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婶儿在家吗?”
“甘婶儿!”
正拍着院门喊人,张放远就见着带了朵醒目绢花的妇人从外头扭着腰回来。
他叫甘婶儿的妇人别人都喊甘媒婆,因着张放远父辈和妇人丈夫是远房表兄弟,也就沾点亲戚关系。
“放远,你咋过来了?今儿许家杀年猪,你没过去?”
见自家院门被结实浑厚有力的手掌拍打的似要倒冲冲栽回院子里,甘媒婆赶忙叫住人,心中不免埋怨了自家男人一声,杀千刀的在家里躺着都不来开门。
“吃了饭就回来了,这不许家过来也近嘛,顺道就来看看甘婶儿。婶儿才回?”
甘媒婆倒是没想到这表侄子今儿居然会来跟她套近乎,老子倒也是个实诚人,就是死的早,留下个独子也怪可怜的。
“昨儿村头王家娘子托我给她家的大朗相看个姑娘,我这边许家的刨猪汤都没去吃,赶着去把人家的事儿给办了。”
张放远道:“咱村这些事儿让婶子办是最妥帖不过的。”
“哟,你这小子,今儿嘴这么甜。”
“侄子是有事想麻烦婶儿。”
甘媒婆一下子会了意:“你小子可算是急这事儿了,前两年我找你谈还不乐意咧,时下吃酒腻味了,还是觉着讨个媳妇养个儿舒心些吧。”
张放远失笑:“在村里我岁数也不小了,方才我瞧着席面儿上年纪比我小的都抱了娃娃,我能不着急嘛。”
甘媒婆会心一笑,做媒婆这一行的就是天生八卦热心,这有人主动找上来求,自然心中是热情的。
只不过……甘媒婆上下打量了张放远一眼,人才倒是出众,又有手艺,原也该是最好说亲的,就是这德行口碑,事情怕不太好办,她没答应的太爽快:“要是有合适的婶儿再喊你相看。”
张放远是诚心求人办事儿,他把手指上挂着的两斤肉转挂到了甘媒婆手里,好声道:“婶儿费点心。”
论哪个村野人瞧这么大块肉白送到手里不眼热的,甘媒婆嘴上推辞,手上功夫却麻利的很,喜滋滋的拎过肉,语气顿时热络了不少:“侄儿也太客气了,跟婶子好好说说中意什么样的。”
张放远想了想:“只要不是许韶春那样的都行。”
甘媒婆闻言瞪大眸子看了张放远一眼:“这村里的单身男人谁不想娶许家二姑娘,这话你可没说反?”
“侄儿可养不起许家二姑娘那样的。”张放远嬉笑道。
他这话出来,甘媒婆却是高看了他一眼:“你这傻小子倒是看得透亮,反而是省下了些功夫。”
“总之我也不挑什么,能过日子的就成。”
“得嘞,婶儿把手头上的适龄姑娘小哥儿比对比对,去人家里探探口风,有苗头的就来找你。”
张放远见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婆答应了,心下稳妥不少:“好,侄儿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甘媒婆送走了张放远,颠了颠手里的肉,这下可是好,过年的猪肉都省得买了。她打开院门,自家男人从屋里出来:“谁的事儿你都敢应,到时候没成事儿他要是来闹,可让乡邻好看。”
“人张放远也好手好脚的,未必还说不上个媳妇儿?”
男人哼哼道:“一个月他有几天在村子里的?回来也跟个酒鬼一样,谁晓得吃醉了酒会不会发酒疯打人的。他老娘不就被他爹吃醉了酒打过,谁家愿意把姑娘小哥儿给他嚯嚯。”
甘媒婆却道:“村里不像样的男人也不止他一个,那走路一瘸一拐又生的丑的周三儿不都相到了个小哥儿。”
男人嗤了一声:“那你也不看看人周家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人娶回来的。十两!掏空了家底儿不说,还东拼西凑才借齐,要是遇到灾荒年都够买个婆娘了,那张放远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你晓得人张家没给张放远留娶媳妇儿的钱?人以前张家也是很殷实的,叔伯在村子里也都是上头的人家。”
话是不假,但是甘媒婆说得有些心虚,便是张家有点家底子,那也禁不起张放远花销折腾,时下名声稀烂,张家叔伯要管张放远才怪。
再说别人家来求媒的,送上一篮子鸡蛋,手帕包着几块点心顶天了,谁会在事儿办成前就拿这么厚实的礼,就是村长家出手也不会这么大方,说到底还是单身汉不会过日子,送那么多东西倒是也可见讨媳妇的诚心,是想找个人管管了。
可转念一想,就张放远那说一不二一身凶悍相,便是讨了媳妇儿回去,小媳妇儿还能管得住他不成。
她收回神思,转而把手里的猪肉拎高想在丈夫面前找些面子回来:“瞧着,人张放远送的。”
男人见着三线肉,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瘪了瘪嘴,在直观的肉食上,到底是没再继续杠。
张放远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行情已经很差了,哼着城里时兴的小曲儿,乐呵呵的回了家。
不晓得先时自己是在城里鬼混了几日,家里的灶房都起灰了。左右是冷,他索性生火烧了一大锅水,一来暖暖屋子,再者水热了也好洗刷一下灶台锅碗。
才办了事儿回来,他不免想,等媒婆那边有了信儿,媳妇儿讨回来以后灶屋也就有人操持了。到时候他就在外头挣钱,媳妇儿用不着那么勤快干许多事,只肖把家里拾掇齐整就成,也不至于他从外头回来冷锅冷灶的还得自己生火。
往灶里架起了两块干木柴后,他穿过中堂去了自己的卧房,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一屋子烂七八糟的,穿过的衣物哪里顺手就挂丢在哪里,他进门就差点被丢在地上的裤子绊了个跟头。
也不知是有猫钻进了屋还是自己吃醉了酒没警醒,屋里的碳盆也被踢翻了,倒扣在屋中间,熄灭的火炭和灰一地都是。
张放远是个糙老爷们儿,不善打理家务,也不似女子小哥儿喜爱洁净,早时还没注意,这遭看着这幅场景,不免还是觉得糟心。
他跨到床沿边去,推开了床边垫脚的长木凳,撬起了两块地砖,从底下扣出了个实木小盒子,他把东西捧在怀里吹了一口积起的灰,连忙开了盒。
只见盒子里头伶仃躺着几块碎银子,外带一只雕刻着如意祥纹鸳鸯的银镯子。
碎银五两,银镯得有四两。也就是说家里除了一些散钱,以及能够变卖换钱的物什,积蓄只有这一点了。
爹娘都是勤劳肯干的人,苦活儿累活儿都接,虽不会什么经营之道,但是两口子省吃俭用,还是给他攒了不少钱。
张放远记得自己爹娘没了以后,这个储存着家中财物的盒子到自己手上时,里头足有二十两银子。这两年浪荡下来,就那么花销了一家人大半辈子的积蓄,且还一点像样的东西都没给留下。
一无修缮拓宽房子,二未置办家什物件儿,三也没能娶妻生子。
他抱着盒子微微叹了口气,镯子是万万动不得,这是他娘当年的嫁妆,以后也是要他留给媳妇儿做彩礼的,不给到娘家手里,单给媳妇儿做首饰。这也就意味着,他能支配的银钱仅有五两了。
要说日常花销,已然是大笔银钱,须知村野人户上游的人家一年缴纳赋税徭役后,能余下两千钱也就是二两银子还得是年生好,没有灾殃才行。
只要他不去城里吃酒耍乐,稍稍控制一下自己大手大脚的习惯,倒还是开销不了多少银钱。就是眼下有大事办,他还不知道求亲彩礼的行情,总归不能四处借钱把人娶回来跟着自己吃苦还钱,那太寒碜人了,他干不出来。
再者他现在名声又不好,他那些伯叔都不待见他,哪个会借钱给他,怕是以为他扯谎借钱去耍乐。
狗看了现在的处境都要摇头。
张放远啪的一声合上盒子,钱光攒是攒不下来的,还得去赚,好手好脚的,难道他还怕挣不了钱?
打定了主意,他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若要是在热天,他还想用热水把屋里到处烫擦一遍,但冬日冷,天灰沉沉的,屋里久不得干容易闷出水臭味,也容易发霉。
翌日天大亮后,张放远背着个竹篾编制的大背篓,里头装着些捕猎工具,外带又拎着把磨的锋利的长柄镰刀,他把裤脚用绳子捆结实后,一反常态的没有往村口上大路往城里的方向走,而是向着羊肠小道朝村子的后山去。
趁着还没有下雪,天气尚且还不算严寒,他要去山上砍些木柴回来,既可以做柴火填灶屋,又能烧点薪炭腊月里用。另外上山下点陷阱,碰碰运气能不能带点东西回去。
这个季节里上山的人比平时稍多,秋收后地里闲着,至多种点当季的菜,庄稼是种不得的,农人就闲下来了。
地能闲人却闲不得,毕竟张嘴得吃饭,村里的人要么就把地里的菜摘去城里卖,要么就去找点散活儿干,总之是不可能坐等着享清福。
他们所在的鸡韭村离县城远,来回几个时辰,想担着担子去卖菜不实际,村里也极少有人去卖菜。至于散工吧,农闲时劳力多,活儿不好找不说,工钱也比往时要低。
几厢对比下,上山的人自然而然就多了,打猎砍柴也好,挖野菜也罢,总是能找到事儿做。
不过鸡韭村四面环山,到处都是山路,为此便是冬季上山寻出路的人更多了,却也不一定能碰见人,只隔着山林,远远听见对面传来砍柴的声音。
张放远一路挥着自己的长柄镰刀,挂满雾水的野草藤蔓被他几刀削倒在路边上,等上了山,一条清晰的山道也砍出来了。
进山后他一路往深山些的范围走,安置了小型的捕兽夹,又挖坑放铁钉板……这些家伙什是捕猎好手,铁器贵重,寻常人家可没有。
当初为了买这些铁疙瘩,他宰牲口得到的肉和猪下水全部去换了钱,又从村里低价收买损坏的铁拿去城里铁铺里给打出来的,以前一个子儿都没攒下,尽数都买了这些物什。
许是天生他体格就强悍,喜欢的东西也随之是这些冷岑岑的铁器。别人的宝贝许是金银钱财,而他的却是些刀啊,镰啊,夹子钉板铁链什么的。
也幸亏是以前把钱花在买这些东西上了,若是攒的钱,还不早被自己给花销了出去,这些工具好歹是能养活自己。
安置好陷阱后,他又给每个陷阱做好了标记,这样方便回来收笼,另外也防止村民上山不小心误入陷阱。做好这些,他便出了深山去砍柴,以免惊了猎物出来吃食。
他前脚才走不出两个时辰,一个身影便鬼鬼祟祟的去掀看做了标记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