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难道你不该死吗?”
余莺打心眼里痛恨她名义上的父亲。
因为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液,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对她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可以选择,她恨不得在刚出世时,就被掐死。
这世界对她而言,就如人间炼狱。
余二牛翻来覆去念着逆女。
余莺又冷笑一声,冷漠地看着余二牛,“那天晚上,我哭着跪着求你,让你放过海欣和美兰,你始终不同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对美兰始终有非分之想。”
“说你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她和你女儿年纪一样大啊!”
刚知道时,她险些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真是无耻龌龊。
不过没关系,现在一切都已经落下了帷幕。
余二牛毫无羞耻可言,他叫嚣着自己没有错,还没嚷嚷几句,便软绵绵地倒下。
余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震惊的瞳孔。
村民之所以毒发的这么快,是因为她精心挑选了最毒的老鼠药,她根本不想给他们救治的机会。
杨春生见惯了大风大浪,压下复杂的情绪,他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余莺缓缓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一通后,她浑身疲软。
毒饺子她也吃了。
迟早都要发作。
“他们拿铁链把我锁了起来,我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年。假装被同化后,才逐渐得到信任。”
她早就想帮美兰和海欣复仇,但没有机会。
她不知道诅咒是什么,也不知道死人的原因是什么,只觉得这是老天的惩罚。
今天孤注一掷,也是觉得,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对不起。”
冬日寒风凛冽,蜡黄的脸毫无生气可言,她浑身冰凉,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把散乱的头发梳成高马尾,然后把褶皱的衣角展平。
静静地等死。
乔善看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知道余莺这句对不起是和谁说的。
然后她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走到余莺面前,认真地告诉她,“美兰从没有怪过你,她给绝大部分村民都下了诅咒,但也遗留了小部分,你就是小部分之一。”
余莺麻木晦涩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动容的光,她漆黑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旋即嚎啕大哭。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怪我。”
如果不是她为了省钱执意坐黑车,如果不是她提议到家休整一晚,根本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也不会造成寻人的高难度。
是她害死了海欣和美兰。
情绪剧烈波动,加快了毒药的作用,她嘴角缓缓也吐出了白沫。
“谢谢你。”
这下,她终于要结束这痛苦而又腐烂的一生了。
真好啊。
寒风呜咽,清凌的冷月悬挂枝头,整片大地被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下。
杨春生快把支援电话还有救护车电话打爆了。
可进村的路必须步行。
就这样,一直硬生生地等到了后半夜。
带着担架、背着箱子的医生们,逐渐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但令人遗憾的是,都没有了生命体征。
余村就这么没了。
哪怕冻得嘴唇青紫,现场也依旧无人发声。
杨春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他捏了捏疲惫的眉心,走到许观主面前,“你们先走吧。”
顿了顿,他又道,“这儿的事别透露出去。”
如果传到了网络上,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许观主还没来得及回答,乔善搓了搓手,问道,“美兰和海欣的父母会来吗?”
杨春生点头,“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她们的家长,一个距离这700多公里,另一个1200多公里,都开车来,估摸着明天就能到了。”
乔善松了口气。
原本她还在想着该怎么破除美兰的诅咒,但余莺下毒,导致所有人身亡,诅咒自然就没了。
美兰想和全村同归于尽,余莺阴差阳错结束了这一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帮了她。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睡好。
乔善只眯了一小会儿,就去了美兰的尸骨处。
自从打捞上来后,白骨便逐渐开始泛黑。
此刻已经黑了一大半。
但令人感慨的是,唯有那双抱着孩子的手骨,依然干净。
“我会帮她们超度,我也会送你回家。”
话音刚落,婴儿的尸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
不一会,彻底没了婴儿的踪影。
乔善心下一松,她带着铲子、钉耙,在一处风水相对好的位置刨坑,把美兰埋了进去,临盖土前,她取了美兰一小节指股,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布袋子里。
萧瑟的山坡上,隆起了低矮的小丘包。
乔善并没有给她立墓碑,她深深一鞠躬,这才大步流星地下山。
下山途中,枯枝摇曳,山风低鸣。
乔善感受到了美兰的感激之意,沉闷的心情稍稍减轻了一些。
至于海欣,早就已经转世,不需要如此。
等做完这一切,回到余村后,美兰的父母匆匆赶来。
乔善把红布袋子递给他们,“多念念经文,多对她说说话,我相信,她很快就会拥有新生。”
下诅咒的人,和被诅咒的人一样痛苦,且永远无法投胎,当所以被诅咒的人死去后,就会彻底消失。
美兰的父母哭成泪人。
这三年,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美兰的下落。
想到了一切,却没想到远没有下线。
“我们知道了。”
“谢谢你。”
乔善先带着他们去了美兰的墓前,然后这才跟着老许回了三善观。
一路上,乔善的情绪始终低沉。
许观主忍不住宽慰她,“这世界上,有光明就会有黑暗,但光明永远不会被黑暗所掩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咱们只能尽力让当下变得更好。”
孔哲不懂装懂附和,“就是就是,人生百态就是世界嘛。”
乔善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弯起。
显然心情好了一些。
*
除夕夜前两天,许观主带着乔善和孔哲回了苏城,哦对了,还有旺财。
街道挂上了红灯笼,不少商铺关了门,冷冷清清中又飘满了年味儿。
小年夜,乔山林把岳父岳母请回家,并邀请了卓峰一家,大家热热闹闹地团聚了一回。
可惜的是,乔英俊要赶地方电视台的联欢晚会,年初一才会回家。
大年夜,乔山林诚恳邀请了许观主,一起聚在电视机旁看联欢晚会。
旺财带上了喜庆的蝴蝶结,在偌大的别墅中上窜下跳。
乔善靠在乔潇洒身旁,兴致勃勃地看电视。
眼瞅着快凌晨了,也没见到孔哲的身影,乔善和爸妈说了一声后,便奔上了楼。
孔哲并不喜欢过年。
他感觉自己尤为孤单。
虽然乔叔叔,乔阿姨都对他很好,但他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彷徨感。
生怕哪一天就被赶出了门。
他记得乔叔叔以前说过,等大学毕业后,就不会再管他。
他真的害怕。
也真的想念爸爸妈妈。
孔哲坐在镜子旁,他嘴唇紧抿,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拿起刚抽芽的柳树叶子,把它浸了面前的盆里。
盆里也放着一件发黄的衣物,有一丝霉味。
把柳树叶子浸透了,孔哲轻轻拂过眼角。
眼角传来冰凉的感觉。
孔哲满心期待地睁开眼,书桌还是那张书桌,床还是那张床,房间里并没有他想见的人。
他神色暗淡了几分。
他想,也许是沾的次数太少了。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把柳叶拂过眼角。
乔善敲门时,孔哲正缩在角落里,眼角不停地传来火辣辣的痛意。
见他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模样,乔善黑人问号脸,“你怎么啦?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去看电视?一会儿还有红包拿哦!”
孔哲:!
他不说话。
乔善:?
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柳树叶子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角落里传来孔哲闷闷的声音,“我听说,用刚抽芽的柳树叶子,在晚上午夜子时,沾将死之人常用衣物的泡过的蒸馏水,就可以开天眼。”
乔善:?
什么?还有这回事?她从来没听过!
“你是不是被人忽悠了?”
孔哲不说话。
乔善又问,“现在隆冬腊月,你那柳树叶子又是怎么找到的?”
牛逼啊!
孔哲万万没想到乔善的重点竟然这么歪,他更沉闷了,“淘宝和闲鱼呗,只要你想要,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乔善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快下楼吧。”
孔哲抬起头,他的眼睛生理性红肿泛红,看向乔善的方向时,只能看到一个灰蒙蒙的轮廓。
孔哲悲从中来,“乔善,我瞎了。”
完了,完了,他这辈子完了。
失明后,他也没什么脸继续待在乔叔叔家。
乔善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检查,然后气震丹田,跑出房门喊了一声爸妈。
“走,我带你去医院。”
孔哲还有些别扭,他僵着不肯去。
没一会儿,乔山林和卓婉急匆匆地赶来。
等乔山林问清缘由,又气又恼地教育道,“好好的你折腾这些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眼睛是最脆弱的部位吗?”
要是孔哲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面对地下的老伙计。
卓婉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少说两句。
见孔哲低下了头,她慢慢走近,温声细语地问,“你叔叔就是担心你才凶的。”
孔哲一点也不觉得乔山林凶,他甚至希望叔叔多骂骂。
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叔叔不是把他当成客人。
他鼻子一酸,带着哽咽,“我知道。”
卓婉又问,“你做这些又是干什么用的?”
孔哲悲从中来,这是他住进乔家以后,第一次放声痛哭,“我想见见我的爸爸妈妈。”
虽然乔善说他们已经去投胎了,可他总觉得爸爸妈妈就在他的身边,他好想他们啊。
想的快要死掉了。
乔山林和卓婉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愧疚之意。
乔善也是一怔。
孔哲一直表现的大大咧咧,她从来没想过他心里这么不安和难受。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还愣着干嘛?快送他去医院。”
乔山林恍然大悟,“能看得见走路吗?”
见孔哲摇头,他一把把孔哲背在身上,步伐沉稳有力,直接冲到了车内。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更没有去责备孔哲。
孔哲心里惴惴不安。
深更半夜,只有急诊,医生开了化验单并做了简单的检查,无奈道,“你的眼睛感染了,得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好,我给你开点眼药水。”
“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再感染,也别用手乱摸。”
孔哲高提的心终于落回了平地,“你的意思是我不会失明对不对?”
医生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不会,但以后再折腾就不一定了。”
等打完针、带着药回到车上,孔哲像犯了错的孩子,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叔叔阿姨,好好的除夕夜被我搅黄了,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他强忍着不落泪。
卓婉听着也心酸。
其实孔哲的心思不难猜,她犹豫了一下,到底开口道,“孔哲,你愿意认我当干妈吗?”
到底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不忍心让他敏感自卑地长大。
再加上孔哲现在也大了,认个干儿子,没多大问题。
就让他陪着善善。
“我想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不会反对。”
孔哲嘴唇嗫嚅,他的眼睛本来就红,倒看不出什么,唯有攥紧的手和僵硬的身体显示出了他的感动。
乔山林从没想过这一层,卓婉提出后,他也并不排斥。
反正孩子上了大学后,都不会在家待的长久。
“当我儿子,我会对你很凶!”
孔哲一点也不觉的乔叔叔凶神恶煞,反而有种让他心安的感觉,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但那种彷徨感消散了一些。
卓婉怕他想多,揉了揉他的脑袋,“其实早就想收你当干儿子了,但怕你多想,阿哲,自在一些,轻松一些,我们会更开心。”
副驾坐的是乔潇洒。
后排才坐着乔善孔哲和卓婉。
孔哲紧紧抱着卓婉,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
乔山林:!
虽然但是,他的老婆谁都不可以碰,儿子也不听。
乔善等他抱了一会儿,揪着他的衣领,兴冲冲道,“叫姐。”
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姐姐。
前排的乔潇洒扭回了头,一本正经建议道,“要不取个新名字吧,不改名,平时叫着玩。乔风流、乔倜傥选一个?”
孔哲依然只能朦朦胧胧看个大概,不过不妨碍他从声音里感受到乔家人对他的善意。
他哭了。
哭着哭着就笑了。
这个新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