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鱼端起咖啡喝了口,立刻戴上痛苦面具:
唔,好苦!
这么苦……等会儿也给师无疑点一杯尝尝好啦!
他拼命咽下去,“我平时也承接红白喜事,白事饭相对多一点……”
有的人挺忌讳这些的,还是提前说开的好。
当初找老牧头儿订婚宴的人们如今也渐渐上了年纪,又要划算着丧宴了。
每做一次白事饭,就代表又有一位旧相识西去。
这么想来,也挺叫人感慨。
没想到唐心竟意外不介意。
“哦?那蛮厉害的呀,”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好奇道,“白事饭的话,有没有遇到过灵异现象?”
牧鱼有些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确实有过……”
我背后这位就是移动的灵异现象哎!
北方日晒毒,十月的白天还是很热。
唐心穿了件很简单的真丝灯笼袖上衣,领口有些大,刚才那么一动,就从里面滑出来一只吊坠。
是颗立体的半透明星星,塑料壳里面装着液体油的那种,轻轻一晃,就会有很多细碎的闪粉飞舞。
吊坠看上去挺久了,透明壳子都不太透明了。
但看得出来,唐心很珍惜这个吊坠,擦拭的干干净净,绳子也是精美的银链子。
。
就是它好像有点廉价,像小朋友才会喜欢的那种块儿八毛的玩具,跟唐心的整体品味格格不入。
唐心也看到了吊坠,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忙将吊坠塞了回去。
牧鱼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情绪低落,只好干巴巴地说:“这里的蛋糕很好吃,我想再点几块,你要再来一点曲奇吗?果汁还要吗?”
刚才他吃了蛋糕,唐心点的是巧克力曲奇。
她好像不太喜欢蛋糕的样子。
唐心有点心不在焉,愣了下才笑笑,“不要了,清水就好。”
牧鱼又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
他觉得对方应该蛮喜欢喝那个山楂汁的,就单点了个瓶装的,如果现在不喝,等会儿带走也可以。
稍后糕点上来,唐心惊讶地看着那瓶果汁,愣了会儿,由衷感慨道:“不娶何撩啊弟弟。”
牧鱼吃了口蛋糕,茫然抬头,“嗯?”
唐心噗嗤一笑,摆摆手,“没事没事,吃你的吧。”
对方确实不太擅长交际。
但正因为不擅长,这种真挚的努力和细致的观察才尤为打动人。
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咖啡厅又迎来一对母女。
小女孩儿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蹦蹦跳跳,特别可爱。
唐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妈妈,我想吃蛋糕!”
她指着橱窗里的蛋糕道。
妈妈看了眼,笑道:“那是生日蛋糕,要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
小姑娘哦了声,又问:“那我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吃吗?”
唐心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牧鱼刚要问她怎么了,却忽然看到她背后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妹妹。”她笑着对唐心说,“生日快乐。”
唐心突然打了个哆嗦,猛地站起来,椅子腿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姐?!”她大声喊道。
整间咖啡厅里的人都往这边看来。
“唐小姐?”牧鱼小声道。
唐心回过神来,焦急地四处看着,好像在找什么人。
“抱歉,我,”她又找了会儿,不甘心,又问牧鱼,“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听到了!
我又听到了!
她在这里!
牧鱼低头,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冲他笑了笑,继续看着唐心,“妹妹。”
唐心的瞳孔一阵收缩,放在桌子上的手都在抖。
她张了张嘴,眼眶慢慢红了,里面蓄满水光。
你在哪儿啊?
让我见见好不好?
“对不起,我,我有点急事……”
她待不下去了,慌忙抓起皮包,低头冲了出去。
而那个小姑娘,也在她推门出去的瞬间化作一阵轻烟。
牧鱼追了两步,又停下来看师无疑,“刚才你也看到了吧?”
分明就是个鬼魂。
师无疑微微颔首。
回家后,牧鱼一边用师无疑剥好的松子仁做琥珀松子,一边想着唐心的事。
“那应该是她姐姐吧,”他用石臼将冰糖碾碎,对师无疑道,“去世的时候年纪不大呢。”
师无疑嗯了声。
虽然一人一鬼年龄差距很大,成年的唐心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但依稀可以看出眉宇间的相似之处。
好像唐心能听见姐姐说话,却看不见。
那只吊坠极有可能是姐妹俩曾经共同拥有过的东西,或者是姐姐留下的遗物。
这么想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牧鱼把碾碎的冰糖倒进锅子里,轻轻搅动,耐心等着冒泡。
唐心是在听见那对母女的对话后才失态的,重点在……
“生日。”师无疑道。
“对,”牧鱼把松子倒进去,“有可能是姐妹俩过生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琥珀松子的做法跟糖葫芦差不多,最大的难点就是熬糖的火候和裹糖的手法。
糖浆火候不对就有可能发苦、沙化,而裹糖技术不到家,最后就是黏糊糊一团,只能当板糖吃了。
牧鱼手颠锅,一手持勺,飞快地翻动着。
等火候差不多,就将沾满糖浆的松子倒入铺了油纸的铁盘内。
薄薄撒一层糖粉,然后,疯狂筛动!
牧鱼将糖浆的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松子裹了糖浆后,锅底几乎没剩下多余的膏体。
糖浆出锅后会迅速凝固,而在这个过程中,粘腻的表面沾了糖粉,会很自然的分开。
而那些白色的糖粉也会被高温熔化,被液体糖浆打湿,变得透明。
半小时后,晶莹剔透的琥珀松子糖火热出炉,满屋都是甜美的香气。
他擦了擦汗,拈起一颗丢入口中。
外脆里酥,淡淡的清甜伴着松子的清香,好吃!
两人正吃着零嘴儿,就见牧鱼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是唐心发来的消息。
“今天的事情不好意思,有时间再见面,我请客。”
牧鱼想了下,决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她。
“我看见一个小姑娘笑着对你说生日快乐。”
正翻看童年照片的唐心脑袋嗡的一声。
不是幻觉!
他也听见了!
唐心顾不上许多,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你说你看见了?是个小姑娘?她多大,穿的什么衣服?”
牧鱼回忆了下,“大概十岁左右吧,扎着马尾辫,穿着一条海军风的蓝裙子,白色短袖上衣,好像是老式校服。”
康城以前的校服受日式校服水手风影响颇深,还挺好看的。
忘了从哪年开始,突然就变成了如今的黑裤子白T恤,料子又差又贵又难看。
唐心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没错,就是她!”
“冒昧的问一句,那是你的姐姐吗?”
牧鱼说。
唐心看着照片上手拉手大笑的两个小姑娘,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对。”
这些年来,她总觉得姐姐其实没走,甚至偶尔还会听到对方的声音。
可无论怎么找,怎么喊怎么哭,姐姐都不理她。
她曾经告诉过爸妈,但他们都觉得唐心是太过自责,压力太大才出现了幻觉。
“你不要多想,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是我害死她的,”唐心抱着膝盖蜷缩在书桌前,不断重复着,“是我害死她的……”
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抽泣声,牧鱼安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她并没有怪你。”
能够十几年如一日陪伴在唐心身边,还笑着跟她说生日快乐的鬼魂,怎么可能有恨意?
听牧鱼说完后,唐心哭得快要喘不过气。
“你说遇到过灵异现象对不对?”她哭着喊,“你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拜托你帮帮我,我想见她……让我见见她!”
“你先冷静下,”牧鱼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唐心濒临失控的情绪,生怕她有个好歹,“冷静下来我帮你想办法。”
“真的?你,你不要骗我……呜呜”
唐心哭得差点昏过去,两只眼睛肿成烂桃儿。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白天时的爽利。
牧鱼叹了口气,“今天有点晚了,这样吧,明天你再过来一趟,我试试看。”
传话倒是没问题,只是怎么让唐心看见呢?
反复确认之后,唐心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她不敢跟爸妈讲,怕他们受不了刺激。
而且现在她自己都还没有亲眼看到,就算说了,估计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唐心胡乱洗了脸,强迫自己睡觉。
好好休息,明天要去见姐姐啦!
可她太紧张太激动,一会儿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爬起来翻看跟牧鱼的聊天和通话记录;
一会儿又担心牧鱼只是为了安慰自己,顺着胡说……
一时间思绪翻飞,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钟,才撑不住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老家,又看到了姐姐。
“妹妹,慢点跑……”
“姐……”唐心翻了个身,眼角沁出一滴泪,顺着脸颊滚到枕巾里消失不见了。
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就将两个女儿送到老家,由刘奶奶代为照料。
幼小的唐心对陌生的环境很不适应,便整天粘着姐姐唐意。
姐妹俩分别上小学和幼儿园,两所学校中间隔着两条马路,每天唐意都会先送妹妹去幼儿园,然后再折回小学。
姐妹俩每天手拉手一起放学、上学,感情很好。
那一年唐心过生日,本来说好会赶回来的父母却临时有事失约,小小的唐心哭了一夜。
唐意就安慰妹妹,“不要哭啦,姐姐陪你过生日好不好?”
唐心吸着鼻子,用力点头,“嗯!”
唐意像往常一样拉着妹妹上学,中途看见有家长送孩子上学时,唐意难掩羡慕。
她想爸爸妈妈了。
同样只是个孩子的唐意也没有好办法安慰妹妹。
她忽然想到,之前去街上玩时,唐心曾经看中一个星星的发圈,很喜欢。
但是当时姐妹俩的零用钱不太够,买不起,就恋恋不舍地走了。
直到回家后好多天,唐心还频频提及。
“好想有一颗自己的星星呀!”
她从小就喜欢星星。
唐意曾偷偷向奶奶要过压岁钱。
“奶奶,妈妈帮我们收着的压岁钱呢?”
刘奶奶就道:“都存到银行里了,等以后给你们上大学用。”
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毕竟压岁钱比较大额,家长们怕孩子乱花,便都集中“保管”。
而往往许多年后,那些钱也都不知保管到哪里去了。
于是趁着午休,唐意跑回家,打碎了小猪存钱罐,将这两年的零用钱都凑到一起数了数。
六块八毛!
足够了!
唐意擦着汗,热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兴奋。
那只星星发圈要三块钱,还能剩下三块八毛,可以给妹妹买个三块钱的奶油蛋糕。
“等我长大了,再给你买个大的。”
唐意默默地想。
奶油蛋糕放在有点廉价的塑料盒子里,底部是做大蛋糕切剩下来的边角料,上面挤满了植物奶油。
店家往往会挤几朵臃肿而艳丽的玫瑰花,再歪歪斜斜地写几个字。
其实照现在的标准来看,既不好吃,又不卫生。
但对那个年代的乡村孩童而言,那种塑料盒子的小蛋糕就是无上美味。
但商店街离这边有点远,下午还要上课,走着去的话,肯定来不及。
唐意决定骑自行车。
乡间小路并不好走,而她也刚学会骑车没几天,一路上都歪歪斜斜,几次差点摔倒。
赶到商店时,唐意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马尾辫也歪歪的,额头上的刘海和鬓角一缕一缕贴在脸上,不断有汗珠顺着往下滚。
看到架子上挂着的星星发圈后,唐意狠狠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在!
妹妹应该会高兴的吧?
她又跑去买了小蛋糕,小心地挂在自行车把手上。
自行车是针对大人的尺寸,对她来说有点太高了,而且还有横梁。
许多小孩子都会抓着车把,整个人斜着从横梁底部钻过去,踩着踏板站着骑。
唐意也是这么做的。
但回去的路上,下雨了。
土路瞬间成了泥潭,又湿又滑,唐意为了躲避迎面驶来的汽车不小心摔倒,小蛋糕飞了出去,咕噜噜滚入路边深沟。
给妹妹的蛋糕!
小姑娘急得哭起来,顾不上胳膊被擦破皮,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去看。
老家靠山临海,地形崎岖,路边的沟足有两三米高,成年人都不敢轻易下去,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唐意有点怕。
但她分明看到蛋糕盒子就挂在沟壁探出来的树枝上,被雨滴击打得摇摇欲坠。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抓住路边横生的小树,小心翼翼地踩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小树断裂。
她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