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店,会客室的桌子上放着十来卷竹简,其中一卷摊开,竹简上墨色铭文宛然。
“古董拟人?”
景元是个相当好说话的君王,尤星越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景元惊奇之下也没有拒绝。她托着下颌,看了眼专心看字典的景熠。
乾朝时期所用的文字和现在的简体字区别巨大,用判若两字形容都谦虚了。景熠好好玩了几天,发现自己出去连菜单都不能轻松看懂,于是收心开始学习。
景元收回目光,尤老板这想法可真有趣,让镇山河去演镇山河:“什么样的视频?我可以看一看吗?”
她虽不会戏台上扮角色,但是逢场作戏还是会一些的,若是难度不高,可以一试。
尤星越拿出手机,找到第一支拟人视频,点击播放,道:“大概就是这样的视频。”
景元在阴司里当了近千年的鬼帝,没见过这样的视频:“难怪飞眠不愿意回来任职,阳世确实好玩。”
尤星越道:“阴司还没通网?”
景元道:“只有判司那边有网。阴司自诞生起就是那副样子,想要从根本上改变阴司的运行方式,要花不少功夫。你看五方鬼帝五年一轮值,似乎比鬼王们轻松一些。其实每年换班的时候总要闹出许多事来。每个鬼帝行事风格不同,我这个坐镇中央的,不值班时也到处填缺补漏。”
确实。
越是古老,越是难以更改,底下的根系盘结越多越难理清。
视频播放到最后,尤星越放下手机:“第一支视频里有四个古董,我想这次拍两个。正好竹简和景熠的年岁差不太多……可能略长个两三百年吧,不过差不多是同一时期。”
景元伸出手指,将进度条拖到开头,她看着秦飞眠一刀劈开虎符,突然岔开话题道:“这是飞眠自己的虎符吧?她以前常常把玩它,如今送给老板了?”
尤星越点头:“承蒙将军信任。”
景元无声笑了笑,慢慢道:“很久没有人叫飞眠‘将军’了。”
说来荒谬,秦飞眠身前其实没有正经受封过将军,所以飞眠一直很喜欢别人叫她将军。
尤星越安静地听着。
虽然拍的时候尴尬,但秦将军好像还挺喜欢这支视频的,灼灼有一次说漏嘴,说秦将军无聊的时候就会去翻一次评论区,开小号把所有说虎符扮演者像秦将军的弹幕和评论全都点个赞。
景元侧过脸,看了眼景熠:“景熠一也定很喜欢这个想法吧?”
尤星越也看过去。
景熠正在写儿童字帖,他还不习惯水笔,拧着眉,写得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批改什么国家大事的奏折。
尤星越眉眼柔和:“应该是吧,我提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很高兴。”
景元道:“如果老板需要,我当然很愿意效劳。不过扮演竹简……实在有些难为我,老板看起来可比我文雅多了。”
景元做了二十年公主,三十年女帝,下阴司从拘魂使做起,至今当了一千多年的鬼帝。
她和锋芒隐隐的秦飞眠不同,即便眼神柔和,都有凛然不可直视的威严。她更端凝,也更冷漠。
在景元看来,尤星越比她更贴合竹简的气质。
古语所谓潇潇君子,如竹似玉。说的大抵就是尤老板这样的人。
景元拿起一卷竹简,这是上好的玉竹,杀青后呈现温润的青白玉色,时隔多年入手依然温润。
竹简沉重,压在掌心,仿佛两千年的岁月都沉在手中,展开竹简,流畅优美的铭文映入眼帘。
谁能扮演它?谁会有悠长的气度,端方的仪态,和说不尽故事的眼神。最好的扮演者近在眼前。
景元摇头笑道:“我着实演不来这个,要不换一个?”
尤星越道:“让我想想库房里有什么差不多年代的东西。”
库房里有很多东西,但有些压根不适合拿出来。
景元兴致勃勃:“玉玺如何?坤定十一年,我重新打了个玉玺,现在还在我手里呢。”
尤星越:“……不、不了吧,这个太贵重了。”
这东西要是拿出来,不留客的门槛就别想要了。当时虎符出世,尚且没说到底是谁用过的,在没有历史名人的加成下,都在古董圈子炸开了雷霆。
真有玉玺现世,麻烦就太大了。
人说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是这帮鬼神死之前都从自己身上拿了什么东西走啊?
尤星越简直要扶额了。
景元还挺遗憾道:“那再换一换吧。”
……
虽然现在景元到底扮演什么还没确定,但是景熠的镇山河拟人是定下的。
华章那边也在过年之前收到了所有的布料——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出所需的布料,确实是钞能力。
尤星越很诧异,打电话去问:“你们不是定了六种暗纹?怎么这么快就出了?别为了赶时间花太多钱。”
裁非翘着腿,道:“哪儿!我正要问问你呢,你认识惊鸿刺绣艺术馆的幕后老板吗?”
尤星越没想到还有后续:“不认识。不过前几天刺绣馆的馆长来问我卖不卖那件牡丹纹的长衫。”
裁非:“你卖给他了?”
嚯,难道老板提前打探清楚刺绣艺术馆老板的背景,卖身,不,卖衣给他们换了人情?
尤星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我是那么体贴且舍己为人的人吗?”
裁非:“……呵呵。”
尤星越也回敬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二郎腿会导致脊柱侧弯。”
裁非默默放下腿,随后想起自己没有脊柱,于是又翘起来:“做衣服要花时间,成品出来应该是过年之后了,正好我们也过个安生年。做镇山河衣服的时候,你抓紧把拟人的古董定下来,然后把图片和详细信息发给我,我和晨初好早点做设计。不过现在忙起来了,今年没办法去店里玩几天了。”
裁非想到一开始企划是竹简和镇山河,道:“你真不想做竹简的拟人?我都有灵感了。”
在褙子上绣满仿佛铭文,走动的时候,铭文便款款地流动起来。谁穿这个最合适?
裁非打量尤星越,他和景元没有沟通,但此刻想法出奇一致起来,他也认为尤星越更贴合竹简。
尤星越摘下眼镜:“我再想想。”
女帝不是演员,拟人是找个贴合女帝的古董。但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和女帝定乾坤,掌寰宇的气势相称呢?
解决这个问题是景元,她从自己的私库里找出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是一只笔,白玉套青金石毛笔。
景元道:“原本有一顶冕旒,后来想着这东西和玉玺一般麻烦,就算了。”
天子戴冠冕,前后十二旒。
所谓冕旒,是天子所戴的冠,冕旒出世,震动可能不比玉玺小多少。
尤星越还挺感动。
而景元拿来的这支笔……
景元轻描淡写:“也不算多稀罕的东西,只是比较特别。”
“鼎上铭文是我亲手拟定的,这支笔正是当时所用,若是老板想做竹简的拟人,便恰好成一套吧。”
尤星越接过笔,先是一怔:“是笔啊。”
景元略有些疑惑:“不合适吗?我一时竟然想不起能有什么了。”
尤星越握着这支已经干涸多年的白玉笔,忽而一笑:“不,很合适。”
他在想什么样的东西能有万钧的气场,女帝却送来了一支笔。
帝王心术权衡天下朝堂,但在景熠面前,无所不能的帝王只是他的小姑姑而已。
翻覆云雨的手心,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温情。
但今天,可以隐晦地向所有人说一说了。
尤星越由衷道:“这次的视频,应该会很精彩。”
不知道多少年后,出土了多少的资料文献,史学家们从破碎的竹简、泛黄的纸张中拼凑出乾朝坤定年间的所有真相,最后发现竟然和一支视频所差无几时,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或许到时候的弹幕全都是“预言家,刀了”
嗯,真的到那个时候,也许预言家的梗都已经很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