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屋内的宾客谈笑甚欢,觥筹交错声不绝。
沈青棠还未吃好,便被陈二娘匆匆拉出了门外,颇为不解,“二娘,你这么急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嗐,去了你就知道了。”陈二娘满面激动,心急得很,“我跟你说,你这回可是遇到贵人了,以后说不准还要谢谢我哩。”
“啊?”沈青棠没听懂她究竟要做什么,左右看了看,倒是发现前面的偏房似乎亮着一盏灯。
陈二娘兜不住话,直笑道,“哎,是那个家里有船的崔娘子瞧上你了,要跟你提亲呢。你一会儿好好考虑考虑。”
“不、可是我……”沈青棠面色有些为难,话还未说完整,便被陈二娘一把拉进了门。
门推开的一刹那,坐在桌边喝着茶的两位妇人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满面皆是像看到了亲闺女般的喜色。
尤其是崔娘子,立即起身上前,满含亲切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就是沈姑娘吧?”
“……嗯。”沈青棠有些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这崔娘子她确实也听人提起过,可彼此之间并未有什么交集,怎么会突然提亲呢?
回头看看陈二娘,对方也只是眼巴巴地笑着,总给她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好孩子,来。”崔娘子牵着沈青棠坐下来,转头瞧了瞧阿香,含蓄地说出了一早就商量好的套话,“我今儿瞧了你一晚上,忙里忙外的,待人好,说话也笑,我是打心眼里喜欢。”
“刚巧我小儿同你年龄相仿,性子也敦实,就是腿上略有小疾,需要多费心照看,听说你还是大夫,在针灸方面颇有建树,我寻思着挺难遇到一个称心的,就来问问你。”
她搭上沈青棠的手,笑里满含着期待,“愿不愿意做我的儿媳啊?”
“我……”
崔娘子的语气温柔至极,沈青棠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绝才比较委婉,低吟了片刻,正准备说时,旁边一个妇人又摇着团扇,忙不迭笑着开了口:
“诶,姑娘莫要有太多顾虑,只要你愿意,自会有八抬大轿来娶你过门,吃穿也是不用愁的,只要照顾好郎君起居,享享清福就成,这么好的事你可得思量清楚啊。”
“……”沈青棠缄口无言,颇有些为难地笑了笑。
其实她又不傻,自是能看出这崔娘子是颇宠爱儿子的,可她这样一介穷苦身份高攀过去,只怕到时就得感恩戴德地服侍这家人一辈子了,哪有现在过的日子快活啊。
再说了,那崔家郎君指不定还没她小夫君长相俊呢。
她小夫君虽说身子骨不太好,但好歹还能下榻陪她一起浣衣,可崔家的那位就……
沈青棠心里无名泛起了一丝恶寒,酝酿了一下,笑着对崔娘子道:“崔婶婶,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掏心窝的话。可是,真的对不住啊。”
她用手指绞了下裙边,满面歉意,“我已经说好人家了。”
崔娘子神色微变,而陈二娘则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直接激动得从凳子上蹿了起来,“你说什么?”
这反应实在不寻常,沈青棠向她投去了茫然不解的目光,连崔娘子和阿香也略有些起疑地看向了她。
众人的视线齐齐聚在了她的身上。
陈二娘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稳不住了,有些慌张和无措。
是她自个不打招呼就做媒,信誓旦旦地同人说沈青棠尚未结亲,这下子直接搞了个穿帮,可教她的老脸往哪搁?
可若真教沈青棠说的那样,已经谈好了人家,那她怎么在村里从没听过呢?
头脑精明如陈二娘,不消片刻便故作镇定地捋了捋耳边的发髻,笑着劝沈青棠:
“我说姑娘,你便是再怎么不情愿,那也不能扯这等借口啊,村里哪家同你谈好了,你说说?”
“我……”沈青棠张口欲言,但发觉说不出半点有关魏珩的话之后,又下意识顿住了。
似是怕给她留时间争辩,陈二娘急忙又装好人笑道:“嗐,我知道你也有顾虑,可是你看看,”
她指了指沈青棠一身洗了发白的衣裙,和那磨得破旧的鞋子,“你这衣裳,你这鞋,哪一个是体面的?你成天在外奔走给人瞧病,到头来又赚了几个钱?每年的赋税还不都是凑了又凑,紧巴得很。”
陈二娘听着是在劝她,可话里的笑意却颇有些奚落的意味。
突然被熟悉的人揭了短处曝露于外,沈青棠面色发白,惊愕、失落、无措的神色交杂在一处,难堪得就好像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
她不明白,为什么素来尊之敬之的陈二娘,会突然说出这样刺人的话来,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
“也……也没你说的那样吧。”她掩饰着笑了笑,有些窘迫地别过视线,勉强辩白了一句,极力想要挽留最后一点自尊。
两只穿着破鞋的小脚蹭了蹭,就像她人一样,局促又难为情地藏到了裙摆里。
陈二娘冲崔娘子两人笑了笑,模样像极了在哄使小性儿的孩子。
“我也是为你好么,”陈二娘弯下腰对沈青棠笑道,“你说你嫁到了崔家后,那还要为赋税发愁么?根本不用的呀,你也没必要四处瞧病了,只要瞧崔家二郎一个人,多定神啊?”
这煽动人心的话听起来聒噪极了。
沈青棠攥紧了手心,酝酿了一番,还是决定转过头,坦诚又不过分伤人地笑道:“二娘,我真的同人家说好亲了,你就别再劝我了。”
“先失陪了。”她站起身,作势闷头要走,谁料陈二娘又拉住了她,不依不饶。
“姑娘,这崔娘子亲自来提亲,你就这样含糊地一走了之,不太像话吧?”陈二娘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莫不是,嫌弃人家二郎患有腿疾?”
“我没有,”沈青棠矢口否认,一下子愣住了,全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二娘,你今天是怎么了,在瞎说什么啊?”
她红了脸,有些难堪地转过头,只见,崔娘子和旁边的妇人显然已略有些不悦之色,似是觉得她出身贫寒,却心比天高,有些不识抬举。
沈青棠有口难言地笑了,“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真的……”
她本还想继续解释,可说着说着,却忍不住着急得要哭了。
她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有未婚夫君的,不是为了虚假推辞才编出的借口。
只是,她的夫君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她一时说不出具体的名姓和住址来而已。
“咚咚——”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骤然打破了僵局,好像清冽的空气注入心肺,屏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打搅了,请问沈青棠,沈大夫在此么,在下寻她有些要事,可否方便开个门?”
温然带笑的声音传到耳膜时,沈青棠呼吸一滞,直直愣在了原地。
她不敢置信地眨着泪眼看向了漆黑的门扉,好像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期待地想要见到他。
陈二娘离门最近,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众人的神色后,也只得笑着走上前,打算揽下这开门的活儿。
“砰!”
才刚碰到门栓,木门便猛地被人踹了开来。
陈二娘一个猝不及防,直接被门身撞得摔倒在地,门牙出血,捂着老腰左右翻着滚,直喊哎呦。
瞧这不速之客来势汹汹,崔娘子被吓了一跳,忙定了神色同阿香齐齐向门外看了去。
只见,那处立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人,头戴帷帽,身着青灰布衣,见门边倒了一个婆子,还稍有些意外地用指节挑起了一角纱帘,温和笑道:
“真不好意思,没见到门后有人,失礼了。”
他放下纱帘,翩然从陈二娘的身旁走过,好像她就是路边一棵碍眼的杂草,不值得多给一个眼神。
沈青棠怔然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一下子失了语。
她能做的,就是呆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披着一身灯光的人,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心跳声也逐渐被推至了顶峰。
“沈大夫,先前劳你医了顽疾,在下感激不尽,这是预付的定金。”少年从怀里提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好整以暇地悬在了她的面前。
沈青棠看着那只熟悉又修长的手,不知是不是被屋内的灯光晃的,脑袋忽然有些发蒙。
他的声音分明温润好听,一个字一个字都好像是落入瓷盘的玉珠,可是串在一起,她怎么就一点都听不懂了。
“……啊?”她哑然开口,有些迟钝地慢慢抬起了手。
少年似乎被她这副大睁着眼睛,又不明所以的模样逗笑了,道:“啊什么,快拿着呀。”
“……哦、哦。”沈青棠后知后觉,立即听话地捧着双手去接。
少年轻勾唇角,指间稍一动作,那钱袋就在落到沈青棠掌心的一刹那,瞬间展开了包裹,好似被人撕过一般,露出了其中堆如小山的银子。
明晃晃的银子在灯光的折射下显得格外炫目,不约而同地吸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瘫在地上的陈二娘,这辈子几乎都没见过如此多的银子,为了瞧得清楚些,还挣扎着爬起了身,眼睛都恨不得要焊上去了。
“这、这么多啊?”沈青棠受宠若惊地捧着沉甸甸的银子,颤着眸光看向面前隔着一道纱的少年,满眼讶然。
仿佛下一刻,在外头受到的委屈,全都要化成滚热的泪水倾泻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一次又一次对魏狗情根深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