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州脑子一懵,下意识说:“想。”
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想不想变成一个,好像他说了想就真能变似的!
鲛人唇角不明显地弯了一下,圈住他手腕,轻轻一拽,沈忘州毫无防备地摔进他怀里,撞得“嘶”了声。
“忘州说话算数么?”
沈忘州浑身酸得站着费力,半靠在他怀里才松了口气,微微闭眼打了个哈欠道:“算数。问这个干什么?”
鲛人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抱着他回到床上躺好,低声说了句“睡吧,美梦成真。”
沈忘州以为他会经历一番不可细说的“严刑审问”,已经准备好面对鲛人的一哭二闹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糊弄”了过去。
主动糊弄的人还不是他,而是鲛人。
但他实在累极了,鲛人又在他耳边呢喃着曲调奇异的曲子,几次呼吸,沈忘州就睡得沉了。
一夜好梦,第二日沈忘州想仔细思考一下鲛人这么平静的原因,却忽然被叫走。
百宗经过这十几日的商讨,终于得出了“假鲛人意图屠杀幽水宗内全部修者,他们不能坐以待毙”的结论。
以幽水宗宗主为首的超半数仙宗,决定沉稳应对,设立法阵抵挡的同时,还试图求助于九重天上的凤凰帝尊。
可惜求助失败,他们信奉的神仙没有回应召唤阵法。
百宗只能硬着头皮,在假鲛人给出的“半月之期”截止前,召集所有元婴期修者同时摆阵,发动禁术阻止——这是沈忘州这个元婴期能听到的消息。
至于因为凤凰帝尊没有回应,百宗宗主开始相信霖泽真仙,相信凡界那些邪阵真的是小凤凰做的,九重天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消息只能从霖泽真仙那儿听到。
沈忘州猜测,小凤凰想通过这个假鲛人让修真界觉得,他和鲛人是同盟。
但他想不通小凤凰这么做的理由。
故意暴露自己,和修真界站在对立面,难不成他要顺着原著剧情作死,等着主角季寒溪去揍他?
或者是……沈忘州思绪十分诡异地飘远,并在更诡异的地方扎根。
那只秃毛鸟……会不会是对鲛人情根深种?!
这让人烦躁到想拔剑冲上九重天的想法一出现就如附骨之疽般盘桓在沈忘州脑海里,简直挥之不去了!
沈忘州心里揣着事情,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御剑回到了鲛岳仙宗休息的院子。
先问鲛人打算如何处理宗外冒充他屠杀修者的冒牌货。沈忘州担心鲛人被误会而不悦,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中了小凤凰圈套。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就算沈忘州并不善于猜测心思,依旧能够发现,鲛人自那日他见司溟后,一直处于一种奇妙的,愉悦的,甚至是期待的情绪里!
就连他说完近百名元婴期修者准备就绪这个消息后,也只是懒散地拥着他,用司溟的脸趴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撒娇道“好可怕呀”。
然后继续抱着他,什么也不打算做,像一条步入冬眠的鱼,每天睡在屋内连太阳也不晒,更不要提出门了。
作息时间规矩到过分。
早晨用亲昵的触碰叫醒沈忘州,帮他穿衣束发,然后站在门口殷殷送他出门。
白日就在屋内等他回来,寸步不离。
到了夜晚,又开一扇门,站在门内期盼地守着沈忘州回来,给他更衣,陪他睡觉。
沈忘州每日回来都会和他说自己知道的消息,但他说什么鲛人的回答都是“好可怕”、“好厉害”一类,再问就是“忘州要保护我呀”、“我困了”,根本看不出一点儿担忧,甚至隐隐兴奋。
沈忘州第一次发现,他身为人族,和一条鱼,是有代沟的。
就算这条鱼漂亮得不像话,还每日躺在他身侧安枕而眠,那也有不可逾越的代沟。
沈忘州根本猜不透鲛人在高兴什么!
以至于思维再次发散到天边,晚上睡前满脸烦躁地问出了那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月色正好,屋内安静到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沈忘州拧眉沉思不到一分钟就忍不了了。
他忽然转过身,一把拽住鲛人的一绺白发,面色糟糕地问:“你实话告诉我,那只秃毛破鸟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妄想?他是不是要借这个机会向你证明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鲛人这些时日来,那张整日情意绵绵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无辜的神情,眼角眉梢都委屈茫然地垂着,在司溟的容貌上,看起来格外可怜兮兮。
沈忘州不吃这套,他现在就像疑神疑鬼胡乱吃醋的夫君,迫切想知道那只破鸟是不是在惦记他媳妇!
“他让全修真界都以为你们两个是同一阵营的,这么不留余地的做法……他要么是真不想活了,要么就是故意和你站一起。”
鲛人只着一件亵衣,撑起上半身时领口悄然滑落,露出苍白的锁骨上有一个正在结痂的牙印……
他凑近沈忘州,缠着人腻腻地亲了会儿,才用湿漉漉的唇茶里茶气地说:“他好歹毒呀,想让我们生出些误会,他好趁虚而入。”
眼尾微微上挑,鲛人恍然垂眸,视线一遍遍划过沈忘州的脸,直给他看得耳热发燥,才不悦地眯了眯眼,委屈道:“他定是想让你生我气,杀了我。”
沈忘州三言两语就被激得气急,拍了下床:“他想的美!”
鲛人趁他手臂抬起的瞬间,无比自然地靠进了他怀里,脸埋在他颈侧,嘴唇蹭过喉结轻轻吮着:“他好可怕呀。”
沈忘州狠狠抬起,轻轻放下:“……”又是这招。
鲛人不依不饶,指尖戳他掌心:“忘州会保护我么?”
沈忘州被弄得面红耳赤,匆忙答应:“……会,会。”谁让他就吃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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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半点没弄清楚,沈忘州第二日又得到一条禁令,所有元婴期修者今日都要去列阵,三日内阵起,三日中不可回避。
假鲛人当日下达最后通牒,他将在三日后屠宗,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而就在这节骨眼的时候,发生了修真界震惊的另一件事——季寒溪引来了九重金光天雷,突破出窍。
才突破元婴一月,就又突破出窍,季寒溪如今才二十五岁,实乃几千年来独一无二的奇才。
且雷劫染金光,是天道赋予了祝福。古往今来,仅有不到十人引过金光天雷,每一位在修真界都是传奇人物,飞升后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震惊的人里也包括了沈忘州,这些时日他们师兄弟四人皆是一起行动的,季寒溪并没有遇到什么天材地宝和机缘,突破得实在让人惊讶。
原著中季寒溪是因为和江照雪疯狂双修,得益于江照雪的体质和他本身的天赋,才在三年内突破飞升。
可现在江照雪失踪,季寒溪那日又没有被江照雪得逞,如今凭借自己的力量就突破了出窍期。
沈忘州非常佩服,主角不愧是主角,什么外力都是锦上添花的附带品,自身的优势才是不可替代的。
“沈忘州”天资过人,是年龄最小突破金丹期的修者,但是突破元婴的修炼速度,还是要算上和司溟、胤淮、鲛人双修的获益。
司溟说过他体质同样特殊,甚至得到“小凤凰的觊觎”,胤淮更是第一次就将内丹渡给他,给留了一部分丹魄。
沈忘州如今也是元婴顶峰,距离突破,只需要自行引出天雷。
桃树惊秽曾经说过,鲛人本身就是最顶级的宝物,眼泪、鳞片、鲜血……每一样都是宝物,得到后人族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沈忘州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是每次胡闹的厉害了,上嘴咬是常事,咬到流血了的次数更是数不清。
他无意中喝了鲛人的血,还日日与人形宝物同床共枕,在宝物气息的笼罩下,灵力的增长速度达到了极致。
这么想的话,季寒溪突破元婴的速度还算合理,与他相差几日突破,还紧跟着就突破了出窍。
莫不是天道察觉了三界将有大难,特意选了季寒溪这个宠儿来拯救世界?
这样看来,季寒溪是天赋挂,他是鲛人、司溟、胤淮挂,两人的速度诡异持平。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突破,天雷不可外界干预,他要等解决这件事后,再专心渡劫。
遇锦怀用玉佩告知沈忘州要出发摆阵时,沈忘州正靠在门上,艰难地听鲛人说话。
“……所以,你要离开几天……在我不回来的时候?”
斜下方传来含糊的一声“嗯”。
沈忘州手指攥到泛白,用力闭了闭眼,脑袋里一团浆糊到没法仔细思考这句话,为求解脱满口答应:“知道……了,我让司溟从,贝壳里出来……”
声音彻底消失,被另一种不堪入耳的动静取代,沈忘州甚至来不及仔细思考鲛人要离开干什么。
沈忘州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足足半个时辰。
鲛人离开后,沈忘州步履不稳地将司溟从贝壳里唤出,又是好一阵黏糊,沈忘州用玉佩告诉遇锦怀好好照顾司溟,含含糊糊地搪塞了几个前一阵不让照顾,今天忽然需要照顾的理由,才放心离开。
和其他元婴期长老一起设阵的三日里,沈忘州依旧没有见到胤淮,他终于忍不住去问的时候,才得知胤淮居然躲过了假鲛人的封锁,回宗了。
鲛岳仙宗宗门内仅留了部分元婴期师叔,实力大打折扣,他回去坐镇,以防宗内弟子遭遇不测。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忘州平白听出一种懒得管的意思来。
他也不想管,不过他答应赤烬了,用拼命护住三界苍生换来“三界户口”,不得不吃这个苦遭这个罪。
由近百名元婴期修者共同御阵才能启动的上古禁术,名为离川,据传全力施展时,强大到可阻挡上古神明一击,若阵内修者灵力充沛,可一直发动阵法抵挡。
待阵法承受到足够的攻击,可将其全部反噬给阵外的敌人,一击毙命。
布阵后,出现近百个不变的位置,修者各占一位,不可轻易移动,且必须一瞬间同时祭出全部灵力才可召唤禁术法阵。
法阵凭借阵内修者的灵力调动,每次施法都会耗尽体内灵力,待下次阵起,若修者灵力空虚,便会直接夺取心脉气血供应法阵,须臾间就可抽干一个修者,将人变成废人,更危险时会强制夺取性命维持法阵。
禁术异常危险邪肆,稍有不慎,所有修者会一同倾覆。
但危及生命的关头,除了禁术也没有办法可以在“鲛人”手下苟延残喘了。
沈忘州想过将鲛人是假的这个消息说出去,却被鲛人阻止了,对方说他就喜欢看这种场面,甚是有趣。
霖泽真仙同样阻止了他,理由正经多了。
鲛人的身份神秘莫测,除非本人出面,不然没人可信,更不要提他一个小修者,怎么会招惹传说中的存在,实在是惹人怀疑。
沈忘州想象了一下。
鲛人站在一群修者面前,听这群老头子老太太指着鼻子冷嘲热讽教训,质疑他是真是假……这画面太吓人,他不敢看。
沈忘州的阵位立于正东。
在禁术法阵内,凡正位都是大凶之位,阵眼之位尤其凶险。
没人想死,就算是元婴期的修者也一样贪生怕死,不是凡人叫一句“仙人”就真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都说修仙者先修心再修身,方能畅通攀至顶峰,但修身容易,修心难。
能心怀天下苍生,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又有几人。
背上“大义”的名头,不得已来到这里拿命起阵的元婴期修者们,此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算计我来我暗害你,总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沈忘州夜晚去排阵的时候,就被“好心”的前辈当成替死鬼,安排到了正东的凶位。
他再一瞧,正南是刚刚渡劫归来的季寒溪,正北是面无表情的雾极师叔,正西是笑呵呵的沐蕴师叔,再一转头——
阵眼上的,正是他的亲师父,霖泽真仙。
沈忘州有些感慨,鲛岳仙宗仙门之首的位置,一定是货真价实一刀一剑擂台上拼来的。
看这人缘,是一点儿人情都没有啊。
不过以师父师叔和季寒溪的实力,若是不想,大可以离开,此刻还和他一样稳稳立于阵上的原因,只会是“早已准备好以死相搏,守住修真界的年轻修者们”。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第四日,黎明时分的第一缕晨光越过远处的山峰,投射到幽水宗内,晃乱了憧憧人影。
宗内实力稍弱的修者也不能坐等保护,被分成不同的队伍站在元婴期身后,蜘蛛网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排布,随时当备用灵力使。
在沈忘州的示意下,司溟成功从人群中找到他,满眼担忧地站在了他身后。
沈忘州安慰了他好一会儿,表示自己不会有事,紧跟着,脑海中响起霖泽真仙低沉醇厚的声音。
“守心——起阵——”
阵内修者同时释放出全部灵力注入法阵,一道湖绿色的繁复纹路从脚下掠过,将整个幽水宗笼罩其中,庞大的灵力波动在其中氤氲,宗内金丹期和金丹期以下的修者皆在这股恐怖的凝聚灵力下心神摇摆,内府震动。
沈忘州灵力一瞬间被抽空,内府空虚感阵阵袭来,转而被极快的速度缓和,灵力迅速恢复。
他有意回头去看司溟的状态,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窸窣声,他只能传音问:“难受了么?”
司溟低低地回音:“我还好,师兄。”
沈忘州眉心微蹙,他们御剑飞在幽水宗上方,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巨大漩涡在宗门外成形,漩涡呈现水蓝色,出现时伴随巨大的海浪撞击声,背后是道道陌生的妖纹。
一个个容貌或妖艳或恐怖的妖族从漩涡中浮现,簇拥着一个人身鱼尾的模糊影子——这假货还真有条尾巴?!
沈忘州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些。
“那鲛的尾巴肯定不长这样,孤的尾巴都不止这么长。”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一消失就是一月的赤烬丝毫不觉得把烂摊子丢给沈忘州有多像黑心老板,灵识稍稍外放,语气颇感兴趣地和他讨论。
“善于幻术的狐妖?孤沉睡万年,小桃树身边果然又换了人。”
沈忘州精准地捕捉到问题:“鲛人的尾巴长什么模样?冒牌货是桃树身边的人?”
赤烬非常惊讶:“他尾巴长什么模样,孤怎么知道?孤又不与他成亲。”
沈忘州比他诧异:“……什么成亲?你不是出生那一刻就认识他吗,你的尾巴我都看过,他的尾巴你没见过?你们俩是真不熟还是装不熟?”
“孤倒宁愿与他不熟!”赤烬一副孤好后悔的语气,“那鲛与我们不同,诞生之日起便一直以人形出现,三界内除他自己,无人见过他的尾巴。”
沈忘州回想,总觉得他在梦里摸到见到过一条漂亮的鱼尾,甚至还能记得鱼尾将他圈起来时的力量……却如何都想不起样子来了。
赤烬悠哉补充:“他同孤说过,只有与他结下一生一世一双人情缘的爱侣,才可以见到他的尾巴,与他水|□□融,日夜欢好,阴阳相——”
“咳——咳咳——!”沈忘州简直听不得了,“停——停!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妖族对爱侣忠诚专一的同时,他们对待性|事也格外开放,用词让沈忘州大为震撼,心神俱震时险些守不住阵法。
偏在此时,司溟语气担心地传音:“师兄耳朵为何红了,是不是阵法有异?”
沈忘州深吸口气压下耳朵上的燥热,摇摇头表示没事,却难免忆起和鲛人曾有过的亲昵。
他迅速换了个话题问赤烬:“外面的假鲛人是一只狐妖幻化的?”
赤烬身为妖皇,一眼便看出外面那东西的原形:“是一只万年修行的白狐。从前惊秽身边的护法里没有狐狸,许是被那鲛给宰了,和万年前一样,换了不知道多少次。”
沈忘州沉声问:“那狐狸也是留魂期?”
当初在绊殄邸遇到的桃花妖檀魍,也是桃树惊秽身边的大妖,实力远在出窍期的霖泽真仙之上,如果鲛人没及时赶来,他怕是早就交代了。
赤烬语气悠悠地肯定:“是留魂期,小师兄不用担心,这样的留魂期,还有一只。”
沈忘州:“……”真是谢谢提醒。
宗门外的漩涡渐渐缩小,形成与修者对峙的阵势,气势上却完全压过这边。
狐妖假扮的“鲛人”开口连声音也不像,矫揉造作地拉长尾音,要求修者们放弃抵抗,将水灵根的修者交出供他修炼,他就放过其余人。
这话听着像笑话,刽子手杀人前留下一丝希望的戏弄,但还真有人要信。
阵位修者心念不稳,阵势陡然浮动,若不是镇守关键方位的都是鲛岳仙宗的人,怕是这一下就能让外面的狐狸钻了空子。
沈忘州扬手唤出一道灵力,护住身后摇摇欲坠的司溟。
这种时候只有拼死一搏,外面假鲛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信了就是个死。
单系水灵根的幽水宗宗主用灵力厉声传音,谴责动摇的修者:“外面是虐杀我仙门无数修者的上古凶神鲛人!他若存心放过,又怎会乱造杀孽,诸位如听信他的话,要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同门!”
有其他灵根的修者在生死面前动摇:“幽宗主,我们就算能用禁术抵挡一时,也抵抗不了一世!如今修真界有难,那些……那些水灵根的同门,应当顾全大局,献祭自身,才不枉为正义之士!”
一番话说得除了水灵根外的人同时动容,昧着良心大声附和,一张张面孔正义凛然,大肆谴责水灵根的修者们“不顾全大局”、“没有牺牲的觉悟”、“道貌岸然之辈”。
幽宗主一直秉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前借各种正义之词明里暗里污蔑鲛岳仙宗时,怕是想不到今日会因为自己是“水灵根”而被逼到这步田地。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色不满地开口,指责他:“幽宗主向来自称仁义,此次决定关乎修真界的安危,当舍小家保大家才是!”
幽崇脸色难看,看向身侧,眼神带着不甘心的狡诈,要笑不笑道:“几位长老说的在理,不过,在场的水灵根不止我一人——”
他顿了一下,掩去眼底的阴狠,面露难色:“霖泽真仙,您贵为仙首,同是水灵根,您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修者修炼到出窍期,经历的困难数不胜数,已然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珍贵存在,他不信霖泽真仙这个老东西不贪生怕死。
沈忘州望向阵眼处的霖泽真仙,神情淡定。
鲛岳仙宗可不是话本里一根筋到回回做替罪羊的名门正派,师父的教诲哪次不是让他们能不吃亏就不吃……他们一群小狐狸上面必然有只老狐狸谆谆教诲。
霖泽真仙就是那只老狐狸。
“攸关性命,本无人能替代决定,但幽宗主既然问了,本仙首自当做出表率。”
霖泽真仙拂袖而立,面对随时可取他性命的离魂期大妖,依旧一派云淡风轻。
捋了捋长须,一派仙风道骨地笑道:“我愿保在场修者,献祭自己。”
在场的水灵根修者脸色具是一白,其余人面露喜色。
幽崇险些瞪出眼珠,口不择言道:“你疯了!”
霖泽真仙没有看他,只从容地对着在场修者道:“各位,有一言我实该提醒,鲛人的话无从考证,若我离开,法阵必定出现破绽,到时在场各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了。”
霖泽真仙笑得坦然:“诸位三思。”
霖泽真仙若离开,阵法没了阵眼,不仅会出现破绽,更会直接碎裂。同理,其他水灵根修者同时离开,也是一样的效果。
阵法破裂,外面的妖族如果想开开胃,他们定然是打不过的。
一番话将躁动的人群安抚到沉默,阵法的不稳之处也都恢复了稳定。
阵外的人却等不了了。
沈忘州看见那只狐狸化形成的鲛人渐渐在漩涡中心现出真身,样子有点儿……不是他读过童话里那般人身鱼尾,美丽诱惑的生物。
而是……连身体和脸,都长满了银色的鳞片,比他见过的妖族都丑的东西。
鱼不鱼人不人的!
沈忘州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不可思议地瞪着天。
到底是什么样的想象力,能把上古神明的化形想象成那个德行!
他都开始庆幸鲛人离开了,不然看见这个场面,大概得动手。
这都什么妖魔鬼怪!
沈忘州正想着,手指忽然被圈住,耳侧传来语气不满的抱怨:“师兄,这个假的好丑。”
沈忘州下意识附和:“丑得不忍直视,明明那么漂亮一条鲛……”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司溟,眼睛睁大,片刻,惊诧到低呵:“我不是不让你靠近吗?!我这里是阵位,等会儿会抽干你的灵力,你身体——”怎么受得住!
握住指尖的手得寸进尺地圈住他整根手指,司溟眼睫低垂,委屈吃醋道:“我只是想陪着师兄,外面那个丑东西一直盯着师兄呢。”
沈忘州自己身处什么险境都不怕,但是司溟不同,司溟就是他的软肋。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会对施法者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而且是强制性的。
沈忘州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保命的东西,不说两人之间身体素质的天差地别,单单炎祈灵的强大自愈力就是司溟比不了的。
沈忘州要被司溟气死了,又气又急,天灵盖快掀起来了!
他一边从百宝囊内搜刮所有可以保护他的东西,一边咬牙道:“他哪看我了,我脸上又没有花!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用活了!”
那边假鲛人的动静将所有修者的视线都引了去,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有一双眼睛,越过人群,情绪复杂地紧紧盯着。
沈忘州没能发现,司溟却故意侧身,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了沈忘州的手。
“师兄,不要生我气,我体质特殊,不会有事的。”
沈忘州将保命法器一样一样地叠在司溟身上,连假鲛人说的“犹豫太久了,我帮帮你们吧”都没心思听。
“再特殊我也不想赌!”他握紧司溟的手,忽地想到什么,精神稍稍松懈,耳语道:“将你体内的灵力交给我控制。”
司溟眸光微动,更加靠近他身边,轻声道:“师兄?”
沈忘州没有时间好好训他,利用司溟体内的奴蛊控制住他的灵力,与自己的心脉连在一起。
奴儿与主人自然是同心的,他现在只能期望可以骗过这上古禁术,将反噬引到他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法阵遭遇了假鲛人的第一次袭击。
那只白狐也是水系灵力,扮演起鲛人来毫无负担,留魂期的大妖临近于修者飞升前的实力,只一击,就消耗了阵内凝聚的所有灵力。
对方似乎准备下死手,第二击没有间隙的袭来。
沈忘州体内的灵力瞬间抽空,同时心尖奴蛊变得滚烫,像一丛燃烧的火焰灼烫着心脏,企图再从他身体里榨出气血弥补司溟的那份。
心脏一收一缩间,一股浅蓝色的灵力随着阵法的反噬出现,缱绻亲昵地盘桓在沈忘州心脏处,轻飘飘就将反噬的力量绞杀个一干二净,而后深藏功与名地悄然消散。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沈忘州只顾得上看司溟有没有事,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丝毫没注意。
“我们撑不住的!”不知有谁喊了出来,嗓音凄厉哭嚎,“水灵根的不出去,我们都会死在这儿!都会死!”
这句话像落入水面的雨,砸出无数个平复不下的涟漪。
“霖泽真仙,你若还有救世的心,就带着所有水灵根自戕于宗外!我们会给你们载入修真史书,后人也会记得你们的!”
“水灵根的就该出去!我们撑不到反击的那一刻了!你们快去死!”
“你们还想害死所有人吗?!”
在生死面前,一切体面都被弱化成原形毕露的丑陋,假鲛人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呢,忽然收了手,在外面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群蝼蚁自相残杀。
有人疯癫到开始提剑意图重创身边的水灵根,丢出阵法。
一个人开了头,另一些人趁乱动手,原本可以坚持到反击那一刻,陡然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忘州几人收到霖泽真仙的传音,开始“拉架”,这群修者下起死手来堪比妖族,沈忘州在不出阵的情形下,只能用灵力劝阻。
可灵力此刻是最宝贵的,应该用在阵法里!
就算这样,依旧连续有两人因为试图残害同门,意外失手反而被撞出去,落在宗门外。
外面的妖族仿佛见了血腥的野狗,一拥而上,吞咽咀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司溟始终紧紧牵着沈忘州的手,被他护在身后,偶尔小声喊出两句不太真情实感的,甚至隐有笑意的“好可怕呀”,让沈忘州恍惚觉得自己牵的是鲛人。
“精彩精彩,人族的好戏,果然精彩。”假鲛人在外面拍手称赞,那张丑陋的脸笑得咧开嘴巴,沈忘州看得额角直跳。
假鲛人一动,修者们就不敢动了,维持着冲杀的滑稽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沈忘州也停了下来,他也想知道,假货还有什么目的。
他视线刚挪过去一点,手心就被司溟捏了一下,很是酸味地说:“师兄不要看他,他惦记师兄呢。”
沈忘州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一边将人按住牢牢保护在身后,一边自顾自地看向那假货。
真的对上了一双挑|逗诱惑的狐狸眼。
眼底情意绵绵,痴心不已,好似要与他共诉衷情。
沈忘州被对方的幻术晃了一瞬,因为那张脸恶心得险些吐出来,额头赤烬契印一疼,立刻醒了过来。
就听假鲛人笑道:“杀了一个叫‘沈忘州’的修者,我便放了你们。”
情你大爷的意绵绵!
沈忘州抱紧司溟,只觉得一道道阴狠毒辣的杀意袭来,他好像身处杀阵,而不是守阵。
一句句谴责的对象从“水灵根”这个宽泛的目标,具体到了“沈忘州”这个人,除了鲛岳仙宗外,“献祭沈忘州”的提议得到了全部认可。
袭焱剑刃发出杀意十足的嗡鸣,沈忘州握紧剑柄,直面着一张张丑陋的面孔。
淡定地想。
小凤凰的计划里,还有顺手除掉他拿到赤烬妖丹这一条么。
“用‘除异’阵势驱逐沈忘州!快!”不知谁喊了一句。
“除异”,是防止阵内有阵位被侵蚀,需要超三分之二的阵位共同发起,将锁定在阵位上的修者驱逐的阵势。
这人话音刚落,沈忘州就看见自己脚下的阵位变红了!
一群蠢货,他身处正东阵位,他若是离开,法阵晃动的间隙万一留魂期大妖侵蚀进入,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面目狰狞的修者们一面关注外面的“鲛人”,一面还在提防阵内的霖泽真仙。
可霖泽真仙比他们所有人都淡然,依旧是那副不甚在意仙风道骨的态度,好似要杀的不是他的亲传弟子。
与此同时,所有鲛岳仙宗弟子都收到了宗主的传音。
“忘州无碍”。
谁来了都不会有碍的。
霖泽真仙看向沈忘州身后躲猫猫似的藏着,闻言真情实感红了眼眶,被哄着说没事的少年,无奈扶额。
尊上在,就算是凤凰帝尊亲至,也别想伤到忘州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