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星越和时无宴在福利院待到十点多才准备离开,钟家人已经先走了。
院长今天很高兴,福利院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颖江市的经济逐渐好了,福利院里健全的孩子基本都领养出去了,院长操劳忙碌了一辈子,陡然闲下来觉得有点没意思。
今天却很热闹,领养孩子的几家今天轮流来了,星越也带着……带着对象回来了。
院长送尤星越和时无宴到门口,依然不舍地拉着尤星越的手:“以后要好好的,别总欺负人。”
尤星越:“嗯,我乖呢。”
院长嗔怪地拍拍尤星越:“就嘴上说话好听。”
尤星越瞥了眼时无宴,觉得很冤枉:苍天有眼,他们两个里,被欺负的真的是他。
“星越脾气不错,有时候爱捉弄人,不过心底是很好的,他小时候,”院长顿了顿,温和道,“受了很多苦。”
“刚来福利院的时候眼睛看不见,我很想带他去检查检查,那时候又掏不出钱,幸好,后来他自己又好了。”
时无宴安静地看着院长。
她刚刚见到尤星越的时候,尤星越已经快两岁了,院长诧异这样漂亮的小孩怎么有人舍得丢。
等到尤星越摸索着自己站起来,院长才发现这么玉雪可爱的娃娃似乎……是个瞎子。
他被人丢在院门口,这种年代,一个看不见的小孩,确实很容易成为负担。
院长把他抱起来,从他怀里找到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不知道是写字的人根本不认字,还是特意用不习惯的手写的,勉强能认出是“尤星越”三个字。
这么小的孩子,眼睛还看不见,可能这个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被抛弃了吧。
院长很心痛,摸摸尤星越的小脸:“好孩子,以后在新家过。”
院长抱着尤星越回到福利院,发现这孩子出乎意料地活泼,他就算看不见,也会勤勤恳恳地跟在她后面到处跑,说话又清楚又利索,比大孩子们说的还好。
尤星越看不见,不熟悉环境还要跟着人跑,经常摔跤,跌得一身青青紫紫。摔倒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爱惜地拍拍衣服,继续跟在院长后面,和福利院里比他大的孩子打闹,玩输了也不撒泼。
院长要是做绣活,他就坐在一边自己玩。
好在尤星越的听觉很好,摸熟了福利院的环境,天天自己进进出出,也不要人带着。
尤星越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漂亮,来领养的家长的一茬又一茬,看到他都喜欢得不行,发现尤星越看不见之后,又很快放弃。
院长很理解,但是院长也着急啊。
福利院里健全的孩子都领养走了,只剩尤星越,他大概是天生不知道愁的性格,依然摔摔打打地过。
院长有时候着急得背地里抹眼泪,尤星越就把藏起来舍不得吃的糖全都送到院长的枕头
好在尤星越过了四岁之后,眼神逐渐好了,稍微大一些,竟然跟正常的小孩差不多。
尤星越是小瞎子的时候到处皮,能看见的时候反正乖巧了,主动跟着院长学刺绣,手指上经常扎得冒血。
他虽然没名气,学刺绣的年份小,但是做出来的绣活却很灵动,碰到对眼的老板,能出个高价。
院长仰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尤星越,她年纪实在是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回家去,管不了福利院了。
好在孩子们都找到归宿了,最操心的这个也最争气。
尤星越一点也不在意:“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院长,我想吃饺子,你初一的时候下一碗吧,下的戳破两个,这样我明年就能多挣点。”
过年煮破了饺子叫挣了,讨个好兆头。
院长一腔愁绪全被尤星越搅和了,没好气道:“那是要自己煮破的,怎么能戳破呢?”
尤星越道:“让他煮,肯定破。”
时无宴只是眉眼柔和地看着尤星越。
院长道:“都快十一点了,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到家跟我说一声。”
尤星越惦记着饺子,道:“我们初一晚上再来,院长记得给我留一碗饺子,要撑了的那种。”
院长没好气道:“给你喝菜汤!”
她拿着一袋糖果往尤星越怀里放:“这是前几天买年货时候看见的,很久没见过这种糖了,拿回去吃。”
尤星越笑着推:“不了,家里好多呢,留着散给邻居的小孩吧。”
院长道:“甜得要命,除了你谁爱吃?”
尤星越才不接,院长一辈子省吃俭用,凡是好的都舍不得自己留着,他三两步往后退,可惜他忘了自己在台阶上,一下踩空,整个人向后仰:“我……”
院长吓了一跳。
时无宴伸手轻轻抵了下尤星越的后腰,尤星越重新站稳,被院长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院长愣了愣,心情有些复杂:尤星越小时候爱跟在人后面到处转,经常自己突然摔了,让人扶都来不及扶。
“怎么越大越不老实?”
院长将糖果放在尤星越怀里,赶人:“快回去吧,天气预报说今晚又要下雪。”
回到古玩店,尤星越去洗澡,时无宴拆开红包。
两个红包里都是一张崭新的十块,时无宴抽出纸币放在手心,似乎想从这两张只有版号不同的纸币上看出什么来。
“怎么了?”
尤星越洗漱过,带着一身水汽扑到时无宴身上。
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器灵们都在租房里吃火锅。
尤星越一下压在时无宴身上,时无宴一下也没动,还伸手扶了下尤星越,防止他从自己身上滑下去。
时无宴道:“这是压岁钱。”
尤星越点头:“对。本来要年三十发的,不过今年小燃有新家了,所以今天提前发了。”
时无宴将纸币放回纸包里,压在枕头底下。
尤星越的眼镜被摘下,卧室里灯光消失。
他眨眨眼睛,因为看不见,其他感官敏感了很多。
突然失去视觉会使人丧失安全感,但尤星越很适应这种黑暗,而且身边是熟悉的环境和最亲爱的人。
时无宴亲亲他的眼尾,轻声道:
“愿你无忧无愁,岁岁平安。”
“所有期望的,都会达成。”
“所有喜爱的,都会得到。”
“从此岁月多眷顾,千秋如此刻。”
温热的、用力的拥抱……
尤星越闭上眼睛,伸手搭在时无宴身上。
……
尤星越窝在被褥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感觉时无宴的手指轻轻拂过眼尾。
尤星越洗过澡后困劲上来了,半睡半醒的,感觉时无宴拨了下自己的睫毛,他闭着眼睛笑:“怎么了?刚才还没折腾够?”
时无宴道:“以前看不见,摔跤的时候会很疼吗?有没有人这样抱着你,哄着你?
”
尤星越闭着眼睛笑了下:“想什么呢?我平衡多好,也就是刚到福利院的时候会摔。”
那会儿还没现在这么多志愿者,福利院里只有院长和没事来帮忙的邻居阿姨。尤星越自己喜欢跟在院长后面,院长那么忙,哪里顾得上他?大人的步伐那么大,尤星越跟不上,有时候就会摔跤。
时无宴:“嗯……”
他手指下滑,绕到尤星越身后,轻轻拍着。
尤星越道:“没事。哪儿就有那么可怜了?可能跟我借了很多线有关系吧,小时候看不见人,但是能看到各种线。我小时候是跟屁虫,院长身上缠了很多线,在我瞎那会儿,她是我见过最鲜明的人了,我就老跟着她。”
尤星越小时候,眼中的世界是线织成的,他也确实瞎,没有线的东西一概看不见。
说起来,线是他自己借的,如果以前瞎跟线有关,那也只能怪他自己。
“就是健全的小孩也经常摔跤呢……而且,我遇见你之后,你不是从来没让我摔过?”
尤星越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靠在时无宴怀里睡着了。
时无宴在黑夜里也能看清尤星越,他轻拍着尤星越的后背,直到尤星越彻底睡着,才轻轻将尤星越将怀里揽一些。
……
尤星越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窗户外面又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
今天就是年三十了,尤星越洗漱完换好衣服。
器灵们都在店里,桌上放着热乎乎的粥。
尤星越疑惑道:“从绘饮楼拿回来的吗?”
时无宴将外套披在尤星越身上:“是景熠他们对着菜谱做的。”
尤星越“哦”了一声,坐下来,很有兴致地拿起勺子:“我尝尝。”
他拿下眼镜:“他们还会做菜。”
“等等!老板,还有菜!”
戚知雨端着一个小锅走过来,表情很严肃。
尤星越疑惑:“你们今天这么勤奋?”
戚知雨和兰茵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厨艺也基本为零,古玩店的几张嘴平常都靠外卖,时无宴带回来以及大小饕餮的各种投喂。
“陶桃在,”戚知雨小心将“锅”端过来,放在桌子上,“教我们做菜呢,今天不是年三十么。”
尤星越看着面前的“锅”,笑道:“这是从哪儿买来的锅,造型还挺别致的。”
他抬起筷子,轻轻敲了下“锅子”:“这是个鼎吧,怎么这么……眼熟?”
时无宴道:“是镇山河。”
尤星越:“……”
他放下筷子,很疲惫道:“突然不饿了。你们这么搞……景熠他能同意吗?”
景熠前段时间还因为被三百六十度拍摄害羞呢,这就拿自己煮菜了?
“同意的!知雨还和屠龙一起片了鱼片,我觉得煮个菜也挺好的!”
那头景熠突然探头出来,他正在包饺子,包的歪七扭八,看样子下水就能煮破:“我们忘了买碗碟!用我的本体凑活一下。”
兰茵笑吟吟道:“过年了,体验一下钟鸣鼎食的生活。”
景熠有点伤心:“老板不吃吗?是觉得我煮的不好吗?我还留了一碗给小姑。”
你能打击一个两千岁孩子的信心吗?不能。
尤星越微笑道:“不是不好。是我突然想起来一点别的事。”
景熠道:“什么事呀?”
“也不是什么大事,景熠,你该准备去念书了……”尤星越微笑道,“青铜器是合金,含有铅,对人类的身体不好。”
虽然店里现在没有“人”,但尤星越觉得小妖怪吃多了也会中毒。
景熠眨眨眼,露出震惊的表情。
尤星越道:“景熠就算了。陶桃和知雨,你们是在提醒我你们化学又没及格这件事吗?”
陶桃:!
戚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