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冲进来的那一刻,就看见沈酥柔弱无助地趴倒在地上。
她眼上蒙着纱布,脑袋弱弱地仰起,双手一个劲地在前方摸索探寻着,但她怎么摸,都只是抓了个空。那拼命试探却屡屡扑空的颓废惨状,宛如一个被人遗弃的孩童一般,可怜,弱小,又无助……
赵琰瞧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忍不住又自责起来。
她如今都已看不见了,就算她再有心机又能如何?他何必与她太过计较?
“赵琰,你在哪里?你别走啊?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呢。”沈酥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赵琰的身影,只得急声唤他。
听到她的呼唤,赵琰忙抬脚准备过去扶她,然而抬起的脚还未落地,他的目光倏地瞥见一抹春光。
沈酥的衣领不知何时松开了些,襟口松松垮垮的。又恰逢她此刻的姿势是趴着的,她微扬着头,领口处的松动便刚好让居高临下的赵琰瞧了个彻底。
只见素白的领口下,隐约露出一截嫩粉色的边角,而在这片粉色之下,是一片白皙嫩滑的两道若隐若现的陡峰,中间深邃的峡谷幽长深远,似有一种无形的诱惑,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勾得人欲脉喷张,心火难耐。
赵琰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到体内的一股血气上涌,直冲脑门后,他才惊觉一慌,忙背过身去。
春色被挡在身后,赵琰方才被挑乱的思绪方才安稳了些。他敛眸屏息,一边压下心底的躁动,一边开始反思,方才那一幕定是沈酥故意为之!
她定是想以美色撩拨,以为他会就此招架不住,从而落入她编织的圈套之中……
一想到这些,赵琰方才生起的那些同情与怜悯瞬间又消失殆尽,心中只余下冷漠与厌恶。
他拧着眉,没回头看沈酥一眼,便抬脚大步离去。
沈酥在地上爬了半天,也没等到赵琰过来,她惊觉不对,连忙唤春桃。
没一会儿,春桃就小跑着过来了。一见她趴地上,春桃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小姐,好端端地您怎么摔地上了?”
春桃刚将她扶起,顿时又惊道:“小姐,你领口怎么解开了?莫不是城主他……”
听见她的臆测,沈酥连忙打断她:“别多想了,跟他没关系,应该是我方才摔倒之时不小心蹭开了。”
春桃若有所懂的点头,她扶着沈酥坐回床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猜道:“可是,城主他会不会也看见您胸口了?”
“怎么会?若是他瞧见了,就说明他方才一定在这儿。既是在这,瞧见我摔倒了,他就算不愿亲自扶我,也该叫你来将我扶起才是。唉,我估摸着他早走了吧。”沈酥垂着头,一脸无奈又幽怨地道。
而后,许是又想起方才的委屈,她又叹起气来,哀怨道:“春桃,你说他这人怎的这般没趣?我为他做诱饵,又因此伤了眼睛,难道只是想图他那点银子吗?”
一听说有银子,春桃眼睛倏地一亮,问道:“多少银子呀?”
沈酥撇嘴:“五百两。”
春桃却若有所思地点头:“五百两对于寻常人家确实算得上一笔不菲的数目了。”
听她竟然帮着赵琰说话,沈酥当即气道:“问题是,我缺他那五百两吗?”
见她生气,春桃连忙温声哄她:“咱们肯定是不缺这点银子的,只是小姐,您得好好想想,人家目前与您非亲非故的,你除了替他侦破了一件案子,你们之间可还有其他感情羁绊吗?没有吧?既是没有,人家自然是只会拿银子补偿咯!不然您还想他肉偿啊?您觉得可能吗?”
沈酥听完也冷静下来,好半晌,才又听见她小声试探:“那依你的意思,我还得再替他破几个案子?再受几次伤……”
春桃一愣:“不是,我是这个意思么?小姐,奴婢是想劝您收手好吗!这才第一次办案就伤了眼睛,西洲这般危险,咱们还是赶紧撤吧,您就这一条小命,哪够嚯嚯的啊!”
“不行!不达目的我是绝不会走的!”沈酥双手握拳,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道,“我一定要嫁给赵琰!”
“可是,您确定赵琰当真是您的救命恩人吗?奴婢觉得,他也就模样生得好看,对您也没什么热情可言,您何必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呢……”
“那又如何?所谓真情所致,金石为开!只要我功夫下得足,难保他不动心!”
春桃看着她那充满自信的脸,无奈摇头。
果然,沉迷情爱的女子,都是盲目自信的。
赵琰回了东苑后,立马便招来管家,吩咐道:“你即刻去库房拨五百两送去西苑,给那个女画师。另外,待她伤好之后就打发她离开罢。”
“离开?为什么啊?”管家愣道。
沈酥入府这几日,赵琰虽没怎么和沈酥接触,但管家却是和她混的挺熟的。
小姑娘年纪轻轻,长得漂亮不说,还特别会事儿,之前帮过他几个小忙,平日里也是见着他就打招呼,又客气又有礼貌,他还是挺希望沈酥能留下来的。
赵琰眉目一凝,却是不愿多说,只冷声道:“让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哪那么多问的?”
见他语气不善,管家忙点头应下,随后,他又充满试探地问:“只是,这沈酥毕竟因工受伤,若是伤一好便叫我们给打发走了,只怕会惹旁人说些闲话……”
“有什么可说的?若当真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本城主授意的,若有不满,大可来与我当面质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管家自然是不好再多言了。
夜里,沈酥躺在床上,回想起白日里问起赵琰到底是不是她画像上的小哥哥时,赵琰那句斩钉截铁的“不是”,沈酥不禁陷入愁思的海洋。
她是有瞧见赵琰耳后的小痣的。昨日与他去走访那五名女子的家属,她特意走在后面偷瞄过他的耳朵,他右耳耳后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刚好就在耳垂后面。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除了还能记得那小哥哥耳后有痣,早就记不清痣究竟是在耳后哪里了。
沈酥其实也是有些怕的,怕自己万一真找错了人,到时候要如何收场?
可是,赵琰生得这般好看,又与她画像之人如此相似,怎会不是他呢?
一想到赵琰可能不是小哥哥,沈酥就更愁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你拿着官府给的批文光明正大地去抓犯人,好不容易逮到犯人了,别人却说你的批文不行,手续不到位,属于非法抓人,并不合理。
可这个时候,这个犯人你明明都快要得手了,你放还是不放呢?
放吧,又不太甘心,毕竟抓他也是废了心血的;不放吧,你又没有合理的理由拘着他……
横竖都是左右为难,难上加难。
沈酥愁得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着,直到天亮她才勉强入睡。
下午醒来,她便赶紧派春桃去将管家请来,她想同管家再好好打探打探关于赵琰的事。
但管家说他今日有事,没时间过来,只安排人把五百两抚恤金给送过来了。
期间,小翠来城主府意图看望沈酥,但守门侍卫没让她进来,只允许她留下了谢礼。谢礼就是一篮子鸡蛋和一筐豆腐,沈酥便让春桃直接送去了后院的厨房。
接下来几日,沈酥除了养伤就是养伤。赵琰和管家两人不知是怎么了,怎么请都不肯来,赵琰借口说他公务繁忙无暇抽身沈酥倒是能理解的,但管家这么忙她着实是理解不了。
她先前可是亲眼瞧见管家大人天天下午闲得在后院斗蛐蛐遛鸟,有时候还搬把躺椅搁凉亭里午休,这会儿她请他来,倒是忙得抽不开身了,谁信啊?
沈酥左请右请他不来,索性干脆带着春桃直接去东苑堵人。
这日下午,春桃早就掐好点,算准管家会来,便扶着沈酥在他必经之路上提前候着。
隔着大老远,管家一瞧见她们主仆二人,脚步顿时一转,掉头就要装作没看见。
但春桃眼睛比他还尖,见他想溜,直接几步飞奔过去,一把挡在他跟前,拽住他的胳膊。
管家顿时疼得嗷嗷直叫,他实在没想到,春桃平日里看着挺娇弱一姑娘,怎的力气竟如此之大,拽得他胳膊都快要断了。
“管家这是打算去哪呀?我家小姐在前面候着您呢!”春桃挑着眉,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管家捱不过她的威压,只得连连点头:“哎哎哎,我这就去去去!”
春桃将管家领到沈酥跟前,就在一旁扶着沈酥。管家手臂得到解脱,忙左右扭动,活动活动筋骨,随即,他又赶忙抿住双唇,低头不去看沈酥的脸,做出一副缄口不答的模样。
春桃见状,眉目一拧,登时冷道:“你低头做什么?看着我家小姐,她有话要问你!”
沈酥听闻,忙在一旁唱起白脸:“春桃,你这么凶做什么?别把管家大人吓到了。”
管家也顺势瞧了春桃一眼,但碍于春桃的淫/威,他还是抬头满带微笑地看向沈酥。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沈酥的眼睛已经能感光了,譬如此刻,她隐约能察觉到管家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她随即勾唇一笑,客客气气地道:“先前我托春桃去请过您几回,您一直有事没能来成,我们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前来堵人,还望管家大人您能见谅。”
管家听得皮笑肉不笑,本想撇嘴,可一瞧见春桃那凌厉的眼神,他只得立马又赔上一脸笑,“姑娘你说笑了,这事应怪我才是,前几日属实是太忙了,这才没能抽身去看望姑娘……”
沈酥听了也是一笑,也不点破他的谎言,直接说起正事来:“难为您为我的事费心了。实不相瞒,沈酥今日前来,是有些疑惑希望您能帮忙解答一二。”
一听她提正事,管家心头咯噔一跳,慌得一批。自从那日城主下令让他等沈酥伤好以后就赶她走,他便猜出来这姑娘定是又哪里得罪城主了。
虽然他内心是很想帮沈酥一把的,可他毕竟也是仰仗城主大人赏饭吃的,他总不可能为了沈酥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丢了饭碗吧?
所以这几日,他对沈酥那叫一个避之不及,生怕一时不忍对她说漏了什么,到时候引得她去找城主大人的麻烦,那他当真是饭碗不保了!
管家面带微笑,嘴巴抿得更紧,打算待会儿不管她问起什么,他都一问三不知。
沈酥自然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只是想了解一下,赵琰究竟是不是当年救她之人,所以她问的是:“城主七年前可曾来过西洲吗?”
“七年前?”管家挠着头,眼中充满震惊,似是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好一会儿他才告知,“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曾听人说城主母亲好像是西洲人,他上任以前应该是来过西洲的。四年前他刚来西洲那会儿,我便发觉他对西洲很是了解……”
如此说来,赵琰的希望还是蛮大的。
沈酥满意地点头,随即又问:“那您可曾听他提及,他此前有没有救过什么人?或者做过什么善事?”
管家这次摇了摇头:“那我还真不清楚,而且城主向来不爱与人闲聊,平日里话便少的很,更是不会同我讲这等私事了。”
沈酥脸上难掩失落,却又听见管家问:“姑娘是想打听城主究竟是不是你那画像上的救命恩人吧?”
沈酥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忙点头道:“正是呢,不知您能不能帮我去探探……”
管家却一把打断她的幻想:“我劝姑娘还是别费力气了,是或不是,于我们城主来说,压根就不重要,他并不会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啊!”沈酥急道,想起自己这几年来的牵绊,心中更是激动,“那人当年救我一命,这份恩情如若不能偿还,我至死都难以忘怀!”
管家瞧着她脸上的坚毅与激动,心中很是动容。他无奈叹了口气,又道:“姑娘不愿欠人恩情之心我能理解,只是,城主他对报恩之事很是避讳,只怕就算真是他救的你他也会否认吧……”
“为何会如此?”沈酥惊道。
管家看着她震惊的面容,摇了摇头,而后才细说缘由。
原来,四年前赵琰刚来西洲不久,曾有歹徒假装被赵琰救过,前来报恩。在获取赵琰信任后,背后给了他一刀,自那以后,赵琰便对生人多有防范。
此事过去不久,又有人以报恩之名接近赵琰,但此时赵琰已有前车之鉴,便假意将人领入府中,私下紧盯对方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那人是邻国安插进来的细作,接近赵琰便是想窃取西洲的布防图,好带领敌国占领西洲。
自打那人的计策被识破后,赵琰便下令,今后任何以报恩之名意图见他之人,一律不见。这也是为什么沈酥初入府时,守门侍卫打死不让她进来的原因。
听闻真相竟是如此,沈酥方才明白自己真的是错怪了那守门侍卫,同时,也错怪了赵琰。
西洲这般凶险之地,他初来便被此般诱骗迫害,也难怪他会对自己不待见了。
管家也是赶紧劝她:“姑娘往后可莫要再在城主面前提起报恩之事了,他只会当你是别有用心,可瞧不见你的感恩之心……”
“可我真是来报恩的啊……”
沈酥苦恼,她除了多了那么一丢丢想以身相许的小心思以外,真没想害他。
“那你要是这样想,你离出府也确实不远了……”管家抬手摩挲着下巴,小声嘀咕着。
“什么出府?”沈酥听得一头雾水。
管家却猛地捂紧嘴巴,打起马虎眼来:“什么?我没说什么啊,你听错了吧?”
沈酥却一脸肯定:“不对,你刚才分明提到了‘我出府’什么的,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赵琰他想赶我出府?难怪那天他拒绝承认之后便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原来他心里打得这个主意呢!好啊!利用完了就想甩开我,哪有这等好事?我要去找他说个清楚!”
沈酥气得便要去找赵琰,把管家急得额头直冒冷汗,赶忙上前拦住她劝阻:“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去啊!你要是去了,那城主不就知道都是我说的了吗?那我这差事哪还保得住啊!”
沈酥一听,也是那么回事。虽然此事确实是赵琰做得不地道,可管家却是无辜的,若是害得他丢了差事,倒是她的罪过了。
但是,就这么轻易放过此事也绝不可能!
沈酥唇角悄悄一弯,计上心来,忙诱哄管家:“想我不去找他也行,但是,管家大人,您总得帮我点什么吧?嗯?”
管家知晓自己如今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只得点头应下:“姑娘尽管吩咐,只要不是害人之事,我都尽量帮衬。”
“好,那你去帮我探探口风,问问他七年前有没有去过西洲断崖山崖底,可曾救过什么人。”
“这……”管家有些为难,“要不你还是换个别的吧?”
“行,那你去帮我劝他不要赶我出府。”
管家:“……”这还不如上一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管家:难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