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炭十五文一斤,上成烟少的多五到十文,您看看要什么样的?”
张放远到城里率先去了最大的一间炭火行,这当儿也是有些客的。
城中夏秋时的炭火虽是不如冬季好卖,但是素日里也能经营,炭行中不单有炭,还有木柴,城里的百姓许多人家饮食起居都需要炭火和木柴,其作用和每日需得进的盐快相当了。
炭火行的生意一般,也就不似米粮铺子那般炙手可热,伙计都照应的过来,张放远一进门去,就两个伙计一道儿上来央着。
张放远瞧着价格确实也不高,他收村民的好炭是十文一斤,若是拿到城中铺子来卖能卖上十五到二十文。
“中炭价格可还能少,我买的多?”
伙计见生意不小,自己怕是做不得主,便去叫了管事的来,因不是零散买卖,还被请到了内室奉了茶。
“若是郎君要的多,倒也是可以适当少下去的,但那也得千斤往上。”
张放远见管事的说话客气,也没逗弯子:“正有此意。”
两头未有明言,反倒是比了几回手势,随后张放远就以十文的价格买下了一万斤的中等炭,先付了一半的银子,约定三日后来取。
送出去了张放远,炭行的老板负手立在门栏处,微眯起了眼睛。
伙计急速的打着算盘,盘珠圆润相触,声音甚是悦耳:“老爷,这一桩单子可真够大的!”
“自是不小。”
“只是这人作何买这般多的炭火?莫不是家中要办大宴,可即便是如此,那也用不上这般多的炭火啊。”
也不单是伙计心中迷糊,老管事心中也是不解,但左右银子是赚到了手上,也不好意思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只道:“别人买这么多自有买这么多的道理。这朝仓库空了许多,还得让人及时填货。秋中了,虽不见得冷,可城中不少人都喜欢提前囤冬炭,待到人多时就该涨价了。”
伙计应承的点点头,去年暖冬炭行的生意都不好,若是今年再是如此,那生意可就不好做了,现在米粮又贵,闹得城中各行都眼馋起做米粮生意的,巴不得转行去。
管事的回屋不免也低低感慨了句:“要是日日都是这般大单子,何愁生意不好啊。”
张放远定了炭火没急着回去,先去了城西南口,在那头低价租用了个大仓库,玲珑铺子就那么巴掌大一点儿的地,别说是仓库了,就是整个铺子都拿来堆东西也堆不了多少。
村子里的炭火倒有的是地方堆放,但今下在城里买了这许多的炭火,若是要押送回村里去,且不说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运送,再者冬时又得拉来城里卖,如此反复实在是麻烦。
与其这样,倒是不如直接租个大仓库囤放东西,此般就更省心省力了。
定下了仓库后,他又陆续跑了城里的几大炭火行,前前后后囤买了几万斤的炭火,仓库里日日都在拉进炭火来,这头多的是仓库,运送货物来往诸多,而今炙手可热的是米粮,自也就没什么人关注他的炭火。
仓库囤积满当以后,张放远才安心的回了村里,现在他们家几乎都被前来卖炭火的村民给包围了。
城里村里,两头的炭火加起来张放远完全可以自信的说再没有一家炭火行的炭有他这么多。
许禾看着家里的存钱的箱子日渐空瘪了下去,转而变成了累的山高一样的木柴炭火,他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早晓得张放远这么能折腾,他就不出那破主意了,这朝倒是好,跟中风了一般猛着劲儿的囤炭火,钱全都砸上头了。
他听见院子里有马蹄声,赶紧放下了钱箱子出去,只见奔忙了大半个月的张放远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城里回来,他赶忙去搭了把手:“这又买了什么?”
“都是些药材,放在家里好用。”
许禾翻看了一下,无疑都是些强身健体、防病防疫的东西,他心有疑惑,不过想着晚秋了,等入冬以后天气冷下去身体确实是不如秋夏强健,吃些补药身子更暖和些,可以取一点草药炖鸡炖羊肉给两个小朋友喝汤。
“可还要去城里囤炭?”
许禾小心的问了一声。
张放远摆了摆手:“不买了。”
许禾长松了口气,要是再买下去家底儿都要给掏空了去。
接着张放远又道:“明儿个就同乡亲们说,咱们家里也不收炭火了。”
“这么突然?”许禾连忙把手里的药材拿给甘草拿进屋去:“现在乡亲们还热火朝天的烧着炭,砍着柴,要是一下子就不收了,那不是许多家里有炭的炸自己手里?”
张放远道:“不收了,跟大伙儿说多余的就自行囤留着用,反正都快入冬了,冬日里总是用的上的。”
许禾都能想到村民如何跳脚了,不过他们家现在是地主,村民就是想跳也不敢跳到他们家里来,这两年张家没有少让村民赚上银子,又是种桑养蚕,又是鱼塘牲口,还雇请他们耕地,现如今又让他们在农闲的时候烧炭有事儿做,他们家在村里也是有不小的威信了。
如此想着,他心里就心安理得了许多。
“得,到时候我通知一声。”
倒也不出许禾所料,听说不收炭火了,村民们骂骂咧咧,可到底收不收也是人家一句话,也没法子硬再塞过去。心中再是不满也晓得只有仰仗张家,若是得罪了人,以后人家有事儿都不雇自己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为此也只在私下里叫骂了一番,不敢到正主儿面前说三道四去,再者张放远说的也没错,入冬始终都是要用上这些东西的,以前懒得或者是惦记着去找别的事儿做,干不到这上头去,今年因着张家收炭火这才家家户户都烧囤的有一些炭自用。
到时候入了冬也更省事儿些,冬日取炭可不像夏秋时取炭那般容易,生冷冻手不说,打湿了的干柴重的很,扛回来还得烤干,甚是麻烦。
大家都是庄稼人,略略思量一下,也都不好意思找张放远闹,不论如何,今年秋里烧炭还是赚了些钱,算是贴补了今年秋收。
“这如此多的炭啊,可怎么才销的出去。”
张世诚合着妻儿上张放远家里吃饭,望着晴朗不见雨水的天气不由得发愁,不知今年是否会像去年一般又是一年暖冬。村里人嘴上不说张放远傻,毕竟是给大伙儿提供了挣钱的机会,可谁心里不说在看热闹。
往年晚秋都开始秋雨漫漫,城里早的都已经用上炭火了,独独是今年,这个时间了中午还是大太阳,今儿还热的很,他都只穿了两件薄衣。
许禾其实心中也有不安,可若是自家人都说这样的话,他怕张放远身上的担子更为的重,为此一直没有多说,反倒是劝着家里的人,还主动去让许家那边也自囤些炭火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饭菜香味,今儿中午吃村里鱼塘里捕上来的鲜鱼,又在棚子里抓了只老母鸡,用山参炖了补身子。
张世诚正在屋里同张放远唠嗑,院子里的大门被黄芪打开了,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瞧见是他大哥张世鑫。
“你大伯鼻子最是灵了。”
张世诚笑了一声。
“我昨儿走了那边过,顺道也喊了大伯,他说今日要上城里去办事儿,我当是不过来了的。”张放远站起身招呼:“大伯这么早回了?”
张世鑫急匆匆的进屋来,捧着茶碗子干了一口茶:“又涨了!”
张放远和张世诚都很默契的道了一声:“米粮又涨了?”
张世鑫放下茶碗点点头,眼中神采奕奕:“幸的是先前听了放远的没有老早把粮食拿去卖给那些个米粮商户,不然亏大发。秋收米粮不多,到时候自家都不够吃了再去买,往前能买两斤米的钱现在只能买一斤了。”
想想都咂舌。
张世诚剥着瓜子道:“大哥是准备现在拉去卖些?”
张世鑫也抓了一大把瓜子,顺道塞了些在口袋里,也没人说他:“我可不卖,你们可晓得作何这米粮价格又涨了,我今儿在城里得了个惊天大消息!”
“啥事儿?”
张世鑫神色极厉:“宁江府那头闹起瘟疫来了!吓人的很,一传十十传百的,城里那叫一个热闹,消息不过是才出来,不过几个时辰都晓得了。”
张世诚不由得唏嘘,眼睛有些失神:“这年头如何这般多的事儿!”
“县太爷派了人严守着官道,进出泗阳的地界儿可管制的厉害,挨着一个个的盘查,不允许宁江府那头的人过来咧。”张世鑫也是浑身发冷:“守严实些好,若是跑进来个,泗阳不也得遭殃。”
说着他又望向张放远:“从宁江府那头来的商户都不让过来做生意了,放远,你认识的那收蚕商户是不是宁江府的?要是的话,我劝你可别兜着乡亲们的蚕茧了,还是先停两茬的蚕吧,到时候蚕茧销不出去。”
张放远拧起眉头,这倒也是个问题:“今年还有最后的一茬蚕,已经在吐丝了,便是要养也得等明年春了,那会儿说不定疫病已经好了。”
“这事儿哪里是三五两个月能说清楚的,你还是谨慎些为好,家里好不易起来,可别栽在了这般荒年里。”
张世鑫虽然爱占便宜,但是这话说的倒是真心话,毕竟还是有些格局在身上,如今张家一脉子孙就张放远最有出息,若是他垮了,想占便宜都没地儿占去,他自然也是希望张放远好的。
“成,我晚些写封信送出去,看看宋老板走不走宁江府过。”
厨房的菜做好了,许禾端着炖好的鸡汤上来,在屋门口就听见了屋里的几个老少爷们儿的谈话。
他蹙起眉头,心中也是为蚕茧的事情而担心,若是宋永因病疫的事情不能来泗阳,到时候又少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先前收集的蚕茧又得圈在手上,再加上炭火,家里实在有些重负。
疫病让人闻言色变,他心里有些乱,但是又从中察觉到了自己丈夫好似有些不同寻常。
前阵子他才带回来了一大堆的药材,其中就有防疫病的,也不知是他想多了只是巧合还是什么,为此一桩小事儿,倒是让他对炭火的事情莫名有了些心安。
却也心安的不错,泗阳百姓还在宁江府闹出疫病一事而终日惶恐不安之时,炎热许久的天,持续升温如同回了夏,一连三日似是顶峰后突然温度骤降。
一场冷雾横杂的急促秋雨铺天盖地而来,昨日还穿着单衣的老百姓,毫不夸张的裹上了棉麻厚衣。
“这变天也忒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