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季秀才的坚持,他沉默着答应了季老翁的请求。
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出了呆了两年多的地窖,久违的阳光照在季秀才惨白的脸上,照在两个瘦的不成人形的孩子身上。
这天,他们走出阴暗的地窖,走向希望,或者,走向地狱。
杨二郎在看到向他们走来的季秀才和季老翁时,先前等待的烦躁一扫而空,绷紧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甚至带上了几分和善。
他上前几步,与季老翁说道,
“可要我们帮着抱孩子?”
季老翁看了眼季秀才摇了摇头,说道,
“不必,我们怎么能用这种小事麻烦你们,孩子我们自己带着就行,不费劲。
好汉,这是季秀才。
秀才,这是好汉……”
“我姓杨,行二,他们都喊我杨二郎。”
杨二郎看了眼季秀才,看出这秀才冷脸昂首,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也看出这季老翁听这季秀才的,知道眼下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秀才的高傲他并不在意,逃荒这些年,他见识过无数坏脾气的人,早都习惯了。
而且,这还是个秀才,读书人嘛,总是高傲的。
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杨二郎招呼起其他人,担着水带着季家村这四人往营地方向去了。
杨二郎不理会四人,其他人也不理会这四人,再者说他们要担水赶路也没精力理会。
这四人,或者说两人抱着孩子跟在队伍后面,一开始还跟得上,但后来就很吃力了。
季秀才咬牙跟着,并不开口。
季老翁倒是想开口请他们慢一些,但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求助于陌生人,哪里还能那么多要求,只是咬牙跟着。
好在营地也没那么远,很快就能看到了,便是掉队一点儿也能看着找过去了。
季秀才远远看着那驻扎的一群人和其中几辆马车,这才放下心来,相信他们不是盗匪伪装的。
季老翁也是,他笑的一脸褶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是好人,我们有活路啦……”
这次季秀才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下怀里孩子的位置,走得更快了些。
杨二郎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位置,他一向眼观八方,一早就看到了站在高地上冲他招手的木渔。
他一愣,随后加快步伐朝木渔跑去。
那边木渔也朝这边跑来,两人很快凑到了一起。
杨二郎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你醒了?”
木渔重重点头,“我好了!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两人打完招呼,后面挑着水、抱着孩子的几人才断断续续地跟了上来,木渔简单扫了一眼,惊讶道,
“你们找到水了啊?运气真不错!
……哎,这几个人是?”
杨二郎适时解释道,
“他们是季家村的,整个村子就剩他们四个,活不下去了,想跟着我们一起去逃荒。”
木渔来了精神,细细打量这四个人。
这四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成年人瘦的麻杆一样,背挺得直直的,看着没什么威胁。
木渔点点头,没有威胁,负担尚可,这样的人愿意加入逃荒队伍她当然没什么意见。
桃花指挥着担水的人去放水分水了,一时这里只剩下季家这四个人。
“你看看给他们安排一下吧。”
“好。”
木渔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几人,温和地说道,
“你们四个跟我来吧。”
季老翁满脸堆笑,“哎好好,麻烦这位姑娘了。”
那季秀才虽没说什么,但脸色也舒缓了些,跟了上来。
短短的交流间,木渔判断出这季秀才防备心很强,若不是处理好这点,怕是很难融入进队伍里。
这倒也正常,在这乱世没点儿防备根本活不下去,就是那满脸堆笑的季老翁恐怕也未必全心信任他们,不过是初来乍到,想快些融入进来,想过的好一点罢了。
她把四人带到了崔胖家所在的那一伍,这伍的伍长是崔大伯。
这时候崔胖还在荒村,伍里只有崔大伯,崔大娘和崔胖堂妹,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她大略判断季秀才怀里的女孩应该也是这么大的年纪。
那季秀才走进营地里身体紧绷得很,看到这女孩时表情却柔和了许多。
木渔侧头一笑,转而和崔大伯说起要把这四人放到他们伍这件事来。
崔大伯当然没有意见,听说是崔胖他们发现的,对几人还很有兴趣,当即和季老翁攀谈起来。
季秀才虽没说什么,但也听得认真。
木渔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见两个孩子实在瘦的厉害,尤其那女孩,脸色看着格外坏,不知是死是活。
她思索一阵,让人去请了赵老翁过来。
不管赵老翁医术怎么样,这时候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赵老翁很快便拄着拐杖来了,向季秀才说明来意,季秀才把怀里的女孩放了下来,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
崔大娘面露不忍,说道,“这可怜的丫头。”
却见那丫头瘦的可怜不说,小脸蜡黄掩饰不住的虚弱,整个人不清醒,像是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弄,那四肢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扯断一样。
季老翁和季秀才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赵老翁表情严肃地给女孩把脉诊治,半晌收了手,摇了摇头,在场所有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有人着急问道,“赵老翁,这孩子怎么样?有救没?”
赵老翁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看了看季秀才和季老翁两人,说道,
“这孩子先天体弱,后来又一直挨饿,拖得久了,成了大病。”
季老翁忙不迭说道,
“是是,我们家姐儿打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早些年一直吃药调养着。
这灾年,先是断了药,这阵子,吃的也断了……”
赵老翁听了一阵,说道,
“若是往常,我还可开个方子调养一番,但这灾年,开什么方子也没用。
晚些时候会发粥饭,你们少喂给她些,以后也是。
要是过个两三天精神能缓过来,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傍晚时分,分发粥饭的时候,木渔亲自来送了一碗熬得很到火候米粒都熬化了的稀粥。
季秀才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