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面沉如水踞坐密室椅上,素来儒雅的清秀面孔扭曲变形如同狰狞恶魔,嘴巴呼赫吐出大团浑浊酒气,脚旁乱七八糟堆放着四五只空酒瓶,手里捏着酒瓶不停往嘴里灌酒,目光凶狠如欲噬人,丝毫不见平昔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
潜伏间谍的精神压力之重常人绝难想象,吴清奉黄性震之命冒名顶替堂弟吴通财化名潜伏英国商馆,代号烛阴暗中指挥鞑子老鼠收集机密情报,秘密策反明郑官员逼迫明郑降清,本就心中有愧觉得再无面目见到宗族父老,好几回梦见满身鲜血的吴通财用力掐住喉咙向自己索命,半夜惊醒冷汗淋漓再难安枕,昨晚竟被劳逊不动声色点破隐秘身份,虽然表面浑若无事言笑自若,内心深处却是惊骇不已整夜难眠,担心冒名顶替之事有朝一日公开曝光,自己自此再也容不得吴氏宗族。
古代宗族聚族而居,最是讲究族人相亲相爱,吴清冒名顶替虽是迫不得已,绑架杀害吴通财也不是他亲自出手,然而此举毕竟有违伦理纲常,吴清心里时常感到不安,特地花费重金在偏僻处所觅地暗建密室,每逢烦闷便躲入密室饮酒解压,卸掉虚伪面具现出真实面目。
然而今日吴清之所以喝得酩酊大醉,却不只是为了冒名顶替良心难安。
咕噜噜大口喝光瓶中酒,咚地一声把酒瓶甩到地上摔跌粉碎,还没喝尽的残酒从瓶口喷溅而出沾满皱巴巴裤管,吴清却是茫然不觉,目光冰冷喃喃低语,“施琅,施世轩!”
声音嘶哑低沉如若觅食夷狼,咬牙切齿说完后吴清伸手从桌面又拿了瓶酒,啪地一声切开瓶塞对准嘴巴倾倒,暗淡烛光映照下只见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不停滚动,浓重酒臭弥漫密室。
由不得吴清不懊恼,今日一大早他收到紧急传递的机密情报,获悉漳州城竟已变天,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奉旨取代福建总督姚启圣掌管征台战事,情报机构修来馆由侦辑处统领施世轩掌管,主事黄性震遇刺身亡后诬加私通乱党罪名,全家抄斩不明不白冤枉之极。
吴清闻知消息如雷击顶惊骇不已,虽说他不过是奉令潜伏无足轻重的过河小卒,何人掌管征台战事根本无从置喙,然而黄性震秘密派遣冒名潜伏时曾亲口许诺,如若吴清能够替姚总督迫降明郑立下汗马功劳,日后平定郑逆必定行功论赏酬以顶戴花翎,如今漳州城里已经变天,姚启圣被施琅黯然排挤出平台战事,吴清混迹修来馆多年,当然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莫看自己潜伏东宁府立下偌大功劳,在新主子施世轩眼里自己是投附黄性震的前朝余孽,哪有可能论功行赏提拔自己。
辛辛苦苦奔波操劳多年,眼看临近摘桃却莫名换了主子,即将到手的功名利禄登时化成泡影,对热中富贵的吴清打击之沉重不言而喻。
醇香酒液顺着喉道热辣辣淌入胃管,再也不复以往那般可口,吴清不小心被酒液呛得咳嗽连连,目光沉痛如丧考妣。
桌面除凌乱酒瓶外横七竖八堆着些等待处理的机密情报,吴清茫然目光从已经解码的方块汉字上面徐徐扫过,眸光忽地微微一凝,定在一张揉得皱巴巴的棉纸上面,随手取过瞪目细看。
机密情报内容极为简洁,吩咐潜伏间谍设法打听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情况,包括家人的日常起居,暗中予以保护确保不出现意外。
吴清化名潜伏东宁府多年,从未见到过如此假公济私的荒唐情报,徐国难虽是察言司特工却也不过是明郑普通官员,哪用得着煞费苦心打听情况,甚至特地对家人暗中予以保护,因此看到机密情报付诸一笑,随口吩咐手下按例办理,如今无意重新瞧见如同发现新大陆,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身为满清潜伏台湾间谍的负责人,吴清自然知道前些时日徐国难化名秘密前往漳州执行机密任务,虽然潜伏察言司的谛听想方设法打听不出具体情形,然而吴清的情报嗅觉极是敏锐,从这份不同寻常的机密情报立时嗅到异样气息。
莫非——徐国难潜伏漳州期间已被施世轩暗中收买,想要进行考察才要秘密了解相关情况?
想到这里吴清的心脏扑通扑通剧跳不停,平埔社与徐国难交往的场景一幕幕闪现脑海,凭借直觉徐国难不是轻易放弃信仰能被收买之人,不过这世道事情难说得很,就连以道德文章自诩的明郑和谈正使傅为霖老夫子都能软诱硬逼变节沦为间谍奸细,还有啥人不可能被重金收买。
自古以来有奶就是娘,明郑江山内外交困风雨飘摇,徐国难可是精明人,必定察觉不对狡兔三窟预留后路,难怪施世轩统领特地发来密令要自己秘密了解相关情况。
自以为了解真相的吴清嘴角现出得意微笑,暗自思索如何最大价值利用徐国难为功名利禄铺路,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徐大姑娘忽地闯入脑海,吴清眼神不自禁现出痴迷,原本被现实利益强抑下去的炽热情感重新熊熊燃烧。
他端坐椅上微眯眼睛一动不动,不知何时烦闷躁动已被气定神闲取代,重新恢复文质彬彬的君子风度。
回到军务处问明没有紧要公务,眼看已到午饭时分,徐国难懒得在乌烟瘴气的察言司多呆,记挂俞依偌怀孕提前翘班回到家中。.
刘小军私通妈祖神教事关重大,徐国难反复思索,断定刘小军不过是奉命行事的牵线木偶,鞑子老鼠谛听必定另有其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强行忍住不立即动手抓捕,吩咐探长王德胜安排心腹特工暗中跟踪监视。
间谍谛听事关重大不便告知,徐国难只说奉命秘密调查私通鞑子嫌犯,刘小军存在鞑子老鼠嫌疑,因此要安排心腹特工进行秘密监视。
吴斌绰号吴阎罗手段毒辣,对待司里特工也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刘小军是吴斌铁杆亲信飞扬跋扈欺下瞒上,王德胜早就瞧不顺眼,以为徐国难想要寻找借口故意报复,眉开眼笑立即安排精细特工暗中跟踪监视。
徐家宅院其乐融融,徐文宏特地找了东安坊最有名气的张大夫详细把脉,根据脉象确诊俞依偌已经怀孕,喜得眉开眼笑奔前忙后精心伺侯,连最是宝贝的徐平安都被指使得团团打转。
惟有徐淑媛瞧着俞依偌母凭孕贵不自禁蹙眉生气,噘起嘴巴简直可以吊起个油瓶。
以往她是徐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闺女,如今爹娘关注重心转移失去宠爱,自然呷醋生憎满心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对着怀孕嫂子无端发火,独自坐在院中抚着旺财生闷气,对爹娘的呼喝理都不理。
想要牵阿黄出去跑马散心,可又生怕臀部伤势未曾痊愈,万一有所损伤自怎生得了。
正自怔怔站在庭院独生闷声,耳朵听到吱呀声响,抬眼瞥见徐国难笑嘻嘻推门进来,徐大姑娘俏面生寒,拔出游龙剑一个箭步刺将过去,玉女穿梭狠狠刺向徐国难前胸。
“哪个胆肥敢惹小妹生气,大哥这就替你报仇雪恨。”
以徐国难敏捷身手当然不可能被徐淑媛刺中,不过他瞧出妹子正生闷气,故意扮出狼狈躲闪模样,借以消解徐大姑娘的满腹怨气。
“哪个——还不是因为你的宝贝老婆!”
接连刺了好几剑全都落空,徐淑媛气冲冲把利剑往石桌一放,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珠泪忍不住扑簌簌滚将下来。
她也晓得不应对怀孕嫂子生气,可是看见爹妈服侍俞依偌如同对待皇太后心里有些失落,忍不住要发无名火。
听到这话徐国难缩了缩脑袋哑口无言,俞依偌有孕在身是徐家重点保护的宝贝疙瘩,徐国难连同房资格都没有,哪有权力出手管教。
见徐淑媛不住用手背抹擦眼泪,徐国难急忙上前一顿好哄,问了半天方才明白妹子在呷俞依偌的干醋,不由地啼笑皆非。
他本想择机跟徐淑媛提起献马之事,见此模样不敢再行火上添油,随意劝慰几句,牵挂俞依偌怀孕快步走向厅堂。
徐淑媛转了转眼珠,收起游龙剑无精打采跟将进去。
厅堂香气扑鼻,餐桌炖着热气腾腾的安胎鲤鱼粥,徐文宏刘雅萍一左一右站在椅边,笑眯眯瞧着俞依偌苦着脸小口喝粥。
刘雅萍拿着蒲扇不住替俞依偌扇风,生怕不识趣苍蝇扰乱宝贝媳妇胃口,饿瘦还未成形的胎儿。
听到脚步声刘雅萍急忙抬头,见是宝贝女儿高声吩咐道:“淑媛快到厨房看看莲子羹煮好没有,煮好赶紧端上来。”
见爹娘如同服侍皇太后惶恐小心,徐淑媛更加觉得满肚皮都是闷气,略带敌意瞅了眼愁眉苦脸的俞依偌,板着俏脸重重冷哼,站在门口不言不语。
“哪个得罪你,对爹娘整日拉着张苦瓜脸!”
缓缓把目光从安胎鲤鱼粥移开,徐文宏有些恼怒地瞪了不懂风色的徐淑媛一眼,随即转头望向跟进来的徐国难,眸光现出询问神色。
徐国难苦笑着微微摇头,双手一摊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享受皇太后待遇的俞依偌见到丈夫归家面现喜色,随即眸光落到香气扑鼻的安胎鲤鱼粥上,小脸拉挎也是现出无可奈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