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来五正山,她都是骑在马上,踏歌而行,父亲会给她和拍子,庆安太腼腆就只在一旁听,一首唱完就让她再唱一首。这些事情,那时觉得平平常常,现在却只能怀念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词是诗经里的词,调却是本地的小调。
青岚身子稳当了,心里哼着歌,果然就放松了许多。她嗅着幽幽隐隐的山花香,渐渐地还觉出些惬意,一不小心竟哼出了声音。
还好她及时发现,收了声,而此刻也到了桥尾。
她脚往后一荡,准备跳下来,却被许先生扯了扯袖子。
“阁下是伤了脚吧?也不差这几步了。”
也是,麻烦都已经麻烦了,余下这几步路何必扭扭捏捏的。反正她若是一瘸一拐地也耽误他的时辰。
“......那就再劳烦先生一会。”
许先生点点头,片刻之后又问道:“......怎么不接着唱了?”
青岚一抿唇,他这是不高兴了?也是,看上去,人家辛辛苦苦地背着她,她却在洋洋得意地唱歌。
“......小生失礼。方才见先生风采,便想到歌里的翩翩君子,一不留神就唱出了声。”
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这奉承的解释太牵强,显得不真诚。
许先生却是脚步一顿,低声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好听。”
青岚怔了怔,看见他微微弯起的眉尾,也跟着笑起来。
笑声随风翻卷,微微带来些山里的回响,几步路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塔外。
守塔的僧人将他们引至底层的小厅。
这小厅四四方方。屏风后,正中央是两把禅椅,中间隔着小茶几。僧人给他们送来了松萝茶,又加放了好几盏油灯,小厅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在下申青岚,多谢许先生相助!”青岚恭恭敬敬地向许先生深施一礼。
许绍元听她报这名字,稍有联想。
姓大概是她随意改的,那“青岚”是不是她的闺名?他记得当年沈望经岚城一战,最终将北颜军赶出关外,莫不是因此就给了闺女这个名字。
有不寻常的父亲,便有不寻常的闺女。许绍元莞尔一笑。
他方才也没仔细打量,如今才发现这小姑娘比从前长高了许多。
她额上见了些汗,几缕淡茶色的额发贴在鬓边,显得一张小脸莹白清嫩。一件青色的圆领长袍穿在身上,衬得人亭亭皎皎,宛若新荷。
到底是长大了几岁,比他上次见她之时更显得沉静乖巧。不过年龄是个会唬人的东西,这小姑娘原来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可是记忆犹新。
她那时穿了件石榴红的裙子,手里牵着个红金鱼风筝,跑起来快得好像一阵风。
他是没见过哪个官户家的女孩儿像她那样,不过那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那一日,他正是心情郁结的时候,眼看着她兴冲冲在水天之际跑出一道红艳艳的光,觉得那晦暗的天都被她点亮了……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他温声问道。
刚刚她在桥上就直喊饿了。
青岚被他这么一问,肚子小声咕噜了一下。她现在不是一般的饿,是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是有一点......”她赧然笑了笑,“等先生问完话,小生就去问这里的僧人讨些吃的。”
她是想现在就去的,可她已经给人家添了麻烦,实在不好让人家等她吃东西。
许绍元一笑:“你腿脚不便,还是我来吧。”
没等青岚说话,他便已经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的功夫,就用油纸托了些米糕、素点回来,摆在茶几上。
青岚眼巴巴地望着点心,还是有些犹豫,许先生却已经拿起了一块米糕。
“我也饿了,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青岚看他吃了,便也放心地抓了点心往嘴里送。她三口两口便吃掉一块,下一块又紧接着送进去。装男人就有装男人的好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许绍元看她吃得香,垂眸笑了笑,趁着喝茶把吃了一半的点心放到一边去。
青岚闷头吃了一会,发现人家早就已经不吃了,便赶忙停下来,使劲把喉咙里的东西咽干净。
“先生这般照顾小生,当是已经知道小生便是李大人找来的通事了。小生让先生久等了,还请您见谅......”她又将困在桥上的因由解释了一下。
许先生笑着听她讲,似乎饶有兴致,眸中映出点点闪烁的光。
她之前只顾着吃,还未仔细打量过他,此时才发现他笑起来煞是好看。本就是清俊的样貌,笑容里更是有种水墨晕染的气韵,柔和而悠远。
他穿了件舒适、朴素的细布直裰,腰间只佩了块羊脂玉,却因身形宽阔板正而显得十分英挺。她有点摸不准他究竟是多大年纪,因为他面容虽年轻,却全无浮躁之气,显得沉稳又儒雅。
“竟是如此,那申小友此行当真是不易……其实许某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小友。”
青岚见他要问,自然无有不应。
“申小友为何要做这个通事?”
他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缘由。据沈望说,礼部侍郎沈茂是他的长兄。那么虽然沈望已殉职,这小姑娘至少还可以投奔京师的祖家。有人庇护着,总不至于让她像方才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那,跟已经死了的人哭诉。
青岚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先生,小生听驿丞说李大人急需通事,且此次李大人出使是皇上差遣,国家大事。小生既能帮得上忙,必要当仁不让,为国尽忠!”
这番话她练习了许多次,此时已然颇有些尽忠的豪情。
许先生听罢,抿唇瞧了她片刻,后来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连肩膀都随着抖了抖。
“说得好!……还有旁的原因么?”
他凝神看向她,明眸清目,流露出之前不曾显出的锐利。
青岚想了想:“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生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北颜的风土人情。”
许绍元点点头:“小友有这份志向自然是好的,只是北颜野心从来不小。虽然数年前一战,他们暂时臣服,可他们曾是中原之主,如今又怎会甘居人下。如此虎狼之地,小友若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许某劝你还是别去了。”
何况她还是个女儿家。
“可……可李大人他还有皇命在身,没有通事怎么行。”
他不应该是李大人的幕僚或者朋友么,怎么不考虑这些?
许先生语气轻松:“不必替李大人担心,他不是还有另一个备选的人么。再说,他自己也是通晓贺族语的,用通事只是为彰显我朝威仪。”
原来如此,他既然这么说,应当是觉得她能力不及吧,想必是她方才在桥上的样子太狼狈,才让他生出了疑虑。
“多谢先生相劝,但小生确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青岚扶着椅子站起来,“小生是有些畏高,但其它方面尽可以弥补,而且此去北颜,应当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境况!”
许绍元苦笑,摆摆手让她坐下。
“自然不会......不过许某确实觉得北颜凶险,不适合小友,小友若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妨说出来?”
他现在是真的很好奇了。
青岚没有按他的意思坐回去,反而向他深施一礼:“小生知先生是好意,但小生这个缘由实在……很难为人道,但求先生通融!”
听许先生的口气,他和李大人应当关系匪浅。而且李大人说过,她若要做这个通事须得有许先生的认可。
许绍元闻言,往后靠到了椅背上,眸色渐暗。小姑娘面上虽诚恳,其实一句实话也不给他。
既如此,他也无意再问。
“小友既知许某是好意,许某便不能眼看着你涉险。”他脸上笑容不减,说罢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唉,说实话,文在榜的时候我就紧张,患得患失,这样不好,我境界太低。
沈望:你还好意思说紧张,我才紧张呢!我到底咋样了,你倒是跟我说一声啊!
---------我是不知道干啥的分界线--------------
明日继续,不过我争取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