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巫蛊之术(一)

牧鱼乖乖给他摸,“什么什么?!”

又来活儿了吗?

他正缺钱还房款呢。

就听野道士说:“迁坟的话肯定要搞搞排场,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你去承办好了。”

牧鱼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满脸震惊,“就这?!”

这算什么专长!

好吧,勉强也算我的专长……

野道士懵,不懂他为什么震惊,“啊,就这……”

这还不行?

那就不给你摸了。

牧鱼打开他的手,戳着手机哼哼,“我还以为你要说他家老太太有话要说,让我下去找她聊聊呢。”

野道士哈哈大笑,“傻小子,活人怎么下去……”

可在牧鱼认真的眼神下,他渐渐笑不出来了。

“你说真的?”

牧鱼点头啊点头,“哎,我刚才没说过吗?”

野道士:“你说过吗?!”

倒是也提过帮某些鬼魂完成心愿,传话什么的,但野道士早就知道这小子有阴阳眼,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有次他回康城,老远就见这小东西一个人蹲在路边嘀咕,撅着屁股到处摸索。

走近了看,合着在帮一个出车祸的鬼找腿呢……

出于诸如此类的原因,野道士也没往深处想。

活人见鬼就够离谱了,还“下去找找”,人干事?

牧鱼就兴冲冲把兼职的事儿说了,结果野道士越听越不对劲。

“你等会儿,”他抬手示意,语重心长道,“鱼啊,你还小,这交朋友这种事必须慎重再慎重。”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师无疑一眼。

牧鱼茫然,“我交友很慎重呀。”

所以到现在都没几个呢。

野道士痛心疾首,“你看看自己的朋友圈,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喘气的都没几个吧?

牧鱼一愣,旋即认真思考起来。

嗯……还像是死人比活人多。

但不喘气,是他们不喜欢吗?

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怎么能随便歧视呢?

有的活人可比鬼狠多了,坏多了。

“好好的爷们儿都给你带坏了,”野道士怒视师无疑,又问牧鱼,“这什么兼职的,说待遇了吗?”

“啊,就只是兼职……”牧鱼突然心虚。

之前他也觉得谢必安忒不靠谱,而且那位传说中的城隍爷好像也挺狡猾的。

让他兼职后,不但解决了地府鬼差短缺的问题,还能有效约束他,防止捣乱什么的……

完全就是一举多得。

最可恶的是,还不给钱!

上次他还跟谢必安抗议来着,奈何对方忒会胡搅蛮缠,自己不知不觉就被绕出去。

还被吃了霸王餐!

人都爱面子,这种糗事牧鱼自己私下气气也就算了,可现在被长辈知道,就觉得有点丢脸。

他也不想让别人替自己担心。

野道士拍大腿,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再看自家被皮包公司坑骗的怨种崽子。

“兼职也得给钱啊!什么时候转正?给五险一金吗?死了之后待遇有什么提高?”

能提前找个铁饭碗倒也不错,但我们鱼少说还能活大几十年呢,难不成打白工?

牧鱼羞愧地低下头颅,“……没说。”

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他还拿这话刺激小无常他们呢,谁知今儿又被别人问到脸上来。

嘤,我是社畜!

“下次我会解决的!”牧鱼觉得不好意思,想赶紧混过去,就拿出那个勾魂锁给他看,“虽然没有钱,但给的这个是个宝贝呢。”

野道士瞅了眼,脱口而出,“他生前开自行车锁厂的吗?”

发不起工资,拿这个抵债!

人家跟包工头干的,还能有顶账房呢,这算啥?

牧鱼:“……”

尴尬的空气迅速蔓延。

有些窒息。

牧鱼臊红了脸,腾一下站起来,气呼呼,“真的是勾魂索,特别厉害,很高大上的!”

不仅能勾魂,还能保护我不受阴气侵蚀呢!

他气成河豚,“你根本就不懂!”

哼,不识货!

野道士:“……”

哦吼,完球。

这小子平时都跟头小绵羊似的,又软又萌,很少生气。

可一旦生气了,就很难哄。

桌子对面的师无疑不动声色地伸出腿来,狠狠碾着野道士的脚:

道歉!

野道士疼得脸都扭曲了。

妈的,这兔崽子趁机下死手啊!

他勉强挤出一点干笑,讪讪道:“……咳,那什么,仔细看看,做得还挺精致的。”

自己惹的,跪着也得哄。

他绞尽脑汁想着正面词汇,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你看这胖头鱼,比自行车锁头生动多了。”

师无疑:“……”

这人这么蠢,肯定没念过书吧。

已经开始自学英文的师将军带着点怜悯地想。

牧鱼:“……”

就绕不开自行车锁了,是吗?

稍后,师无疑心情愉悦地欣赏了野道士割地赔款毫无尊严的赔礼道歉,顿觉神清气爽。

牧鱼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会儿,就盘腿坐在沙发上,睁着大眼听野道士说正事了。

今天找野道士看坟场的土豪叫赵长书,父辈是开肉铺的。

后来子承父业,赵长书觉得卖肉辛苦,又只能赚个差价,就想改做烧肉买卖。

他能吃苦,脑子活,十来岁上就四处拜师学艺。

只要听说哪儿的熟肉好吃,哪怕相隔千里,也会巴巴儿赶过去尝尝。

二十多岁时,赵长书就租了自家肉铺隔壁的门面,专门卖改良配方的烧肉。

第一年回本,第二年,他几个月的营业额就超过了父亲。

自此之后,赵家猪肉店改成了赵家烧肉铺。

再后来,赵长书陆陆续续开了几家连锁,又衍生出很多种熟食卤味,也算是康城小有名气的熟食大王了。

“那人有点贪财,但关键时候也舍得花,当初老头儿去世时,就特意花重金买了一处双人墓穴。”野道士循着味儿从厨房里摸出一瓶自酿葡萄酒,美滋滋倒了一杯,“去年他娘去世,二老顺利合葬。”

结果从上个月开始,赵长书就时常梦见去世的二老哭泣,口中嚷嚷难受什么的。

“托梦?”

牧鱼抓过酒瓶,给自己和师无疑分别倒了杯。

野道士挠头,“还真不大好判断。”

他能见鬼不假,可前提是得跟鬼在同一个时空,最好是鬼主动找过来,他们坐下唠唠。

托梦这种事,着实超纲了。

世上有托梦吗?

确实有。

但更多的还是生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回忆起某些事情,忽然心虚、愧疚,导致噩梦连连,借故做点什么弥补,安慰自己……

师无疑发现了华点,“也就是说,你并不确定。”

牧鱼也带了点鄙夷,“你这不骗钱吗?”

“你情我愿的事情能叫骗吗?”野道士振振有词,“况且他那个墓穴位置是真不行。”

赵长书买的双人墓穴是那个园区中最贵的一片,坐北朝南,背山面水,位置非常瞩目。

用卖家的话来说就是:“能接受到每天的第一缕阳光,两室一厅,复式建筑,高挑空,死者不憋屈,带孝子们的最佳选择。”

是咱墓园的楼王没错了。

这就是妥妥的坑祖宗。

要是卖给活人的,倒也罢了。

可死者属阴,墓地又是阴气聚拢之所,你硬生生在南边起高台,把人老两口的坟坑垫那么老高,怕晒不干是怎么的?

活人死人硬套同一套标准,整个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单纯从这个方面来说,野道士主张迁坟确实没错。

赵长书花大钱办大事,老人却在底下天天蒸桑拿,属实不厚道。

牧鱼又问:“那要是迁坟之后还不行呢?”

野道士老神在在,“一步步来嘛,还能怎么着?”

你去医院检查还一个科室一个科室挨着跑呢,这算什么?

听上去全是歪理,但偏偏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因为放眼整个业内,也没人能提出比这更行之有效的方法了。

野道士一口喝光杯中酒,“不过既然你小子有那本事,下去问问倒也省心。”

他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嘛!

晚上牧鱼翻来覆去睡不着,习惯性喊,“师无疑?”

没动静。

师无疑不需要睡眠,平时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喊,他总是第一时间回应。

今天这是怎么了?

牧鱼去隔壁卧室一看,里面空荡荡的。

去哪儿了?

他晚上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

该不会又做义警去了吧?

“怎么了?”

正想着,师无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牧鱼差点叫出声来。

吓死了!

“你去哪了呀?”

他问。

师无疑没做声,递过来一个鼓囊囊的纸包。

纸包似乎在外面放了挺久,表面落了点灰尘,凉飕飕的,拿进屋之后慢慢凝了一点水汽。

“什么?”

牧鱼接过来打开一看:钱!

“大半夜的,你从哪弄的?”

他紧张地跑到窗边往下看,生怕下一秒就有警车过来抓鬼。

师无疑:“你说的私房钱。”

私房钱……

牧鱼想起来了。

之前夏长清就说过,某位“义警”的打击力度十分严格,还会要求“善良的市民主动提交”不再违法犯罪的保证金……

牧鱼觉得这钱有点烫手。

来路就很灰色地带!

而且……

“你自己的私房钱留着呗,给我干嘛?”

他眼神飘忽道。

师无疑笑了下,“买房,过日子。”

牧鱼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

我偷电瓶车养你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赶紧摇头,甩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咳,”牧鱼故作镇定地把钱收起来,“那什么,我给你买个手机吧,再弄上支付软件,钱就放在那里面,你自己拿着花。”

顿了顿,又强调,“但是也不要乱花啊,网上骗子很多的!”

看着努力向自己灌输“网络凶险”的牧鱼,师无疑笑着点头。

“好。”

牧鱼有点不好意思,“以后还是不要搞什么保证金了,这样不太好……”

也不知师无疑听没听进去,反正答应的是挺爽快。

不同成长环境出来的人有不同的生存法则,外人没资格指指点点。

反正师无疑不可能主动伤害平民,所以牧鱼也就只提了一嘴。

师无疑也没有过多解释。

在他看来,那些身处和平年代还游手好闲的罪犯死不足惜,这点惩罚根本微不足道。

曾经他所经历过的,远比这个还要恶十倍百倍千倍。

想要保护善,就必须严惩恶。

哪里都有穷人和富人,战乱年代的边境也是如此。

他曾遇到过一些汉人豪强明知外面战火连天,却故意大肆囤积粮草、布匹和牲畜,眼睁睁看着同胞在外流血牺牲,依旧歌舞升平,然后在义军弹尽粮绝时高价兜售。

他们不敢这么对朝廷,却敢对义军,也不过是觉得义军无人撑腰罢了。

不过他们显然忽视了另一个方面:

无人撑腰,也就意味着无人约束。

那些伺机发战争财的豪强很快尝到了以牙还牙的滋味,血本无归……

从那之后,他们就老实了。

甚至还会主动捐钱捐物,协助抵抗外敌入侵。

“找我做什么?”师无疑抓过床上的毛毯,把牧鱼裹成蚕蛹。

现在的晚上已经很冷了,他刚才出去,看见路上零星几个行人都穿了厚重的呢绒大衣。

牧鱼裹着毯子滚上床,又腾出胳膊来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突然想到一个细节。”

师无疑过去坐下,脊背挺直。

“是赵长书的妻子说生意不好的事?”

跟人聊天的最高境界就是你刚开口,对方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这种感觉简直太爽了。

牧鱼高兴地点头,“我在想,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梦见已故的父母托梦,生意又突然受挫……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种同时发生的巧合概率还是很低的。

师无疑沉吟片刻,难得郑重,“巫蛊之术?”

中国的巫蛊之术由来已久,据说正统的威力很大,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

早在商周时期开始,历朝历代就曾很郑重其事地将行巫蛊之术列入刑罚之内,一旦被查证,轻则鞭笞,重则抄家灭族。

而历史上最著名的巫蛊大案之一就发生在西汉,当朝丞相、几位公主、诸侯皆因此被杀。

甚至皇帝又命人彻查,百姓们惶恐不安,相互指认,以至于数万人因此而丧命,一度改变了历史走向……

虽然师无疑还没亲身经历那个时代就以牺牲,但汉代巫蛊盛行可见一斑,也不怪他会有这种猜测。

牧鱼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胳膊,“不至于不至于。”

赵长书说白了就是个卖烧肉的,如果真有人要搞他,去食品监察部门举报比什么不高效?

隔壁的总裁都能爬墙撬柜子抢公章了,现实版的商斗真没什么想象的那么高大上。

不过他也没咬定巫蛊之术不存在,或是彻底灭绝。

君不见世人还不相信有鬼呢,可他交过的鬼朋友凑起来都够踢一场世界杯了。

无论如何,明天还是先去问问赵长书详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