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张放远关了铺子挂上歇业的牌子,今年就先干到这儿了。
年货早已就是置办好,不过今儿回家前他还是在城里采买了些小玩意儿,像是糕点果子一类的吃食,过年了,连夜饭上摆一盘儿好看,外在小孩子上门也有东西给。
他把一包袱的东西捆在马背上,自己一个人来城里开铺子就没有给小黑套车,骑着马过来虽然冷了些,但甚是轻便快捷。
回去他先去了一趟茶棚,棚子明日也是要关门的,为此周遭年货没买齐的都来这头在置办些做补充。
像是酱醋,油茶,酒水还有香烛鞭炮等等,总之他这茶棚弄的跟杂货店一样,村里人就越来越依赖来这里买东西了,来问着没有卖的,还催促进货.......
他过去的时候竟都还热闹着,几个小孩儿缠着大人买点果子吃,陈四也还在这头卖肉。
虽说过年里许多村户人家都会自己宰猪一半卖一半吃,但那是冬腊月就会开始的,真真到过年这两天才宰的人家很少,为此劳碌了一年最后一顿饭想吃点鲜肉还得去买,陈四就特地宰了条猪在这边卖。
“怎么样,今儿生意好不?”
“还成,差不多都卖完了。”陈四见着张放远回来,把宰猪刀擦擦装进了篓子,转而从放猪肉的案板低下提出了一条猪后腿:“来,拿着!”
“这是做什么?”张放远没去接。
“过年吃点儿,一点心意,也省得买了。”
张放远笑了一声,知道陈四什么意思,两人也就没有像村妇一般你来我往的推脱着,他爽快的接了下来:“明年好好干,生意兴隆。”
陈四乐呵呵的:“这是自然。”
张放远前阵儿都忙,光顾着城里的生意也没过问陈四:“你们新修了房子没有拖账吧?”
陈四道:“没有,修的不大,三五间屋子能花多少钱。”
他卖猪肉没两个月就请了人盖房子,村里盖土坯房用不了多少,又快又好使,冬至的时候他就跟自己夫郎已经搬进去了,时下日子过得可清净得多,再也不必日日跟他大嫂吵。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跟着这个月的猪肉都更好卖了。
张放远点点头,日子有奔头谁都高兴。
同陈四说完,张放远又进屋去同他二姑和四伯娘交待了一声,让收拾了就早些关门回家了,明儿好过年。
张放远提着陈四送的猪腿,又骑着马回了村子去。
到家里没瞧见人,他把东西卸下,马也不栓它,任由着在院子外头随意的吃会儿冬日为数不多的鲜草。
他以为许禾又去看新房子的进程了,新宅子离老宅其实并不多远,未有一刻钟的时间,站在老房子的院子里都能远远的瞧着新房子。而今已把地基打好开始砌墙了,许禾每天都会过去盯梢。
一处大宅子,光是自家的地就占了三亩地,一千多平的地儿,那能不总去看着修建的如何了吗。不止是他们自家人,就是村里闲着的人没事儿都会约着一起去看他们家的房子。
诸人唏嘘,张家是真的挣了钱,连地都不要了,修这么大的房子上去,那有这么多人来住嘛。可细下一想,还好是占自家的地,要不然还得花钱买地,成本可就更高了。
大伙儿都在指点估摸着张家这房子修起来得花多少钱。
“这般宽,又不是盖的土坯房子,那可是用的青砖,顶上的是厚瓦。少说也得要六七十两银子吧!”
“王大娘,光是这些砖瓦就不止这么个数了,要是一整个儿修下来,至少也是百两往上了。”
在窑场干过的一个村民忍不住插嘴。
妇人惊叹了一声:“竟是要花这么多钱,张家果真是发达了啊!这年头做生意就那么赚钱?”
“不得了,实在是不得了。”
妇人一边惊叹,又是一边失悔,先前张放远找不到媳妇儿的时候作何就不把自家小哥儿姑娘许过去,当初甘媒婆还上家里来说过的,实在是可惜了。
又何止是他,胡家才是最悔恨的,先时甘媒婆上家里来说亲,非但没答应,还当着人四伯娘的面儿骂咧的那么难听,这朝别说是占婚事的便宜了,就是自家男人想来这边帮工都没有脸面过来,在家里可是埋怨死他了。
一帮村户活络着心思,寻摸着怎么才能贴上点亲,能沾着点便宜。
张放远在这头转了一圈儿也是没见着许禾,他四伯说先时来了一会儿,好似是去挖笋子了。张放远无奈摇了摇头,当真是半点不容闲的。
这阵子冬笋虽说也是在长,却是不好挖了,冬笋鲜美卖的贵,腊月时就有村民扛着锄头进竹林刨笋了,林子被松土一般刨了两个月,地早就被挖花了,再想挖笋子就难挖了。
门外汉去忙碌半天也不一定能挖到埋在那土里的东西,还得要会看竹子长势的人才能挖到。
“许禾!”
张放远到林子就喊了一声,不一会儿林子里就传出了声音来:“在靠河沟这边。”
寻着声音过去,张放远果然瞧见了人。
一个大的拿着锄头在到处铲,还有两个小的用木棍到处薅着土寻笋子。
看见人来,小娥跟晓茂一个喊了表哥,一个喊了堂哥。
“你们仨也不怕熊瞎子来把你们叼了去。”
许禾道:“又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头,再者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要是还有熊瞎子来,这边的竹林能被翻的那么花?”
言罢,他把自己的小锄头丢给了张放远,去旁头垫了点蕨草的石墩儿上坐着,取出帕子擦了擦汗。他发觉自己的身子是大不如以前麻利能干了,不过劳作一会儿就累得很,主要还是身上多揣了东西,走路都不灵便。
张放远过去摸了一下许禾的脸:“挖许久了?”
许禾一把拍开张放远的手,瞪了人一眼,朝旁头的两个孩子看了看,低声道:“别教坏小孩子。”
张放远笑道:“我给你擦一下汗就是教坏孩子了,这是要他们晓得以后自己的丈夫应该找什么样的。”
“一天到晚张口胡诌,一边挖笋子去。”
晓茂和小娥两个咯咯笑了一会儿,自行去远旁头刨笋子去了。
“这都几个月了,还出来挖笋子,也不怕有个好歹。”
张放远拿许禾的小锄头有点费力,东西虽然轻便,但是在他手里轻飘飘的就跟杂耍的玩具一般,再者锄柄又短,他一个大高儿使着还得弯腰。
许禾取了装水的葫芦喝了口水,来时灌的开水现在都变成温水了,他咕咕喝了两口:“我前儿就说了家里没有冬笋,过年的时候要吃,让你给我挖一些,谁让你不来的。”
“你几时说让我给你挖了?”
许禾道:“都说了没有了,你不来那不就只有我来吗。”
张放远插着腰:“可没见过你这样不讲理的。”
许禾微挑了眉,放下葫芦,冬时雨水多天气也不大,竹林里的河沟水又变多了,哗哗哗的流着,夏时还有许多的孩子来河沟里捉小虾搬螃蟹,一玩儿能玩儿大半天,能抓到好些虾蟹,不过这头的蟹是山蟹,不如城里卖的河蟹好。
秋时蟹美,张放远也从城里带了十几只回来,他用酒糟盐醋把螃蟹腌渍在了坛子里,一直都没舍得吃,明儿年夜饭正好开了大伙儿一道尝尝。这些河货海货村户人家许多可能是一辈子都没吃过,那是城里人饭桌上比较常见的消遣。
“快过来瞧瞧,挖了三根了。要挖多少才合适?”
许禾听闻挖到了连忙过去,两个胖大的,一个小笋子,卖相不怎么好,却也不碍事,左右是带回家就要剥了准备吃的。
“明儿够做菜就成。”
他来的早,却是只薅到了两根小笋子,亏得是年春的时候张放远还教过他怎么看竹子挖,这东西还得要天赋,今儿来尽数是白搭。
“得。”
大年三十当日村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村里热闹的很,村东的鞭炮炸完又是村西头,到中午时鞭炮声就更多了。有的人家年饭是中午吃,鞭炮就在中午放,晚上吃的就在晚上放。
张放远家里定的是吃早夜饭,午后一家人就开始忙碌着做饭了,除却自家的四口人,张世诚一家三口今年也过来一起吃团圆饭,更热闹些。原本也是喊张放远他大伯的,结果张世鑫一家人不过来,说是他两个堂哥好不易回来过年,就自家团聚一下。
张放远倒是乐得自在。
一下午热闹又忙碌,男人就负责杀鸡杀鸭宰鱼,妇人便净菜备料,许禾掌勺。
家里杀了一只大公鸡,张放远理干净毛以后抓了一把谷草烧了烧细碎的毛,鸡被谷草熏的香喷喷的,他拍了拍肥鸡提进去拿给许禾。
公鸡洗干净后也不剁开,整个儿的下锅煮,待到成形的时候又捞起来,连带还有一大块方腊肉装在盆子里,依照传统要取了香烛钱纸去祭菩萨老祖先。
张放远切了半个萝卜墩儿扣在窗口,把点燃的香烛插上去,撕一点钱纸烧,随后嘴里念念有词的邀请灶王神来吃饭,辞旧迎新,吉祥迎接新年。
这事儿还是当年张放远的爹娘在世的时候会干的,后来门庭冷清了,他偶时在村子里待着,过年是最不愿意回家的,阖家团圆,自家里冷冷清清的,一屋子都是以前热闹生活的痕迹,如何不让人触景伤情。
去年家里也是冷锅冷灶,他还是上他四伯家里吃的年饭,转眼一年,自家也过起来了热闹年,他比以前都要积极,什么都采买,什么都置办,巴不得把家里填满。
许禾也破天荒的没有说他什么,想来也是晓得他以前一个人不容易,夫妻俩的头一个年,自然是尽可能的热闹。
“灶王爷尽情吃喝,保佑我们全家蒸蒸日上,夫郎平安生......”
许禾在旁头揣了人一脚:“谁说这事儿求灶王爷的,可管不了那么多。”
张放远道:“那求谁去,上庙里求观音?”
“阿远,瞧你那傻样,自是去求你们老张家的祖先保佑啊。”何氏走进来看着张放远在求灶神爷保胎也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张放远道:“那我多带点香烛钱纸,又提上两壶酒和好菜到祖坟和爹娘坟前拜拜去。”
张世月进来便看见人大盆小盆儿的端着东西,笑道:“这孩子。”
晚些时候,天灰蒙蒙的,两个方桌拼成的大桌子上大碟子小碗的布满了菜,丰盛的很。
鸡肉煨粉条、冬笋腊排骨、宋嫂鱼羹、酒糟鸭,又有开的酒糟蟹......大菜小菜,寻常百姓人家饭桌上常见的鸡鸭鱼肉今儿尽数凑齐上桌,热菜冷菜,炒的炖的卤的都齐备。
张放远还开了城里打回来的大酒,开了同张世诚一人一壶。
饭到中场,张放远见天黑了取出买回来的烟花,许禾也给晓茂和小娥发了压岁钱。
今年只掏钱出去,明年张家做长辈的来就该要给小崽儿压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