还捂坏了的米糊,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谢家穷,可还是有一些余粮度日的。

谢清本来高兴的小脸,听到这话直接变成了苦瓜脸,要哭不哭的扁着嘴,委屈的点点头。

郭素:“知道是谁偷的吗?”

谢清低头说:“是……三叔家,三婶说,她帮爹娘下葬,拿那些粮食是应该的。”

郭素:“他们家拿了多少钱,又拿走了多少粮食?”

谢清掰着手指头算:“听大伯母说,三婶拿出一吊钱给咱家,然后拿走了咱家小半缸面,新收的粮种,四两盐,地窖新收的白菜六十颗,还有叔叔伯伯们送来的丧礼……”

郭素听着谢清一个一个往外蹦被偷走的粮食种类和数量,眉头一跳一跳的,到最后,已经开始冷笑,这些东西听起来好像数量挺多,但这些粮食是要度过整个冬季和来年开春的,连四个鸡蛋都打包偷走,谢家现在真的可谓是米缸见底揭不开锅了。

谢清捧着自己那碗米粥,一边皱着菊花脸强咽,一边说:“素素,家里快没吃的了。”他就算再小,也知道家里的半袋黄面是挺不了多少时间的。

郭素嗯了一声,闭上眼养神,伤口的愈合速度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身体里的异能与之前比弱的跟个婴幼儿,但就现在的处境,聊胜于无,而且她尝试过,跟随她一起而来的冰系异能依旧可以按照原本的模式修炼。

只要能修炼,再回到顶端就只是时间问题。

谢清发现郭素休息了,悄悄的收拾好碗筷退出了房间,最近他发现卧室的温度总比外面的低,呆的久了冷的很。

他将碗洗好,收拾了下自己的着装后出了门。

农田里的庄家已经都收好了,剩下光秃秃的地皮和堆放在一起的麦秆,这些麦秆会被晒干编制成筐、帽卖掉,此时有些人家已经开始收拾麦秆开始做工了,而他家田里的麦秆,却已经无人打理。

谢清站在家里地头,看着麦秆堆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向谢石家走去。

进门的时候,李春花正坐在院子里编麦秆,脚边放着几个编好的成品,她听到门口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谢清,又低了头继续干活。

谢清站在门口,想到自己来的原因,脚丫子往里迈的千斤重,他好不容易走到院里,看到大伯母没有理自己,心里更是打鼓,嘴巴鼓了几次勇气,都没张开。

李春花眼皮子也没抬,淡淡的表情,淡淡的问:“清哥,不好好在家呆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清运了运气,终于鼓起勇气说:“大,大伯母,你能不能借我点粮食……”声音越说越小,说道最后成了蚊子动静。

他心里忐忑,又期待的偷偷看着李春花。

李春花停了手,终于正眼看向谢清,她表情严肃,声音也有点冷,她说:“清哥,别怪伯母心狠,大灾年的我家余粮也不多,而且来年什么光景也不清楚,这点粮食养家里五张嘴还不一定能不能养得活,实在没能力接济你们。”

“再说。”李春花顿了顿,认真道:“你有能力还粮吗?”

谢清觉得他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透着丢人,面对李春花的质问,他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只觉得羞愧,九岁的孩子跟个石雕一样站在地当间,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垂在身体两侧小手紧紧握成拳,在他心里觉得可以依靠的大伯一家的情感在李春花的质问下瞬间消散。

他感觉眼眶发热,赶紧低下头,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扭头跑掉了。

李春花愣愣的看着手里编了一半的筐,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表情抹去,继续开始手上的活计。谢石从屋子里出来,看了门口一眼,闷着一张脸蹲在媳妇身边,拿起编好的筐假意检查,又看了媳妇一眼,闷声道:“你至于话说的那么狠吗?清哥还是个孩子,家里又不是一点粮食都没有,差他一口饼子?”

李春花本来心里就不舒服,听到丈夫这么说,顿时怒了,一把摔了手里的编筐,对谢石吼道:“你变着法的骂我毒妇是吗?我要不要从你口里省下粮食去养他?家里的粮食能不能挺过冬天都不知道,我借给他,你是让咱家谁饿死?我饿死,你饿死,还是让咱们勇哥饿死?或者家里另外两个娃饿死?你要是能舍出一个来,我立马扛着面给清哥送去。”

谢石被媳妇吼的麻爪了,赶紧将滚出去老远的编筐捧回来恭敬的放在媳妇手里,自己拿起一把麦秆一边卖力的编一边尴尬的说:“咋还毒妇毒妇,饿死饿死的瞎说啥呢,我也没这意思啊,你看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就是随便说说,来来来,咱们编筐,明天一早我好背到县里换点铜子去。”

两口子编了一会筐,谢石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观察媳妇的脸色问:“那个……我觉得吧,你就是不想借,话也没必要说的那么不留情面。”

谢石说完就缩了脖子,等着媳妇暴风雨来临,结果李春花并没有生气,她沉着脸,语气略显僵硬的说:“我是怕他靠上咱家。”

那么小的孩子,真要对他们产生依赖,饿了找上门,一次不给,两次不给,次次来,当真能忍着次次不给吗?给过了一次就停不下来了。

李春花是怕,她怕自己狠心的不够彻底。

谢清一路哭着跑出来的,他觉得自己丢人了,脸臊得慌,也很难过,走在田埂上一边抹眼泪,一边难受,粮食没有借到,几日后家里就差不多要断粮了,素素还有伤,他是家里唯一的小男人,爹说过,男人就要顶起一片天,可他现在连块砖瓦片子都要顶不起来了。

小孩两眼无神的游荡在田间,路上还随手捡了一把树枝,家里莫名其妙的冷,素素在屋子里肯定会受不了的,得多捡些柴火回去。

至此以后,为了食物,谢清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他用麦秆做了好几个虾笼,顺着村外的溪流一路下饵放笼,做了鱼叉叉鱼,十有九输,再一次瞎猫碰上死耗子,村间孩子们游玩的戏法成了谢清寻找食物的生存手段。

若不是已经秋天,树上的鸟窝都是空的,谢清恐怕还能带回家几枚鸟蛋。

郭素将谢清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她没有说什么,谢清送来鱼虾,她就吃,送来味道古怪的米糊她就喝,不但如此,她还绝对会吃的干干净净一粒不剩,一点都不挑嘴。

晚上谢清睡着后,本以为身体没好不能下地的郭素却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后,离开了谢家,按照从谢清那里套来的话,一路摸到谢木房后。

村里的院子是口字型,房子坐北朝南,院墙围着房子两边向南绕起来,留着南大门,房子北墙会留一个小角门,角门外再围起来方寸之地做露天储物,多存放过冬的劈柴,这样每日生火的时候,就不用跑到院子里去搬运了,直接从北门出来搬进去就好。

郭素现在靠着的,就是这面北墙,她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估计快要到十五了,她的双手贴在墙上,寒气从她的双手中爬上整片北墙,又从北墙中透入屋内。

虽然不能凝冰,但制造些冷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木两口子躺在床上,觉得原本舒适的温度骤然转寒,从脚底板往上窜的冰冷,林迎春身子弱,受不得凉,被冻的醒过来,她抱住身边的谢木,呼出来的哈气都是白的,可见室内的温度是冷到了什么地步。

现在盖的还是秋薄被,哪儿受得了这种寒冷,林迎春打着哆嗦起身,看着漆黑黑的屋子,感受着冰冷刺骨的阴寒,紧张的推着谢木:“木,木你醒醒,家里有点不对劲。”

谢木被摇醒的时候,直接骂了句:“我艹,不是我做梦?屋子里怎么这么冷。”

林迎春抖着牙齿说:“不知道啊,我醒了就这样了,是不是天降温了?”大灾年的天气说变就变,指不定作出什么妖。林迎春如此安慰自己。

谢木从床上跳起来,开门冲到门外,过了一会又立刻冲过来,感受着屋子里独有的阴寒,脸色都白了。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林迎春一直观察谢木的反应,见他这样,吓得嗷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到门外,感受到外面清凉舒适的晚风,鸡皮疙瘩伴随着寒意从脚跟地窜上脑瓜皮,整个人都崩溃的大吼起来:“咋回事啊,咋回事啊。”

寒气从门缝里呼呼往外飘,谢木和林迎春头皮都炸了,两人踉踉跄跄的退到院子里,盯着房门跟盯着妖魔鬼怪一样。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谢木两口子的亏心事做的太多,大晚上遇见这事活活把自己差点没吓死。

听着前院林迎春崩溃的哭声,还有谢木色厉内荏的呵斥,郭素笑意染上了眼底,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时候离谢清起夜的时间快到了,于是收了异能,离开了谢木家。

至于谢木两口子有没有胆子回屋子,是不是站在院子到天亮,她就管不着了。

回了家,刚躺在床上不久,谢清果然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先摸摸躺在旁边的郭素小脸,有温度,再摸摸起伏的胸口,有力度,小孩才放心的出去尿尿,等他回来躺好,已经迷迷糊糊的抱住郭素,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才安稳的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