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缺德

偌大的屋内,除了浅浅的呼吸外,静谧到宛如藏了一个用声音触动的噬人杀阵。

五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分成两拨,相距几步远,沉默地互相对望。

压抑的气息缓缓蔓延。

遇锦怀温润如玉的面庞罕见的严峻,他轻轻吸了口气,站在左面的两人喉结同时心虚地滚了滚,只不过一个分明一个不明显。

遇锦怀先问小的,看着沈忘州压着声音,慢慢地说:“小师弟,我离开之前,和你说过什么话?”

沈忘州手指头蹭了蹭腰上的玉佩,眼神飘到旁边,干巴巴地重复:“不能打架。”

遇锦怀生气的时候也很有礼,点点头,才又问:“你可记住了?可有做到?看着师兄说话。”

沈忘州只能转回头,看着三师兄神情严厉的脸,眼神又飘了下,才道:“……记住了。”

遇锦怀眉心微蹙。

沈忘州迅速补充:“……一半。”记了,但没全记。

遇锦怀按了按眉心:“百仙大会第一轮还未开始,你突然重伤了两名弟子,他们已经告到了长老席,若是禁止你上场,影响了宗门取胜,你要如何担负责任?”

沈忘州想说那我就揍长老吧,反正都是元婴,他也不是打不过。

但他现在不太勇敢。

三师兄平日里对他一向纵容照顾,像他亲妈一样惯着他,但生起气来……也和他妈一样。

不需要大喊大叫,只沉默地站在那儿就能镇住他,让他不敢放肆。

见他不答,遇锦怀又问:“小师弟,我叮嘱你的话为何不记住?师兄在你那里已经不算熟了吗?”

这次沈忘州没忍住,脱口而出:“没不算熟,他们侮辱司溟——”就是罪该万死!

但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就在遇锦怀的眼神下憋了回去。

想必“小媳妇”也是要给“亲妈”让路的,还未发展的婆媳关系岌岌可危……

遇锦怀眼里瞧着小师弟眼神越来越飘,挨着训也要走神,本想严厉训斥一顿,但到底是宠溺过头,半晌,叹了口气,终究是舍不得多教训,唤他回神:“忘州,师兄在问你话,你在想什么?”

沈忘州恍然回神,凭直觉快速回答:“没想,在认真听三师兄说话。”

遇锦怀又叹了口气,揉了揉他发顶:“我刚刚没说话。”

沈忘州:“……”

他尴尬了一瞬,就熟练地认错:“三师兄,是我冲动,我的错,我给你和师父惹祸了。”

“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也算事出有因,”遇锦怀看了眼被沈忘州护在身后,比从前还要宝贝的司溟,话锋一转,语气更深沉了几分,转头道:“二师兄。”

秦雨漠然厌世的神情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遇锦怀,又默默移开,“嗯”了声。

沈忘州很不讲义气的松了口气,捏了捏鲛人的手指头,回头对上那双含满笑意的眼睛时,又捏了捏。

那边遇锦怀已经开始满眼失望地问“不拦着小师弟,帮他看护就算了,为何还要动手?”了。

秦雨虽然辈分上是师兄,但依旧沉默地听着,不时在遇锦怀的眼神下被动地“嗯”一声。

沈忘州劝不住,也不能劝,越劝越生气,只能在一边听动静。

他和司溟离开的下一瞬,秦雨也轻松脱身,离灯那些人追不上只能告上长老席。

但离灯侮辱在先,沈忘州动手在后,虽然长老们有心重罚,但霖泽真仙非常护短,用修为压得一群须发皆白的老者抬不起头后,又笑眯眯地开始讲道理。

长老席的人吃硬不吃软,也没能力把他们怎么样,最后只能妥协着交给鲛岳仙宗“自行处罚”。

沈忘州站在原地足足听遇锦怀说了三个时辰,放在现代就是六个小时!

遇锦怀苦口婆心的话一句都未重复,萦绕耳边,说得沈忘州头都开始晕了。

连向来情绪冷淡的季寒溪都出口说了三次“锦怀,他们已经知错”,第四次开口时遇锦怀才终于停下了。

虽然鲛岳仙宗护短的紧,但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沈忘州和秦雨要“闭门思过”,直到反省清楚自己的错误。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几人的实力,闭不闭就全看心诚不诚了……

从遇锦怀房间出来时,天色已晚,幽水宗又陷入了沉静的夜晚,显然上午的事情对弟子们的修炼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沈忘州记住了鲛人说的话,走到哪里,只要他还有一只手是空着的,就必须牵住他。

还要时不时捏捏手指,表达自己知道牵着的是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三师兄这次发火发大了,”沈忘州走到他和司溟的屋子前,捏着耳朵,心有余悸地吸气,“他以前就算说,也不会说这么久。”

他长记性了。

痛彻心扉地长记性了。

瞥过屋内的变化,鲛人神色不变,不着痕迹地走到前面,伸手替沈忘州推开房门:“如此怕他么——”

“小心!!!”

发自内心的惊惧从心口炸开。

沈忘州说话的同时用毕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将鲛人拽至身后,甚至来不及唤出袭焱,直接抬手挡在身前。

一缕闪着火光的金色轻烟悄然钻入他掌心,他额头突然刺痛,紧跟着痛意又消失无踪。

只在掌心留下了一道烧灼的剧痛,他整条胳膊好像都要烧起来了!

他顾不上了,确定了屋内没有别的东西,才低头看向掌心——什么也没有,不过两次呼吸的时间,剧痛也消失了。

沈忘州还在满脑子愤怒的想是谁暗算他,或是暗算司溟,鲛人却忽然拉住他进了屋内。

门关上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沈忘州警惕地看着一览无余的小小房间,直到鲛人低声问:“忘州为何将我护在身后?我不会受伤。”

“因为那道破烟让我感觉很不好!幸好我拦着了,我不拦着你你就着火了,你是鲛人,不是狐狸,会烤熟!”

沈忘州拧着眉攥紧掌心,刚才的所有异样都像幻觉似的消失无踪,灵力在体内周转得快要着火了,也没能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让他有种摸不着头绪的愤怒。

他被人暗算了!

鲛人微微歪头:“可今日面对那些弟子的时候,你没有护着我。”

“因为我知道那些人伤不了你,”沈忘州看向他,又看向自己的掌心,“但这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会不会伤着你。”

鲛人眼底氤氲出浓郁的情绪,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可它有可能会伤到你。”

“你在我身边呢,它就算想伤我也得逞不了。”沈忘州想也不想就说。

非常矛盾的说法。

其实他压根没想这么多,看见这缕诡异至极的青烟时他摸不清路数,下意识就将鲛人拦在身后了。

至于退路,他当时没时间思考。

而且他现在完全没有“我可能会死”的想法,最后一句事后想出的理由,他说的也是真的。

能在鲛人眼前把他怎么样的人……就没有这个人!

“这是什么诅咒吗?”他举起手给鲛人看,脸上的愤怒稍稍下去了点,“一开始烫,现在什么都没了,找不着。”

以他现在的实力,整个修真界都算上,也只有霖泽真仙和胤淮能算计到他了。

所以凶手不是修真界的人,要么是小凤凰,要么是小凤凰,他就是小凤凰!

“肯定是那只秃毛丑鸟干的。”沈忘州看着鲛人捏了捏他掌心。

“不要紧,是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不会伤人。”

沈忘州本就放的很稳的心更稳了,跟着鲛人一起坐到榻上,分析:“他来过了?你会感受不到么?”

“他没来,”鲛人神情满是餍足和愉悦,伸手抱住他,下巴轻轻磕了磕他肩膀,闭着眼勾唇道:“在九重天过家家呢。”

沈忘州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鲛岳仙宗有奸细,或者是别的仙宗的人……但是外面的结界很强,最可能的还是自己人。”

鲛人懒懒地应声,指尖不停地重复缠绕他发丝的动作:“是的。”

今天留在这的弟子都有嫌疑,但沈忘州心里有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他问:“小凤凰可以轻易控制修者么?”

鲛人轻吮了他喉结一下:“会被我发现。”

控制一下就能发现……鲛人大概是书中世界的bug。

沈忘州又问:“如何才能不被发现?通过媒介?”

慵懒缓慢的嗓音饱含夸赞:“真聪明。”

奸细不止一个。

还有个随时能制造间隙的“媒介”。

鲛人说他手上的东西不要紧,虽然小凤凰不可能无的放矢,但他还是心很大地躺在鲛人身旁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血液热的发烫,“灭火”的诡异念头扎根在心里,他到处找水,却只能看见熟睡在一旁的鲛人。

鲛人,鲛人,是鱼啊!肯定有水!

他中邪了一样拔剑刺向鲛人的心口,等待水一样的血液迸溅——

“叮——”的一声,很脆,袭焱抖得快把他手腕震折了。

真的折了……?

沈忘州识海巨震,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动作时瞳孔一缩,险些一口气咽下去。

他坐在榻上,袭焱紧紧握在掌心,灵力沸腾灼光缭绕好似必须杀人,而剑刃的另一头,被一点苍白的指尖抵住。

那指尖就搭在鲛人心脏上方一寸的位置!

“你说的有趣的小玩意儿——”沈忘州声音有点劈,他咳了声,控制不住地继续劈着喊,“就是我会想杀你?!”

他清醒了,那股仿佛要把自己烧死的热又再次消失,他怎么都找不到了。

袭焱化作流光消失,沈忘州一把掀开了被褥,上上下下地碰着鲛人的身体检查他有没有伤到,动作急躁不安。

这鲛还有心思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摊开双手一副任君欺凌的模样,垂着眼睫遮住笑意:“现在的你伤不到我。”

“万一呢!我身上不是有你的‘祭’吗?这么特殊的东西,万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方法把你伤了呢?”

“那便疗伤呀。”

“我……”沈忘州紧张地巡了一圈,发现鲛人一切正常,才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了些许:“奸细或许是江照雪,我昨晚感受到他屋内的灵力波动了,但是‘媒介’我不确定。”

江照雪恨他恨到骨子里了,甚至不需要多么严重的控制,只需要施加一点点暗示就会成为一颗绝好的棋子。

沈忘州又后怕又恼怒,合上刚被他撕开的衣襟,咬牙:“那只破鸟想干什么?明知我伤不着你,还——”

“你可以。”鲛人忽然说。

“我——”沈忘州一愣,指了指自己,“我可以?我,能伤了你?”

鲛人勾唇点了点头,握住他手腕轻轻一扯,他就扑进了对方怀里。

懒倦的嗓音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祭可以杀了我,只有你可以杀我。”

沈忘州半晌没有说出话,他已经懵住了。

“他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给了你‘祭’,我不会容忍一个对我拔剑妄图伤我的人存在,除非……”他眉眼舒展,望着沈忘州的眼睛,“那个人是我认定的伴侣。”

桃树已经将“祭”的事情和盘托出了,想必已经有把柄在小凤凰身上。

沈忘州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地问:“那他现在知道了,会怎么样?”

“会想办法让你对我起杀心,”鲛人勾住他食指,嗓音忽地软了下去,几分不满地在他耳边告状,“他要离间我们的夫妻情深呢,忘州。”

“……可是你说我现在杀不了你。”

“只有你清醒的时候才可以。”

指尖轻轻戳在他心口,画了个复杂的符咒,沈忘州掌心的热度重新燃起,不消片刻,随着点点细碎金纹的碎裂,彻底消失。

“他确定了我不能杀他,因为他死了三界根基不稳,人族难存,你也就活不成了。”

“你不是我一时兴起寻来的小东西,你是我唯一的伴侣,我怎会忍心让你受伤。”

沈忘州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愈演愈烈。

鲛人环着他,眸色是深邃的蓝:“我不杀他,他便可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惹我不快。”

薄唇贴附在耳边,轻轻道:“他就是想让我不愉呢。”

沈忘州也抱住他,皱眉道:“他觉得你不开心了,就会惹我不痛快?我不痛快,就可能冲动之下干出蠢事?他可太缺德了!”

沈忘州如鲠在喉地膈应!

鲛人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三界独一无二的存在,如今因为他束手束脚,甚至不能像对老凤凰一样随时摘脑袋,受这份从没有过的气。

那小破凤凰是不是觉得鲛人会因此气急,觉得三界都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沈忘州的愤怒无法形容,他捧住鲛人的脸侧,看着他眼睛,咬牙道:“他敢气你?!”

鲛人偏头亲了亲他掌心,软声道:“他在气我。”

沈忘州怒不可遏!

原著里季寒溪杀了小凤凰,小凤凰无子嗣,自然没人继承他的丹魄,可三界依旧稳稳当当。

肯定有办法弄死他的同时又不伤及三界,季寒溪能,他也能。

他会用最快的时间查清楚季寒溪身上的特殊,然后如法炮制。

他主动亲了亲鲛人的嘴唇,神情烦躁,但说的格外认真:“你待在我身边,不要管他,我会找到办法,亲手宰了那只秃毛笨鸡!”

鲛人很是乖顺地点头,埋进他肩膀,深情地低声道:“只有你待我这般好,我只看你,不看其他。”

沈忘州摸了摸鲛人柔软的长发。

他简直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