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阳谋

他与沈望虽算不上深交,却也受过沈望的恩惠,既然他能左右此事,总不能眼看着沈望的女儿去那种地方。

“先生且慢!”

青岚以为他耐不住性子要走,赶忙上前拦他。然而右脚一沾地,剧痛钻心,她一个不稳将要扑到地上,随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待她身子稳住的时候,已经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

她仰起脸看他。

“求先生听小生一言。”

干脆就这么跪着好了,反正事已至此,趁势卖个可怜也好。

“小生心意已决,但凡小生手脚俱在,便是爬也要爬到北颜去。先生若真是为小生安危计,不如就让小生随李大人同去,好歹还有使团的护卫照应!”

许绍元一低头,便撞进了一双湿润澄澈的眸子里。眸光潋滟流转,带着几分乞求与坚持,竟有些惹人生怜,他不露声色地微微移开了目光。

方才他瞧得清楚。她明明就是不小心摔倒的,竟也不急着站起来,还揪着他不放。再说她这理由也是有些胡搅蛮缠了,按她的道理,他若是不让她去,反而是害了她。

果然,什么沉静乖巧都是假的,这小姑娘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他见惯了朝堂上的种种阴谋伎俩,今日来了个阳谋,倒很新鲜。

“你先起来说话。”

“......”

小姑娘跪着没动,唯一双清灵的杏眼细细地捕捉他的神情,像是很用力地想看到他心里去。

许绍元被她气地笑出声。

“你不起来,我怎么答应你?”

青岚闻言,就像被打通了穴道,即刻松开他的袖子,利落地扶着身旁的椅子站起来,还讨好般地帮他把袍袖上抓出来的褶子抚平。

许绍元略带着苦笑,看她一通忙活,等她停下来才一字一句道:“你若执意要去,倒也不是不行。但在此期间,你一定要紧随李大人,绝不可单独行动......记住了么?”

他脸上笑容淡去,温和的眼神变得极有分量,青岚恍然有种被家里长辈叮嘱的错觉。

“......小生谨记,多谢先生!”

她极用力地点点头,向他一躬到底,抬起头来却是满眼的兴奋。

许绍元凝眸看了她半晌。他其实是不大信她的,现在就更不信了。

但她方才说的也不无道理,她若是打定主意要去北颜,拦是拦不住的,还不如让她跟着李得琳,至少安全些。此外,他随后或许也会到北颜,也能对她稍加看护。说到底,该劝的他已经劝过,其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对了,听李大人说你写过一篇自陈,能否再写一份给我看看?”

他回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熟悉的字迹,想印证一下他的猜测。

青岚自然答应,他随即走出去借笔墨。其实方才他出去就是要借这些,却让小姑娘慌了神……

少女坐得挺拔,持笔临几而书。

墨香飘散,许绍元背着手,越过她单薄的肩膀看她写字。筋骨清秀,笔力扎实,这字迹与他早上见到的如出一辙。她一个女儿家写台阁体,想必是仿了她父亲,难怪那字迹看上去熟悉。

不过书者,心画也。她这一笔字的潇洒疏阔,想必也是自来有之的。

事已说完,二人便就此话别。许绍元坚持把轿子让给青岚,她也只好受了,不然她瘸着脚,怕是走到白天也到不了家。

她心里激动又忐忑,人上了轿子,还觉得好像在做梦。今日真可谓柳暗花明,居然遇到这么好的人,非亲非故地,竟这样照顾她。

她撩开轿窗的帘子往回望。

许先生还没走,正背着手站在一棵树下,身姿如松。见她望过去,他温和地笑了笑,衣角被晚风轻轻地吹起。

青岚心里欢喜,高高地扬了嘴角,手伸出窗外用力向他挥了挥,才放下帘子。

这位许先生给她的感觉有那么几分熟悉。

......或许是好脾气的人都显得亲切吧。

她的小轿渐渐远去,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此时才有一人从不远处的阴影里浮出,快步走到许绍元身边。

“四爷。”那人向他一礼。

许绍元见是幕僚徐智,点了点头:“去告诉李得琳,这个后生堪用。另外,通知卢成,他此次随行,务必要保护好这位姓申的通事。等到了北颜,如有特别的事,就用暗网传消息给我。”

徐智应诺。

许绍元稍稍想了想,抬手一指轿子消失的方向:“……你远远地跟着,等她下了山、上了大路就不用跟了。”

徐智抬头看着四爷,一时有些恍惚。这位申通事究竟何许人?四爷让人在北颜护着他也就罢了,就这点山路还让他护送?四爷瞧着脾气好,却很少管闲事,得过这种待遇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许绍元见他不动,看了他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

徐智这才反应过来:“是......小人这就去。”

他再不敢耽搁,下山的路走得飞快,几瞬便消失不见了。

天虽已经黑透了,可白日里积攒的暑气还未退去。

青岚嫌气闷,便一直掀着轿帘。小轿吱扭吱扭地往山下走,上面挂的小灯笼摆摆荡荡,照出一圈迷蒙蒙的光晕。不远处,缓缓现出一个人影。

此人也提着灯笼,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往四下张望。她生得魁梧,却探头缩脑的,走路有些外八,人影落在地上像只憨头憨恼的幼熊。

青岚看得笑起来:“纤竹,你家公子在这儿呢!”

纤竹匆匆几步跑近了,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可把您找着了,您一个人上山,天又这么黑,奴婢直怕您走丢了。”

青岚笑眯眯地给她擦眼泪:“怕什么,这地方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只要不卡住,都能出来。

纤竹仍是不见轻松:“您这边还顺利吧?......奴婢回去取灯笼的时候,看见家里来人了,是京师祖家的大爷!”

青岚半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我大伯父,他没闹吧?”

“奴婢取了灯笼就溜出来了,只听见大爷在前厅大声数落人,少爷就低头听着。”

青岚一撅嘴:“岂有此理,他当这儿是京里呢,我们家的人轮得

着他数落?”

纤竹忧心忡忡的:“您说大爷会不会是因为咱们报丧报得太晚了?这时辰他兴许还没睡,您要不要赶紧去解释解释......您不是还有事求大爷么?”

青岚突然想到了什么,很是紧张:“......他没摔东西吧?”

纤竹觉得小姐想得很对,从大爷摔不摔东西也能猜到他有多生气。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摔了,摔了前厅摆着的几只茶盏。”

青岚却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那套不值钱……回去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收一收,别让他给糟践了。”

纤竹:“......”

青岚拍拍她肩膀:“快走快走,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说着便让轿夫接着下山。

“......您真不去见大爷?”纤竹不放心。

“明早再说。”

青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翌日一早,沈家大爷沈茂天不亮就醒了。

他长途跋涉,车马劳顿,好不容易到了弟弟这里,原是想多睡一会的。可也不知是谁家的鸡,打鸣打个没完,硬生生把他吵得不困了。

他气鼓鼓地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围上揉自己的太阳穴。

自打来了蓟州,没一样事是看得过眼的。他前些日子奉命到南京国子监巡查,回京之后听同僚说蓟州卫的沈将军殉职了,连谥号都定了。他惊恸之余赶紧问家里人,何时收到的丧讯,可他们居然也没接到过消息,他在家待了半日后,那报丧的才到。

他气冲冲地赶到蓟州,一来是要给三弟扫墓,二来他要好好问问他这侄子、侄女,怎地如此不懂事。虽说三弟名义上脱离了祖家,但他到底是他们的大伯父,他母亲到底是他们的亲祖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三弟都已经入土了,他们才慢吞吞地来报信。

结果,侄子就只会一个劲地道歉,侄女更是连人影都找不着。

而且听下人的口气,小姐不见人影好像还是很寻常的事。

简直岂有此理!

三弟这些年,对儿女是疏于管教了。特别是这个闺女,她的事他在京师就听说过不少,是个肆意妄为的。从前她至少还有三弟看管着,如今三弟不在了,他真怕她无人教养。

他心里憋着闷气梳洗穿戴好,推开门,只见廊下一个全身素缟的人即刻起身,向他福了一福。

“给大伯父请安。”

沈茂稍一愣,定睛瞧了瞧,面前是个高挑的女孩儿,低眉顺眼的,看相貌应是他多年前见过的侄女沈青岚。

“......岚姐儿?”

“是,昨日大伯父到的时候侄女恰好不在,今日便一早来给大伯父请安。”青岚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小孩子对长辈的讨好。

沈茂心里冷笑,她倒是个乖觉的。

“请安就不必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昨日去了哪里?你爹尸骨未寒,你一个女儿家到处跑什么?”

“......侄女是,是不小心崴了脚,去医馆找大夫治一治。”青岚瞧着很是张皇。

沈茂鼻子里哼了声:“你一个官户家的小姐,即便是找大夫也是把人请到家里来。再者,你不过是崴个脚,何至于治到天都黑了才回来?”

青岚手里绞着帕子,低头不语,似乎被他戳中了要害。

沈茂心里咯噔一下,立时生出许多不堪的联想,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继续,离女鹅的桃花之旅不远了。嘻嘻~

晚上发的,早上调了几个地方。话说,周日上班真的很不开心啊啊啊啊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