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
余光里看到马路对面，傅景洲快速收了线。
周勋嗷嗷地喊：“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上点心，找机会好好查一下啊！”
还好，赶在电话被挂断之前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周勋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末了又把屏幕按亮，看了看日期：“也不知道小凌壹具体哪天走，几天时间……应该够了吧？但愿还来得及。”
……
凌壹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方才在KTV的时候还没什么事，自从出来之后反而开始不舒服。
先是她走得有点快，小腹隐隐约约有些抽痛。
本以为慢下来就没事了，可偏偏愈演愈烈，而且她深深觉得自己今天有点乌鸦嘴，之前为了找借口说自己闻到汽油味就想吐，现在居然成真了。
老城区的街道堵车是家常便饭，空气一片污浊，汽车尾气的味道夹杂着街角快餐店的油腻炸物的味道，她一个没忍住，扶着路边的行道树又是呕了好一阵。
按理说，过了三个月就应该不怎么孕吐了的，但是之前王老师告诉过她，这个孩子状态已经不乐观了，出现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吐得太猛，大脑缺氧，她干脆靠着树干蹲了下来。
巷子里的行道树还是七八十年代种下的法国梧桐，树皮还算光滑，唯一的不足是今天状况太多，她随身没带卫生纸。
还好，这世界上还是好心人多，一张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
她接过纸巾，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凌壹的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找苏心彤在哪里。
“看什么呢？”傅景洲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拧开，再次递给她：“漱漱口。”
凌壹迟疑着没接：“苏心彤呢？”
“她没在，我让她先回去了。”
凌壹又问：“她进我家了吗？”
“没有。”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可凌壹脸色依旧难看。
苏心彤已经知道具体的小区位置了，这个小区里住的都是多年的邻居街坊，想要打听她家具体是哪一户并不难。
“怎么我没触碰到你，你的胃炎也会犯？”
凌壹恍惚了一下，猛地灌了一口矿泉水漱口，用纸巾缓缓擦着唇边的水渍，直接避开了他的问题：“她不舒服吗？你怎么没陪她一起回去。”
“这么不想让我来你家？”傅景洲道：“我记得上次也是，我说要陪你回来看看叔叔阿姨，你也是一直拦着。”
凌壹的眼神暗了暗：“你住惯了别墅，我们家太小。”
“小就小，怕什么？”
“你不懂。”
这个房子不止小，还很破旧。
不但破旧，还很寒酸。
她其实也很感谢傅伯父和傅伯母想帮自己家买房子的善意，但是对于她家这种阶层的人来说，这种善意有时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一面带来温暖，一面带来的是自惭形秽。
就像傅景洲现在这样。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刚上中学的时候，学校体育老师要求上课的时候必须穿运动鞋。可傅家已经照顾她那么多，傅伯父工作忙碌，傅伯母那阵子身体也不太好在住院，她踯躅了很久，也没办法主动去跟傅家开口，额外要一双运动鞋。
于是她回了一趟家，告诉了母亲。
母亲的想法跟她一样：“我们不要再给傅家添麻烦了，妈带你去买。”
但是已经彻底失去收入的家庭，能有多少钱买鞋？
母亲带着她去了夜市旁边的野摊位，各种各样的鞋子全都堆在一起，像是小山一样，找到了一只，需要扒拉好久才能找到另一只。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便宜，就足够了。
夜里光线太暗，小小的她绕着圈地在鞋堆里扒拉着，期间还被其他大妈好几次给挤出去。
也是那时候，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景洲，那个是不是你妹妹？”
“哪个？”
“就那儿，卖鞋的那个，在旁边蹲着。”
“看着有点像诶……”
“你们几个是不是眼睛有问题，那可是景洲的妹妹，想要什么鞋子没有？怎么可能来买这种鞋。”
“也是，这种鞋送我我都不会穿。”
那一瞬间，她的血液凝固。
好在这些人只说了两句，就开始谈论其他事情了。
比如高达的新模型，比如下周要去看现场NBA比赛，这个学校里大多数学生的家境都不错，这些才是他们的正常话题。
间或她也听到了几句傅景洲的声音，不过他也没说太多，只是随口参与了几句。
后来声音渐行渐远，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僵住了好久，蹲得腿都麻了，缓了好一阵才好。
母亲走过来问她：“找到了吗？”
凌壹摇了摇头。
她整个思绪都纷乱了，哪里还顾得上找鞋子。
母亲怜爱地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找不到就算了，明天妈妈再去商场里看看，有没有那种断码处理的。”
她乖巧点头，依偎在母亲温柔的怀里，鼻子微微发酸。
那一晚凌壹没睡着，她反复咀嚼回味着身后那几个人的对话，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大概率是没有认出自己的。
毕竟是夜晚，毕竟她身边还有很多身强体壮的大妈挡着，傅景洲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那样一个摊位旁边。
可是她的幻想终究还是破灭了。
两天后，她在傅家自己房间门口看到了一个崭新的鞋盒。
商标是一个对勾，鞋盒很新，鞋子很好看，是她的码数。
体育课上，她穿着新鞋子去了操场，才从江荷的口中得知这双鞋子的价格。
同学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可她却一点都没觉得开心。
之后的日子，这双鞋子被她放在了最角落最不显眼的地方，除了体育课不得不拿出来穿之外，她连看都不想看到。
傅景洲什么都没说，还是跟以往一样招呼她吃饭，盯着她的课业，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从那之后，她却很怕见到他。
就好像是一个欠债的人见到了自己的债主，债主虽然并没有逼债，还很大度地告诉她这笔钱可以不用还了，但是那种无以复加的丢脸和赧然终究还是让她清楚的明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