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扶风带着一个小厮敲响芜衡苑的院门,与守门的侍卫耳语一阵之后,直奔内院。
雅室内,世子夹起一块虾仁炒蛋放到郑子衿碗里,听到侍卫来报,淡淡说道:“先让她侯着。”
郑子衿知晓是人来了,放下筷子,对着侍卫说道:“把人带进来。”
“这……”侍卫一脸为难的看着世子。
郑子衿冷哼一声。
世子舀着皮蛋瘦肉粥,抬起眼眸,“世子妃让你去就去,看着我做什么?”
说完,他舀起一勺吹凉喂到郑子衿嘴边,讨好的笑道:“他们被我使唤惯了,还不适应你。”
郑子衿配合半含着汤匙,将粥喝完。言语里有些撒娇意味,“即使如此,以后还是世子使唤吧,妾身可不愿意多费口舌了。”
此话一出,侍卫赶紧弯腰,双手拱起,赔罪道:“属下知罪。”
世子修长的手指摆动勺子搅动着汤碗,打圆场道:“世子妃宽容大度,又岂会与你计较,快去叫扶风把人带来吧。”
侍卫弯腰长呼一口气,退了出去。
不一会,扶风走了进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给屋子里都降低了不少温度,回禀道:“属下参加世子,世子妃,人,带来了。”
他往旁边站了站,露出后面的小厮,郑子衿细细打量着那小厮的面容,虽然一身麻布,却难掩姿色。
“奴家名唤红袖,多谢大人赎身。”她的柳眉弯弯的,一双水意盈盈的双瞳含俏,身姿纤细窈窕,一颦一笑显得风情万种。
青楼女子学的都是勾引男人的本事,红袖虽然还未挂牌,却也是学了十年,此刻见到丰神俊逸的世子,媚眼如丝,红唇微张,故意说道:“不知是要奴家伺候谁呢?”
她在金陵不起眼的一家青楼谋生,所以平日里见到的大多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或者酸里酸气的青年男子,如今看到这样的矜贵人物,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
世子身着浅蓝色的长袍锦衣,并没有留意她,慢条斯理的舀起粥喂郑子衿。
柔娘神色一尬,不解世子如此心爱世子妃,还买自己进来是何用意。
她又看向一旁的郑子衿,正巧对上了郑子衿一直观察的目光,四目相对,让她顿时觉得自行惭秽,心虚的低下头。
若说她是一朵娇柔的芍药,郑子衿便是那牡丹了,不同于芍药的妖无格,牡丹是一种明艳的雍容华贵。
郑子衿喝完粥,手轻轻放在世子手臂上,浅浅一笑,“吃不下了。”
世子“噗嗤”一笑,容颜更是俊美的邪魅,故意用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揶揄道:“不把这里喂胖点,怎么好生孩子?”
郑子衿轻拍了他一下,看向红袖,淡淡说道:“听说你是扬州人,家中因为入不敷收将你卖了,你做了三年的扬州瘦马后又被挑中卖到了金陵的怡红院。”
“不不。”柔娘害怕她知晓以前在扬州的事情,不等郑子衿说完,抢过话头,“奴家以前只在扬州学过艺,那会,还算是教坊,不算瘦马。”
秋桐厉声呵斥,“世子妃说话,你不要乱插嘴。”
杏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学着秋桐的口气,附和道:“就是,再乱插话把你卖回去。”
柔娘吓的一声不敢吭,从听闻也知道这些侯门贵院里打死个婢女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本想着是伺候世子有个傍身,哪成想完全不是这回事。
扶风拿出一个锦盒放到桌上,随后退到门口。
看到此物,柔娘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因为这里面装的就是掌管她命运的卖身契。
世子缓缓转身,淡淡的扫了红袖一眼,冷冷一笑,“这是十六?”
郑子衿拿过锦盒,仔细的看着里面身契的内容,喃喃说道:“应该是发卖的时候为了好卖,编小了岁数。”
“世子妃怎么知道?”红袖下意识的问道。
郑子衿脸色一僵,因为她在被抄家被关押天牢时,姐姐就被编小了岁数而发卖出去。
世子见她神色不对,心中顿时明白郑子衿是联想到了她自己当年的境地。冷然道:“世子妃心思敏捷,这档子事一猜就准,还用的着你问么?”
他的手轻轻按在郑子衿的腰上,隔着衣服传递着自己的温度,附耳低声哄道:“要是身体还是不舒服就早点歇息,这些事情让为夫处理就好了。”
“乖。”
杏儿和秋桐对世子这样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扶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消失不见,而红袖的心则是沉到了谷底。
青楼里的姑娘都知道这是一碗年轻饭,就算姿色好的能赚上不少体己,当不了花魁,也始终不能为自己某得一个权贵的出路。
红袖不同于别人,人贩子将她从家里买来时,她还在乡间喂着鸡,头发因为缺失营养而偏黄,只要稍有做的不好就会被继母拿着扫帚一顿痛打,当得知听自己被卖到扬州的镇上去,她想也没想就坐上了人贩子的马车扬长而去。
哪里知道,她刚脱离了狼窝又进了一个虎窝。
在扬州那三年,她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瘦马,表面上是学艺的歌姬,实际上是被一个富商包下来的雏妓。
在扬州这是很普遍的风俗,有些达官贵人怕风月之地的女子不干净,就开始从小培养出一个女孩,每月给那地方一些钱教导这些女孩,待到少女十四五后便接回家中。
那三年,她过得尤其难熬,白日要唱曲弹琴,稍有差错,就会被乐坊娘子用一尺厚的主板鞭笞手心。
夜晚还要时不时来应对抽身前来的富商,她年纪尚小,身子还不曾发育完全,富商也只能从她身上别处讨些乐趣,每一次富商离开时都让她恶心的两三天吃不下去饭。
红袖也想过逃跑,但是她不敢,看着漆黑的湖水,她怕自己会遇到更可怕的恶人。
正待她十五岁的时候,富商就忙不迭的要把她聘回家里做小妾,谁知人接来才一天,就正赶上朝廷彻查扬州走私盐的事情,富商家里所管的商铺正是最大的私盐收购地。
于是,富商还未娶妾就被压入了大牢,而富豪送给她的珠宝也全部被官差洗劫一空,若不是她逃得快,只怕现在也在牢中等着发卖。
红袖一路奔走到金陵,因为无处投生,饥不果腹,便决定重操旧业,但是金陵与扬州不同,没有瘦马,只有不同等级的青楼。
金陵最大的如意坊,里面的花魁的才和貌都不容小觑,红袖认为自己去了不仅才气争不过原本的花魁,还会被欺生。
所以她选了一个偏僻的怡红院,老鸨见她这幅样貌也是很满意,然后问她年龄时,她留了一个心眼,谎报小了岁数,老鸨听后,立即以一百两银子换取她的卖身契。
红袖看着那张卖身契,相信凭着自己的容貌和手段,定能为自己搏出一条富贵之路。
因为走得急,她中午到现在都不曾吃上一口饭,饭菜的香味萦绕在她的周围,偷偷的看向桌子上那精致的菜肴,眼睛里也充满了渴望。
郑子衿在饭前就被他哄着吃了半盘龙眼,现在又喝了半碗粥,半盘虾仁炒蛋,一块红烧狮子头,撑得连连摆手,无奈的说道:“妾身真的饱了。”
世子问道:“那就喝点山楂冰酪消消食吧?”
说罢,他扭头就要吩咐杏儿,被郑子衿慌忙拦下,轻轻掀起一张薄薄的面饼,夹起两片鸭肉,放入几片葱丝,轻轻用勺子涂上酱,卷好递给他,眸光清澈,说话也有些不自然,“夫君只顾着喂我了,自己都没怎么吃,换我喂你好不好?”
世子一怔,垂眸看着那鸭肉卷,眼眸闪过一丝惊喜,微微低头,一口将那个肉卷吃到了嘴里。
他的唇齿触碰到郑子衿的指尖时,让她感觉到酥酥麻麻的,脸上微微染出红晕。
烤鸭肉质肥而不腻,口感外酥里嫩,裹上葱白,粘上甜酱,鲜香十足。
世子的眸光温柔的漾出了水,星星碎碎的落在郑子衿的脸上,指着桌子上其他的菜,讨好的说道:“子衿再喂我一次可好?”
郑子衿眼神微微挪向红袖,示意世子赶紧先解决她的事情。
世子却恍若未闻,轻轻挑眉一笑,“我等着呢。”
郑子衿在众人前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拿起他的碗,思量再三,舀起一勺虾仁炒蛋,又加进去了半勺西红柿鸡蛋汤,突然想起世子不吃葱,她又细心的拿筷子把所有的葱花挑了出来,轻轻拌好,放到世子面前。
“还是子衿贴心。”世子故意拖着腔调,闷声低笑,拿过饭碗吃了起来,由衷赞道:“拌起来果真是不一样。”
红袖的心里发紧,手指紧张的攥着衣角,不知道这两位贵人到底打算如何安置她,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句,“先安排到小厨房里吃顿饭,收拾收拾,明日安排去后花园洒扫吧。”
言罢,红袖秀眉皱起,她这些年学艺艰难,但是从被发卖开始还不曾干过一点活,脾气也娇气了一些,纵然她在青楼还没有挂牌,凭着姣好的容颜,花娘也是会弄个小丫鬟给她使唤的。
“怎么?不愿意?”世子吃了一口沾满汤汁的米饭,语气玩味的对扶风说道:“那就卖了吧。”
红袖大惊失色,跪到地上朝着世子磕了两下头,艰难的说:“奴婢愿意。”
郑子衿看向世子,又瞥了一眼红袖,又朝外看了看,仿佛在说这是要让红袖自己去偶遇?
世子眨巴眨巴眼睛,肯定了她的想法。
扶风不动声色地观察到郑子衿和世子之间的交流,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自打他进府做了世子的贴身侍卫总管,还未曾见过能与世子如此默契的女子。
怪不得世子当日春日宴之后,就让他火速打探平阳侯府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