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喑醒过来的时候,瞧见的,是欧阳娜惊喜的脸。
“阿喑!”
欧阳娜俯身去瞧,手搭在她的肩上,神情欣喜,似乎是刚止住哭意没多久,眼角还泛着晶莹的红。
唇角泄了声极浅的嗤,古喑掀着眼皮看她,笑骂:“怎么一副哭丧的势头,我又不是死了。”
小心扶着她的欧阳娜深邃明媚的五官上神情登时就是一黑,眼角挂着的红衬的她面色更加的气氛凶恶:“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三天!整整三天!”
说着说着,欧阳娜神情又浮起了几分悲悯难过,声音也带了哽咽:“还真他妈像死了一样……”
在家族大会上亲手处决古枳和古世淮,再布局收网所有手下的线,那段时间的古喑本就呕心沥血,是强弩之末,后来还不惜大动干戈,亲自上阵剜杀古世淮。
这人,就没把自己的身体当过一回事过。
哪怕欧阳娜胸腔翻滚着气愤,可手上扶着人的力道依旧小心翼翼的。
接着她的力道起身倚在床头,古喑靡色的容颜上唇色是一片惨白,更显得她整个人破碎不堪。
气息不再是曾经的浑厚浓烈。
现在的她,呼吸都是清浅漫漫的,叫人心下意识的揪起,生怕她下一瞬便又会晕死过去,不再醒来。
倚稳了身子,古喑唇边勾着浅笑,懒倦里又染着几分无奈:“我说咒我,你还真是不口下留情。”
“呸呸呸!”欧阳娜坐回去,手指在眼角揩了一下:“谁咒你了?就你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除了你自己谁下的口去咒你?”
她偏要与她胡搅蛮缠一次。
想着,欧阳娜指尖的豆蔻指甲便又蜷了一个浅浅的弧。
谁叫这人口无遮拦,动不动就是死死死的?
漫漫抬手起来,古喑望着她,叹了口气:“过来。”
欧阳娜没动。
古喑偏头,挑了挑眉。
顷刻过后,欧阳娜不情不愿的挪动着上半身,俯身凑了过来,垂了垂脑袋。
眯着眼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古喑嘴角噙了笑:“乖乖,摸摸头就别气了。”
少女的手下,垂着脸的人眼睫轻颤,刮起一道盈盈浅浅的水漪。
漫不经心的扫过房间,古喑问她:“其他人呢?”
“显而易见,不在。”欧阳娜做回身子去,神态虽说没了那股气恼劲儿,却还是显得有些气闷。
看着她,古喑眯起了眼眸:“你知道,我问的是谁。”
对着她的眼,欧阳娜沉默一瞬后,吐了口气,“当晚,江希影就赶回去守在君顾身旁了,据说,他人到现在还没醒。”
“怎么,就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还想疯过去?”
欧阳娜话音才落,便跟起一道冷冽的男音,二人抬眸望去,一身白色长褂的江绯,端着东西缓缓踏步而来。
古喑唇瓣抿了抿,成了一条浅浅的直线。
将手中的东西在桌前放下,江绯还没动,欧阳娜就已经伸手接过了托盘里的碗。
里面是冒着丝丝热气的粥。
桂圆莲子粥。
是扑面而来的香气。
但古喑的眼,却只是落在与粥一起进来的另一个瓷碗里,那里是浑浊的棕黑。
熟悉的味道让她蹙了蹙眉。
却没说什么,只是撇开眼张唇含过了欧阳娜递过来的粥勺。
咽下去,她才慢慢的开口:“如今暗阁涌动不比古氏动荡差,你也不担心,这唯一的弟弟落在那群老家伙的手里,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才弯身将手在她额间探过的江绯收回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诧异之色。
他起身。
“你都知道?”
又咽了唇中细腻的粥,古喑抬起看他的眸里一片幽深:“我没有你看上去的那么瞎。”
一开始她的确不明暗阁之主为何突然崛起对古氏的攻击。
直到……
她发现对方的人几乎是以一个巧妙的姿态,完美的避开了除古枳和古世淮以及与其二人有关的势力之外的古氏族系。
这样不着痕迹的针对,目标还是与她一样。
很难不让人猜测暗阁中,有人在帮她。
刻意帮她分散古枳和古世淮的视线,让他们首先阵脚大乱,不得不破釜沉舟,提前跳墙。
指梢触到的温度还沾染了丝丝挂在指尖,久久未褪去。
江绯垂眼看了看收回的手,指腹摩挲着。
他缓缓叹了一声:“果然如他所说,什么都瞒不过你。”
收着勺的欧阳娜蹙起了眉:“他?”
掠了她一眼,江绯没说话,只是再次看向古喑:“既然如此,你还想,在做些什么?”
以他对她的了解,江绯知道,古喑的手,还没彻底收完。
欧阳娜又送了一勺满满的粥到嘴边,然而这次古喑却只是抬手,轻轻的推开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了还放置在端架里的碗,垂眸一饮而尽。
有一缕药汁从唇角滑落,顺着她漂亮的下颚线落进纤长的脖颈间,别样的诱人。
欧阳娜放下了手,垂眼瞧着没怎么陷下去的粥,眉间皱的很深。
放了碗,古喑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垂脚落地:“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
江绯上前扼住她的手腕,神情飘起了霜意:
“你完全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派人去解决即可,现如今这副身子已经被你折腾得够厉害了,不好好养起来,你还想做什么?”
他额间的青筋在缓缓鼓起,显然是动了气:“你不要命了?”
之前的肩伤没好便被人植入蛊虫啃噬,皮肉之下大面积血肉沾染上蛊的虫液导致在渐渐溃烂不说,后她又强制性的诱导蛊虫钻体破出,二话不说的连血带肉的剜掉。
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之躯?
古喑抬眸看他,那双沾染着血色的眸子,殷红分毫未退:“你知道,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人能拦住我。”
江绯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现在需要静养!”
“我知道,”古喑声线很淡,也很无谓:“我去的地方,不会吵闹。”
江绯气结:“你明知道……”
古喑偏了偏头,眼眸内幽暗流转。
于是江绯的话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脸上神色却依旧是肉眼的难看,他捏住古喑腕的手也不断攥紧。
“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在旁边听了半响的欧阳娜瞧着眼前的状况,揉了揉额角,开口发问。
她听来听去,才知道有些事情,她这段时间在国外拢权去了,压根就不知道。
“没什么。”古喑回她后,又对江绯开口,声线不高不低,却很强势:“带我去找他。”
这才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她若是不去,以后就该怕是,没有时间了。
“你清楚,即使没有你,他也不会平白叫人沾了自己的便宜。”
“我清楚和我做不做,是两回事。”
“你总是这么固执。”
“你也知道,我的要求很小。”
猛地松了她的手,江绯站直了身子,深吸口气后重重吐出,眉眼染上了恹恹的无可奈何。
“也罢。”
阿喑,你分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应该花在这无用的事情身上。
那不是你的错,可为什么还是固执至此。
那个人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门处,古棋抬了抬脚,又收回去,倾身探进了半个脑袋,却瞧见里头气氛诡异。
于是,他就又缩了脑袋回去。
罢了罢了,还是歇会儿再来关心少主吧,现在进去,看江医生那脸色,估计他得成为先出头的鸟,凭白要受气的。
可他才转身,就听里头传来一声唤:“进来。”
动作一顿,古棋抿了抿唇,一鼓作气转身抬脚,进了房间。
“少主,你叫我查的东西查到了。”
面带懒倦散漫的握了握方才被江绯捏过的手腕,古喑眼尾很淡:“说吧。”
“暗阁的确是在不久之前易了主,但是那个主也是被里面那群老家伙算计进去的,目的也只是让他替他们将这几年因为内斗散落的势力收回来,再做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将人踹出去。”
眉宇间袭上一股烦躁,古喑垂眸捏了捏鼻梁骨,道:“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古棋瞥了一眼做到一旁去默不作声脸色并不好看的江绯,以及坐在床沿垂眼漫不经心玩弄着自己豆蔻指甲的欧阳娜,敛了分神,接着回:
“但他们显然没想到曾经放出去的狼崽子如今已经有了覆灭拿捏他们的能力,虽说暗阁动荡还未尘埃落定,但他们也在现任暗主的手下搅碎了不少血牙,估摸着也就这两天,局势就明了。”
“啧~”欧阳娜眯了眯眼,带着浅浅的调侃:“这暗主倒也是手段了得,一边追着古枳古世淮咬得欢,另一边还用五指山压着家里边那堆妖魔鬼怪,就连现在人睡着,都没叫人占去半分便宜,还真是厉害啊!”
她又不是不知道,这暗主到底是谁?
从江绯和古喑的三言两语中,她也有着一定的猜测。
“人的确是了得的,就是太招人,”一旁的江绯冷呵了一声:“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放心,上赶着去给人收摊子不是?”
闻言,欧阳娜瞥了一眼床边坐着的人。
古棋也悄咪咪瞄了一下自家主子。
别的不说,自家主子心思向来缜密犀利,就拿夙清家族叛者、异心者这件事来看,不管是哪个方面,他们少主都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要知道,当时的他,可是真的以为自己的那双眼睛,就要丢在自家少主的刀刃之下了。
只是这其中的代价,却也不小。
不仅因为一个意外失去了唯一的至亲,就连如今他们少主自己的身体,也落成了最差的模样。
思及此,古棋眼底暗了暗,有些难过。
听得出旁边两人的你唱我和,古喑也知道,这两人是不想自己再去奔波了。
她吐了口气,唤了一声:“古棋。”
“少主。”
“你,去把那些老家伙的裤兜底给他们翻翻,有些东西,种了因,就得收下果,”说罢,她又补了一句:“记得下手利落些,别沾花惹草的。”
古棋哎了一声,表示他理解了。
少主的意思是说,叫他狠狠的搞。
不带叫人反咬的那种。
那不好办了?
他抬脚就准备退出去,却突然想到什么,又生生顿住了脚,回了头:“少主,属下还有一件事要报。”
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古喑手肘撑在身侧,懒懒道:“什么事。”
嘴里舌头滚了两下,古棋还是开口:
“唐叔已经自请下暗狱,他老人家说没脸见您,让我给您带句话。”
原本微微垂了眼的古喑动作顿住,又缓缓抬了眼睑,看着他,眼眸深邃:“什么话。”
“他会用余生向家主赎罪,唯愿您余生自由欢喜,再无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