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
防止同行恶性竞争,哄抬物价。
达成共识统一出征,抱团议价!
相当于铁索连舟,整个采购团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偌大的会议室里,除了陆飞之外,几乎无一人有所警惕,氛围明快轻松。
众人畅所欲言,有说有笑。
“既然都没有异议,接下来就确定此行采购的数量,以便能从争取到更实惠的价格,也能共同使用交通工具,降低运输成本”
商务部长一个眼神,待命的工作人员随即把准备的小纸片,分发给全场所有人。
“去年,领导面对美媒说过,今年至少要采购250万吨大豆,就以万吨为计量,大家都填报一个预期采购的数儿。”
话音落下,满堂沸腾,一个个像气泡翻滚炸裂,交头接耳,试探口风。
孙孟全拿着纸笔,“陆总,我们填多少?”
陆飞仿佛没听见,眉头拧成了一团。
“陆总,陆总。”
孙孟全用手肘轻轻地捅了几下,“怎么了你,会上就一直一言不发?”
陆飞回过神来,语气坚决道:“填零。”
“啥,我们一斤也不买?”
孙孟全愣了下神。
“一粒大豆都不买。”
陆飞叹了口气,本以为是商务部牵头组织,还能想方设法劝一劝,可这回是他亲自主导的“集体采购”,这怎么阻止?
总不能无脑硬刚,鹿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一直提着醒呢!
达则兼济天下,穷还是独善其身吧
孙孟全吞了吞口水,没胆量落这个笔。
陆飞主动道:“孙老板,我来写吧。”
“不,我老孙自己来。”
孙孟全把心一横,哆嗦的手不再抖动,画了个圈,“我信你陆总!”
望着他们二人古怪的举止,田仁礼满眼好奇,把数目写在纸上,小心地折叠两次后,交给收纸条的工作人员。
交完的闲聊起来,还没交的不断斟酌,涂涂改改,不一会儿,27家的纸条全部收回。
统计没花太长的时间,3个人3台计算器,核实了2次确认无误,上报总和
803万吨!
数字一出,顷刻间,全场哗然。
商务部长第一个抬手拍掌,啪啪的掌声如同海面上的一道波纹,慢慢地海浪翻滚,海啸般的掌声骤然响起。
“乖乖!”
孙孟全倒吸一口冷气,“我以为500万吨就够夸张,想不到胃口这么大,照现在的期货行情的话,可要”
“2400亿rb,单单保证金就是15亿美刀120亿rb。”
陆飞扶额摇头,脸色愈发阴郁。
完了,国内大豆产业链全完了!
耳畔边,豫南粮油、滨城华农油脂等等公司老总兴奋地搓搓手,语无伦次:
“800万吨,这是要买光美利坚的大豆,哈哈哈!不好意思领导,我有点激动。”
“今年又会是一个大年,我们要赶紧准备外汇,到时候可别怪我吃得最多。”
“敞开了吃,这次没人跟我们抢。”
“”
整个会议室里,充满着欢快的气息,越是如此,陆飞的大腿就抖得更厉害,纠结万分。
劝,还是不劝,这是个问题!
“谁还有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
商务部长环顾四周,视线中突然看到陆老爷缓缓地举起手来,笑着点名:
“陆总啊,你有什么要问的?”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
陆飞深呼吸一口:“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在采购的同时,是不是保险起见,可以做套期保值?”
“套期保值?!”
喜悦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所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没错!”
陆飞克制住内心的紧张,既然不能正面硬刚,只能迂回智取,既然拦不住去送死,就提前安排后路撤退,不至于一波全送光了。
“陆总是担心大豆期货的价格会下跌?”
田仁礼眉梢上挑,眯了眯眼。
“是有这种忧虑。”
陆飞语气放缓:“我做生意,习惯考虑各种可能性,包括最坏的结果。”
话音刚落,豫南粮油老总第一个站出来:
“陆总未免太杞人忧天了,今年的行情比往年任何一年都要好,现在大豆油每吨已经7500块,豆粕也涨到了2600块一吨。”
“没错!”
华农油脂的经理也站出来,“今年大热,大豆却减产,完全供不应求,大豆期货怎么会跌呢?我看是涨!”
此话一出,议论声起。
田仁礼左看看,就见孙孟全缩着脑袋,坐立不安,再右看看,不包括自家,其余的粮油公司,全部看涨,无人看空。
飞龙骑脸,怎么输?
无形间形成巨大的压力,朝着陆飞扑面而来,几乎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
他自岿然不动,“如果大豆并没有减产呢,如果美利坚的报道是假的呢!”
“假的,不会吧?美媒可是全球最有影响力最权威的媒体,不可能报道假新闻吧。”
“陆总,你的顾虑太没有必要了。”
“”
眼看陆飞被群起而攻之,领导立刻打断,把手往下压了压,围护道:
“有不同意见是好事,陆总,你具体说说你的想法。”
“呼”
陆飞内心一松,不愧人如其名,温和!
他扫视了一圈:“我是小字辈,粮油领域才涉足不久,只懂一点点,有什么话说错,大家不要见怪。”
“说,都说出来。”商务部长道。
“国际大豆市场的定价机制,大部分用CBOT期货价格加上现货升贴水,构成了大豆现货的价格。”
陆飞娓娓道出,大豆行业只懂压榨,不懂金融,不懂期货,就是一头大肥羊。
“多一道保险总是稳妥的,800万吨大豆,但凡降一点价儿,都是巨大的损失。
利用套期保值,规避市场风险!”
“”
这特么叫懂一点点?
田仁礼完全被吓了一跳,先是带着几分惊讶的沉默,随即议论起来。
俨然是陆飞舌战群儒,未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
领导见秩序混乱,及时打住:“陆总在最后提了个好问题啊!也确实想的周到,我觉得大家都应该思考,稳妥并不是一件坏事。”
商务部长心领神会,然后说:“到底要不要套期保值,全凭个人意愿,有愿意的可以会后私下找陆总交流,没问题吧,陆总?”
“没问题,领导!”
陆飞不再多言,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点子也给了。
这波,陆老爷仁至义尽了。
“嗯,好!”
领导点点头,说了几句收尾,宣布散会。
末了,在场所有人合影。
就在此时,商务部长收到下属递来的纸条,笑容有瞬间的凝滞,立刻向领导汇报。
纸条上面,赫然画着一个大鸭蛋。
“等等,先不要拍。”
领导站在C位,提高嗓音说:
“这次的采购团全凭自愿,并不是强制性的,完全可以退出,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领导放心,我是不会退出!”
一个个纷纷表决心,唯独陆飞心事重重。
“拍照吧!”
领导睨了眼身旁的陆飞,两人对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会议不长也不短,大概半个小时。
来时乌泱泱一片人,去时同样从商务部走出,犹如退潮,七嘴八舌,声浪喧嚣。
“不买参加什么采购团,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不买就是个二百五!现在一吨豆油有四五千块的利,傻子才不赚这个钱,我买的榨油设备迫切需要大豆喂饱。”
“陆总提的套期保值,你干不干?”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陆总在这行的道行还太浅了。”
“咦,陆总人呢?”
“对啊,一出来就没影了,还想请陆总吃饭,联络联络感情。”
“会不会被领导们叫走了?”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
“”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弱,越来越杂。
陆飞脸上阴郁,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咬着烟嘴叼住,终于能感受到伟人的痛苦。
“陆总,你怎么会突然提到”
孙孟全话未说完,背后就传来琐碎的脚步声,田仁礼大步跑来,边跑边喊:
“陆总,陆总!”
“田总?”
陆飞挑了挑眉,把烟从嘴里拿下来。
“陆总。”
田仁礼呼出一口气:“我是冲着你在会上说的套期保值来的,咱们能不能聊聊?”
“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怎么样?”
陆飞看到他点点头,又问:“火锅怎么样?”
“成啊,大冷的天吃着火锅,有滋有味!”
“那走,坐我车。”
三人坐上奥迪,王贲轻车熟路地驶向海一味,彼时的生意兴隆,放眼望去都是客人。
“陆总,您来啦!”
大堂经理殷勤地凑了上去。
陆飞问道:“有包厢吗?”
“有!您几位跟我来。”
大堂经理朝前带路,陆飞三人跟随,来到安静干净的小包厢,甫一坐下,服务员立马恭敬地奉上毛巾,热气腾腾。
“嚯,还有这服务。”
田仁礼眼前一亮,“不愧开在星级酒店边上啊。”
“照老规矩上菜吧。”陆飞拿起毛巾擦手。
田仁礼有样学样,一边擦,一边说:“陆总,孙总,我就不跟你们弯弯绕绕,直说了,鲁花是不是要退出这次的采购团?”
孙孟全看到陆飞递来的眼神,坦诚道:
“没错!鲁花要做营养健康的高端大豆油,只购买本土产的东北大豆。”
“陆总,是不是这次采购有什么端倪?”
田仁礼放下毛巾,隐约觉得不对劲。
陆飞道:“田总对我提到的最坏的结果,是赞成,还是反对呢?”
“居安思危,我觉得没错。”
田仁礼问道:“不过陆总在会上说南美今年大豆没有大面积减产,有没有什么依据?”
陆飞耸耸肩:“很简单,因为去年一整年,美利坚大豆并未出现大幅减产,反而创下了产量纪录。”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田仁礼震惊道:“那么多国际媒体都报道了,总不可能全是假的吧?”
“当然全是假新闻!”
陆飞双手交叉,一脸认真。
“美利坚农业部都宣布,04年大豆预计会减产,zf总不能发布假新闻吧?”
田仁礼突然一怔,“难道!难道!
”
陆飞轻轻点了下头,把美利坚yb设计的连环套大致地说了出来,不只田仁礼,孙孟全也是第一次听,冷汗不由自主地流下。
“陆总,这未免太阴谋论了。”
田仁礼半信半疑:“我们和美利坚是朋友,是friends!”
“美利坚背刺朋友还少吗?”
陆飞撇撇嘴,“别忘了,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敢践踏一切法律,何况背刺朋友,这一切如果成真,后果会怎样?”
“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明明是大冬天,田仁礼额头绽出汗珠。
陆飞身体前倾,“如果不只做空大豆,连豆粕、大豆油的期货一块做空呢?”
“什么!?”
田仁礼一想到陆老爷所说的操作,整个人的脑袋嗡嗡,如坠深渊。
顿时间,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压抑沉闷。
服务员端着鸳鸯锅一进屋,不禁诧异,但也没多想,把一切布置妥当,一盘盘羊肉摆得满满当当。
“尝尝吧,这肉不错。”
陆飞拿起快子,夹起一片羊肉。
田仁礼道:“陆总,你说的这种情况太可怕了,不会,应该不会吧”
“什么叫应该不会?狼可吃羊!”
陆飞把涮好的羊肉放进嘴里,咀嚼着:
“带800万吨的量,本来就是头大肥羊,还新闻直播,这不是直接告诉人家来宰我!”
孙孟全感觉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
突然发现这次的采购团,也许真是好心办坏事,就像长平之战,赵括带领赵军冲锋进攻,误入秦军陷阱,惨遭包围。
结果国内大豆油商会像赵军,坑杀殆尽!
“陆总,该怎么做?”
田仁礼望着整桌的羊肉,毫无食欲,一看到血淋淋的肉,就想到九三粮油也这么分食。
“我已经说过,套期保值。”
陆飞毫无保留地直说,国企没法绕道做国际期货,但可以曲线救国,国内也有期货交易所,大豆销售是大连期货市场的基差销售。
“可是这不够啊!”
田仁礼一脸惆怅,大连交易所期货有豆粕有大豆,但没有大豆油,而且持仓少,头寸少了转移不了多少风险,多了也没有对手。
陆飞凝视着:“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四目相对,田仁礼瞬间意会:“陆总的意思,和鲁花一样,退出采购团?”
陆飞道:“田总以为呢?”
田仁礼勐地仰起脖子,烈酒入喉,然后拿起毛巾抹了一把脸,“吗的,赌了!反正采购团多我九三一个不多,少我九三一个不少!”
“够硬!”
陆飞给他倒酒。
“不不,陆总你才是又硬又高!”
田仁礼竖起大拇指,恭敬地敬酒。
叮的一声,玻璃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推杯换盏,但火锅宴不算尽兴,在大豆危机的高压下,再好的胃口都要打折。
三人喝得半醉半醒,结帐后走到门口。
陆飞伸出手:“田总,希望你能劝劝其企业,比起我,如果是九三集团发话,我想还是能让他们重视起来。”
“一定!”
田仁礼握住用力摇了几下:“但愿不要被陆总言中,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
“但愿吧。”
陆飞叹口气,目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沉默了一整场的孙孟全,突然张口:“陆总,我总算明白了。”
陆飞惊异道:“你明白什么?”
“你这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孙孟全眼神里充满敬佩,啧啧称赞。
“只是尽力而已。”
陆飞自嘲了下,掏出手机拨号过去:
“欣姐,告诉卡尔森他们,执行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