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澄从善如流，笑眯眯道，“如练弟弟好呀。”
她这样亲切随和的模样，分明同传言中那个冷漠又任性的人没有丝毫相干。
江如练怔怔的，“……谢谢林姐姐。”
从林净澄的角度看来，江如练白嫩的脸庞有些发红，乌黑的眉低垂着，漆黑的大眼睛微微闪烁，好像很紧张。他身上穿着朴素的衣服，能看出来衣摆已经被洗得发白了，此刻脆生生站在那儿，眸底带着隐约的不安，就如同一棵在风中摇摆的小白花，令人心头发软。
林净澄前世是个孤儿，被人收养过一段时间，对于他如今的处境和感受，更明白不过了。
她拄着拐杖继续走进去，一面道，“江弟弟，我们进屋里来吧？”
一直在外头说话也不是事。
江如练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两人在相邻的座位坐下，林净澄把拐杖放到一边，说道，“从丹阳县到这里来，江弟弟花了很长时间吧。”
江如练下意识抿嘴笑了一下，“大致花了两个月。”
“两个月呀。”林净澄微讶，“这么长时间。”
他不过十四岁，在这样交通不便的时代，孤身一人，从扬州府丹阳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路途遥远自不必说，其中还有许多麻烦事，定然不好过。林净澄有些佩服，真诚道，“路途遥远，江弟弟却能孤身前来，真是厉害。”
她有些遗憾，说道，“我们其实派了人去接江弟弟的，可是不知道江弟弟已经出发了，倒是错过了。”
现如今那个人估计还在半路上。
闻言，江如练也有些惊讶。
林家竟然还派了人来接他，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江如练垂下眼，“谢谢林姐姐，是如练疏忽了，没在信上说清楚。”
林净澄弯着眉眼，“没事，江弟弟安全到了就好。”
她又问道，“路上可遇到什么意外？”
江如练将要摇头，却突然想起来今天遇到的那小女郎和郎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摇摇头，“还好。”
似乎觉得回答得太简单，他又补充道，“没有遇到什么事。”
他这个样子，林净澄一看就看出来了，路上肯定遇到事情了，但他既然不想说，她也不会逼问，“那就好。”
她柔和了眉眼，“日后倘若有什么事，只管同我们说就好。”
江如练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乖巧地点点头，“好，多谢林姐姐。”
他本就是偏可爱的长相，眉头秀气，眼眸漆黑，脸庞白白嫩嫩，此刻红润的唇抿着，纤长的眼睫微微下垂，像是一只乖顺的小兔子。
林净澄觉得他可爱，手撑着下巴笑了一声，说道，“我爹和我娘出门做生意去了，需要好几天才回来呢，江弟弟这几天就跟我一起住吧。”
她继续道，“把这儿当家，不用客气的！”
江如练继续点点头，抿嘴笑得羞涩，“……好，谢谢林姐姐。”
话落，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别的声音，很微妙，倘若没注意，很轻易便会让人忽略过去了。
江如练一惊，默不作声把手移到了膝上，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实际上却巧妙遮住了自己的肚子。
好饿。
方才他甚至隐约听见了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也不知林净澄有没有听到。
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面容不动声色，雪白的脖颈却控制不住地染上了丝丝绯红。
管家嬷嬷正好上前来，“女郎、郎君，晚饭快准备好了。”
林净澄偏过头去，高兴的样子，说道，“终于好了，我都饿了。”
她又偏过头看江如练，“江弟弟饿了吗？”
江如练被她注视着，有些紧张，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林净澄拍案，“那我们吃饭吧！”
由于行动不便，往日她的饭都是在自己房里吃的，可今日江如练来了，她自然要在大厅陪他一块吃，故而饭菜直接送往大厅里来，一样一样在桌上摆放好，丰盛而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不少菜是为江如练的到来而准备的，林净澄笑道，“若不是江弟弟来了，我还吃不上这么多好菜呢。”
江如练抿唇笑了一下，“是林姐姐的功劳，多谢林姐姐。”
两人净了手开始用饭，林净澄说道，“待会吃完了，我带江弟弟去看你的房间好不好？”
他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林净澄犹觉不够，方才还让人再次去清扫收拾了一番。
他的房间……
她们竟然还特意准备了吗？
江如练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许久怔怔笑道，“……好，多谢林姐姐。”
林净澄说道，“没事的，江弟弟先住着看看怎么样，倘若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她顿了一下，“或者和管家嬷嬷说也可以。”
江如练感觉自己被是天上的浮云包裹住了，轻飘飘的，柔软得让他有些虚幻，“好，如练知道了，谢谢林姐姐。”
光是这一会儿，他便不知道说了多少句“谢谢林姐姐”，拘谨、惊喜却又很惶恐的模样。
林净澄仍是笑眯眯的，一副随和的样子，“没关系的！江弟弟不用客气。”
一个孤身的少年，来到了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不紧张、不拘谨才奇怪呢。
她觉得他很可爱。
眼见江如练只夹着自己面前的两个菜，林净澄伸筷子从别的碟子夹了肉给他，歪着脑袋看他，“营养均衡，江弟弟不能只吃青菜哦。”
“……”江如练微愣，半晌垂下头，嗓音细弱蚊蝇，“好，多谢林姐姐。”
很少有人这么关心他，就连江父都没有这么仔细。
营养均衡……
过去他忙于生计，又要治江父的病，是顾不上这些的，有什么便吃什么罢了，甚至有时候就不吃了。
林净澄方才的那一句话让他来到林府以后便有些恍惚的脑袋清醒了。
他是真的在和过去告别，眼前的一切，很不一样……未来也会很不一样。
林净澄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夹了点菜给他，“江弟弟可有什么忌口的吗？”
“倘若有不能吃的，或者不喜欢吃的，都可以告诉我。”
江如练摇摇头，看向林净澄，眼眸漆黑，慢吞吞道，“没有……”
“都喜欢的。”
喜欢这些菜，对她也有些感动。
出乎意料的，她跟传说中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几乎是天差地别的程度。
林净澄放心了，“那江弟弟可要多吃点，这是厨房特意为江弟弟准备的。”
她没意识到，她自己的口吻像是在哄诱小孩子吃饭。前世在孤儿院待久了，她就是这么带新来的小朋友的，这成为一种习惯，就算在穿越之后都没有改变，在遇到江如练之后，把他当成无家可归的弟弟，说话间下意识便带上了那样的口吻。
两人边吃边说话，花了不少时间，等吃完，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寥落的星子点缀在夜幕上，夜风清凉。
林净澄要带着江如练去看他的屋子，江如练反倒不愿意了，唇角微抿，“姐姐伤了腿……不若便不去了吧，我自己去便好了。”
他今日看得清楚，她走路好像很艰难的模样。
林净澄说道，“没关系的！我想陪着江弟弟去看！”
江如练没说话，林净澄又道，“反正我的屋子跟你的屋子离得不远，还在同一个方向，去看完你的，就可以直接回我的屋子了。”
“很方便的，江弟弟不用在意。”
她这么说，江如练只好答应，“好……麻烦林姐姐了。”
江如练摆摆手，架上自己的拐杖，“走吧。”
她倒是潇洒。
可夜里看不清路，正常人走路都有可能摔一跤，更别说行动不便的林净澄，管家嬷嬷好说歹说，硬是让人背着林净澄走才安心。
林净澄没有办法，只好趴在下人背上，和江如练一起去他的屋子。
一行人走在廊下，檐下的灯笼发着温暖的黄光，灯光落在人的头发上，脸庞上，柔和了棱角，衬得林净澄的神情温柔得不像话。
走到一半，林净澄忽然道，“江弟弟，快看。”
突然被叫住，江如练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和僵硬，转头看向她，只见她眉宇飞扬，伸手指向走廊外漆黑的的地方，表情惊喜，“那儿有萤火虫！”
一只萤火虫，在半空中静谧地飞翔着，尾部一闪一闪地发着莹莹的光，它悠悠然转了几圈，最后停在草叶子上不动了，只有尾巴还在一点一点发着细碎的光。
萤火虫有什么稀奇的？每年夏天实在是多得不行，不过在眼下这时节出现了，确实少见得很。
不过林净澄会为了这样的小虫子而惊喜，更让他诧异。
江如练视线跟着萤火虫转了几圈，最后收回来，看向林净澄时弯眉道，“好看。”
林净澄唇角翘着，“我也觉得好看。”
前世也见过，只是很少很少。她先是忙于工作，后来又生了病，整日待在房里。夜里睡不着觉时，她便睁着眼看窗外，可是黑漆漆的，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有一天，一只萤火虫飞进来了。
那么小巧可爱的小虫子，带着光，在她的屋子里转悠，她觉得有趣，眼睛一直跟着它转，好像身上的病痛都减轻了不少。
她很喜欢这样的小生物。
一行人很快走过这儿，没多久便到了江如练的屋子。
屋子不小，里头亮着灯。打开门，入眼先是一个小厅堂，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上头放了烛台，正燃着火，火苗拢在灯罩里头，一跃一跃的，把周围照得亮堂，桌子周围有两三张椅子，都铺上了柔软的垫子。
左边还设了一个房间，门前用珠帘挡着，只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东西。
林净澄让下人放自己下来，自己拄着拐杖率先掀开珠帘，手挽着帘子回头看江如练，“走吧江弟弟，我们去里面看看。”
江如练被她的笑恍了一眼，提步跟上前去，“好。”
进了房间。入眼先是一面多扇屏风，屏风上头画了烟青山水，干净素雅，底座雕着莲花瓣，生动精致。
林净澄眉眼弯弯，“这面屏风好看吧，是我选的。”
江如练点点头，红润的唇翘着，“好看！”
绕过屏风，能看见一方软塌，靠着窗户，软塌中间还放了一个黄花梨木雕花小方桌，上头有装着水的茶壶茶杯。
林净澄解释道，“这一面窗子向阳，比较亮，日后江弟弟可以在这软塌上休息，还可以在上面看书哦。”
最里头的是一座架子床，四脚有立柱，上承床顶，选用红色大漆，雕刻精美，床里头铺了厚厚几层褥子，一看便知道柔软到了极点，林净澄说道，“这是你的床。”
“这是高面盆架，用来净手洗面。”
“这是你的梳妆台。”上头甚至还放了一个妆奁，里头放了各类饰面化妆的物品，她本来觉得不大需要，可是林父坚持要放，再想想这是个女尊国，男子为了讨女子欢心，自然要打点装扮自己，林净澄也就没意见了。
可是……她看了看江如练，江弟弟这样干干净净、不施粉黛的模样，已经很好看了啊！
她继续说道，“这是放衣服的衣架子。”
好像叫什么如意卷云衣架？她记不清了。
“这是……”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什么都要介绍一下，表情不仅没有烦躁和不耐，甚至很高兴的模样。
江如练在一旁听着，面上带着微微的笑，不曾言语。
林净澄讲完了，几乎有些口干舌燥，问道，“怎么样？江弟弟觉得这个房间如何？”
江如练将屋子环视一圈，眼眸亮如星子，“喜欢的，谢谢林姐姐！”
他没想到，林家竟然会给他安排一间这么好的屋子。方才这位林姐姐所介绍的东西，他其实都不怎么认识，但能听出都是一些极好的东西。
他满意，林净澄也就满意了，“你喜欢就好。”
其实大部分是林父的主意，她也只是来看过两三次，没提什么意见。
夜色有些晚了，林净澄说道，“江弟弟赶了这么久的路，要好好休息。”
“倘若有事，便叫人知道吗？”她略一偏头，一直候在一旁的云和便上前来，朝着江如练福身，“江公子。”
林净澄说道，“这是云和，日后若是有事，可以问他。”
“这几日让他便留在你身边怎么样？”
江如练微惊，推辞道，“不需要的。”
“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林姐姐受了伤，还是让他在姐姐身边照顾姐姐吧。”
林净澄面色不变，“没事，还有人照顾我的。”
“江弟弟你才来，很多事情不熟悉，有云和在这儿，也可以多帮帮你。”
她忽然笑了一下，“况且这是我爹早就说好的。”
“江弟弟若是拒绝，届时我爹爹回来知道了，恐怕要生我的气。”
卫诵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远房侄子实在很关心，从他提前把屋子布置好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林净澄心中本就对他存有同情，在见面之后发现这个弟弟不仅好看，还乖巧可爱得很，也很喜欢他。
她讲了这么多，江如练不好再拒绝，只能点头应下，“……好，多谢林姐姐。”
话到这里，似乎结束了。
可林净澄还没走，烛火跳跃之中，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江弟弟。”
江如练抬眸望去，“嗯？”
“你别怕。”
“……”江如练微怔，眼睛望着她，没有答话。
林净澄笑了一下，“我们会对你好的，把这儿当家吧。”
方才他站在那儿不动时，她莫名觉得他浑身上下透露出了一股空落落的气息，像是孤零零飘下来的落叶，风一吹便散了。还有，似乎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他便一直是疏离警惕的，虽然事事有回应，看上去乖巧又热情，可仍是能感受到，他心存戒备。
虽不强求，但也让他尽快适应这儿才好。
家？
江如练唇瓣微动，半晌才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关心的江弟弟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