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不疼了。”
傅景洲低着头,凝视着掌心这个小小白白的手,凌壹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纤长,斯文秀气,软软地放在他掌心,越发衬得格外的乖巧可爱。
“能……”他哽咽了一下:“能动吗?”
凌壹的声音也很轻:“神经没有完全损坏,动是能动的。”
说着,她轻轻动了动手指。
但很明显就能分辨出来,已经远远不如正常人灵活。
傅景洲抹了一把脸,低下头,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凌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住地道歉。
可他知道,再多的道歉,也换不回她的人生。
到了最后,他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干脆单膝跪在了地上,却仍旧保持着把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的姿势,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凌壹感觉到了手指尖传来温热的感觉,直到那温热沿着她的指缝缓缓流下,最后落在他自己的大掌里。
“傅景洲,我说过,我早就不怪你了。”
“……”
“其实也是我自己自不量力,明明不是你的谁,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你对我有求必应。是我自己恃宠而骄,仗着你对我好,仗着傅伯伯和傅伯母宠我,就得寸进尺。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或许你跟苏心彤是能走到一起的。”
傅景洲缓缓抬起了头,眼圈泛着鲜艳的红,“对不起,把你的手弄脏了。”
“眼泪的主要成分是水和无机盐,不脏的。”
他苦笑了一下,又抽了纸巾来帮她擦手,动作轻微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凌壹,你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凌壹失笑:“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是用来安抚傅伯伯和傅伯母,让他们开心的。”
“你说得没错,是我把你卷进来的。如果当初我没有提出跟你结婚,说不定你现在早就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凌壹想了想,道:“我的人生是傅家给的,如果没有傅家,我不可能享受到那么好的教育条件,更考不上医科大学。”
“那是你自己聪明努力,”傅景洲道:“那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有几个能当高考状元的?”
“但傅家对我有恩也是事实,我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跟傅家的支持和爱护有脱不开的关系,现在我就当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一切不就行了?”
凌壹道:“小赵总是看不开,总是觉得我受了委屈。但其实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的,如果当初我没有进傅家,那我的生活应该就跟普通的打工族没什么不同,做一份辛苦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照顾重病在床的父亲,帮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会很辛苦的。”
“不像现在,我虽然不能继续当医生了,但是我以前存下了很多积蓄,我可以用来开办月子会所,还可以跟雅姐一起创业,帮助更多的残疾人,让他们融入这个社会,可以自食其力,重新建立起自信心,我觉得这样才是有意义的人生。这样算起来,我还是沾了傅家的光的,如果没有傅家,我连启动资金都没有。”
“别说了,凌壹,别说了。”
傅景洲痛苦地低下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宁愿凌壹重重打他耳光,狠狠骂他几句,歇斯底里地哭喊,嘶吼,用尽房间里的一切东西砸他,质问他为什么当初要食言,为什么要辜负她的信任。
可她没有。
她的淡然,让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反复撕扯,拧转,明明痛彻心扉,可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连哭都不能。
他有什么资格哭?
受到伤害的是凌壹,不得不逼着自己放下的是凌壹,他凭什么哭?
“傅景洲,我们都放下吧。从今以后,都好好生活,向前看,好吗?”
他放不下。
这是他生命力抹不掉的错误,他不可能放下。
“等这次回去之后,我就回去看傅伯伯和傅伯母,这两天他们肯定也没少担心我。”
傅景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心里的痛楚压下去:“先不说这个了,你饿不饿?”
凌壹道:“小赵带了锅具和速冻饺子,你饿了吗?我去拿过来。”
“你坐着,我去吧。”
傅景洲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其实凌壹很想喊住他的,以小赵现在对他的敌意,估计没那么容易把东西借出来。
不过这次她失算了,傅景洲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小赵带的露营用的锅具,还有一包速冻饺子。
“怪不得这么沉,她那个小包里居然还带着锅。”
傅景洲熟练地把锅里盛满了水,打开了开关。
小赵之前说过,这个锅是她为了这次出来玩专门买的,她有生之年一定要实现在大自然里涮火锅的梦想。
傅景洲拆开饺子的包装就想往水里放,凌壹连忙拦住了:“煮饺子要等水开了在下,不然会粘。”
傅景洲有些尴尬,“这样啊。”
好在锅小,水很快就开了,傅景洲一看就是没怎么下过厨,下饺子的动作生疏又怪异,扔进去一个里面滚烫的水能溅起来老高。
“你从锅边往下溜着下。”
“好。”
万幸,这次再也没有溅起水花了。
“我还是第一次吃你给我做的饭。”
傅景洲道:“是啊,以前都是你做的。”
“现在不行了,”凌壹看着自己软趴趴的右手,道:“以前我是拿手术刀最稳的一个,现在别说手术刀了,我连切水果的刀都拿不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立刻轻柔地覆盖在她的右手上:“以后我给你切水果,不止是水果,切菜,切肉,都我来。”
凌壹笑:“你瞎说什么呢?就算你要当家庭煮夫,那也应该给你未来的太太做饭。”
太太。
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太太,不是吗?
“凌壹……”
凌壹似乎预感到了他想说什么,连忙道:“锅快要溢出来了,你快看看。”
“凌壹!”傅景洲把她的两只手一起握住,用掌心虚虚地拢着:“我想给你做饭,帮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想成为你的右手。”
凌壹提醒他:“锅真的要溢出来了,要添点冷水。”
“这样,你就把我当右手用着,如果以后你还是不满意,不想要我了,再让我走,好不好?”
凌壹猛地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傅景洲,你看看锅……”
掌心的柔软骤然间消失,他的手却还保持着虚虚拢着的姿势,低头看锅的时候,水早已经溢出来,跟着水一起溢出来的,还有已经煮的稀巴烂的饺子,杂乱地摊开在锅周围。
好好的一锅饺子,毁了。
“凌壹,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凌壹指了指桌上的一片狼藉:“你能让它回到五分钟之前吗?”
“……”
“不能了,傅景洲,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我可以放下,但我不能当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