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公主从小在宫里长大,对各处的道路都十分熟悉。
她领着傅玉衡东弯西拐,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绿藻冲一个修剪花枝的小太监招了招手,低声询问了几句,就满脸笑意地对上阳公主说:“公主,大公主还没过来。”
“那可太好了!”上阳公主拍手笑道,“她若是已经过去了,咱们不就白来一趟了?”
就在这时,两个穿绿色衣裳的宫娥并排走了过来,神情中带着几分高傲,属于一看就不好惹的那一挂。
上阳公主立刻拽了拽傅玉衡的衣袖,低声道:“大姐来了,这两个宫女就是探路的。”
傅玉衡收拾起了满心的无奈,觉得事已至此,他还是好好配合一下吧。
他对上阳公主这个未婚妻还挺有好感的,一些小姑娘的玩闹炫耀而已,满足她一下,让两人都高兴,他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就在上阳公主琢磨着,待会儿该怎样表现的时候,忽然听见傅玉衡问她,“还未请教公主芳名?”
上阳公主随口道:“父皇给我取字南薰。”
“陌上尧樽倾北斗,楼前舜乐动南薰。陛下对公主的爱重,全在这南薰二字中了。”
傅玉衡瞥见不远处有一片垂丝海棠,花期正盛,便上前折了一支半含半放的,笑吟吟地递到了小公主面前。
“给我的?”徒南薰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赞道,“你选这一株疏密有致,糜艳却不庸俗,我回去就让人找个好瓶子插起来。
此时,东昌公主的仪仗已经到了近前,御花园的宫女太监们跪在道路两边,深深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公主凤架。
傅玉衡却像根本没注意,只是柔声笑问:“公主可知微臣的名讳?”
“自然知道了,新科状元傅玉衡……啊!”
“玉衡”二字脱口而出,徒南薰猛然反应了过来,素手掩樱口,又羞又喜地跺了跺脚,“哎呀,你这人真讨厌!”
原来淑妃喜爱诗书,徒南薰耳濡目染,也算是博览群书。
她自然知道,海棠花还有个别名,就叫“晚夜玉衡”。
对方折一支海棠送她,不就是把自己送给她了吗?
偏她一时反应不及,还说出了要好好保存的话,真是羞死个人了!
“呵!”
忽而一声嗤笑传来,只听有人慵慵懒懒地说:“我道是哪个奴才这么没眼色,竟敢拦公主的轿撵。原来是三妹呀,倒是我冤枉那些奴才了。”
八个健壮的宦官把轿撵放了下来,两个宫娥立刻上前,掀开轿帘,扶出一位满头珠翠,明艳张扬的丽人。
那丽人眉如翠羽,凤眼斜飞,红唇似火,肌肤如玉,美得极具攻击性。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真切得感受到,什么叫做盛气凌人。
这便是天子的长女——东昌公主。
上阳公主虽也是个美人坯子,但到底年齿尚幼,比起眼前这位,终归是少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傅玉衡眼中闪过一道惊艳之色,便急忙垂下眼睫,不肯再多看一眼。
如今他可是有妇之夫,眼前这位又是他未婚妻的姐姐,就算为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他也不该多做接触。
“原来是大姐姐驾到,小妹实在是没注意,想来大姐雅量高致,也不至于和小妹计较。”
东昌公主一到,徒南薰立刻斗志昂扬,拉着傅玉衡上前,笑得得意不已,嘴上却装模作样。
“今日父皇给小妹栓了婚,小妹只顾和未婚夫说笑,这才怠慢了大姐姐。”
说到这里,她还特意晃晃手里的海棠花枝。
很显然,她知道东昌公主早就到了,也看见了傅玉衡折花赠她。
她特意掐着点赶过来,就是来炫耀加气人的,自然是什么戳心说什么。
“想来大姐姐与姐夫夫妻情深,定能理解妹妹的情不自禁吧?”
这是什么莲言莲语?
就算傅玉衡才入京不久,却听说过东昌公主夫妻不合的传闻。
不过,吃亏的又不是他媳妇,他自然乐得看戏。
傅玉衡暗暗挑眉,老老实实给东昌公主行礼,“微臣傅玉衡,参见东昌公主。”
东昌公主早就看见他了,就在他举着一枝海棠,言语戏弄徒南薰的时候。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三妹分明就是特意来堵她,然后她炫耀来了。
而她也的确是被气笑了。
本来她昨天就和驸马生了些口角,正在气闷的时候,却又听闻金科状元被赐给老三做了驸马。
大家都是父皇的女儿,怎么所有好事都让三妹占了?
她今天之所以递牌子进宫,就是因为心里苦闷,想和母妃说说话,排遣一二。
哪知道老三这个死丫头,得了便宜就卖乖,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还特意舞到她面前来了。
她到底是长公主,母亲段贵妃早年也是宠妃,哪里会叫徒南薰一个小丫头片子拿捏住?
只听东昌公主冷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晲了傅玉衡一眼,仍旧用那副慵慵懒懒的嗓音道:“状元郎寒窗十载,可惜却不能一展宏图,实在是可惜呀可惜!”
说完这句,她干脆舍了轿撵,扶着宫女的手飘然而去。
后面的仪仗队避过傅玉衡二人,贴着路的另一侧跟了上去,留下徒南薰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就气得跳脚。
她冲着东昌公主的背影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嘟囔道:“明明心里妒忌我,真能装!”
但东昌公主的话到底还是戳了她的心,让她有些心虚地看了傅玉衡一眼,皱着脸抿着唇,不知道该不该出口安慰。
——驸马会不会觉得是我毁了他的仕途?
她到底年纪不大,又对傅玉衡有了好感,情绪几乎不加掩饰。
傅玉衡暗暗叹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笑道:“我都来了这么久了,公主好歹赏口茶吧?”
徒南薰松了口气,“走,回千秋亭,我让人回去取好茶。”
两人慢慢走回了千秋亭,一路上徒南薰都欲言又止,想说两句软话却又拉不下脸来。
等两人进了亭子,她的另一个大宫女红萝已经摆好了所有茶具,开始煮茶了。
傅玉衡便问道:“这是什么茶?”
徒南薰心头一松,有些逃避般地介绍起了茶叶。
“这个是碧螺春,以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而得名。
你闻闻,我这一盒有股隐隐的果香味,是茶树和果树长在一起,天然熏上的。”
上阳公主虽然年纪不大,但因其母淑妃爱茶,她自幼耳濡目染,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傅玉衡虽然对茶没什么兴趣,但见她说茶时神采飞扬,一双瑞凤眼亮晶晶的,好像天地精华都被她吸引了过来,也不由听得津津有味。
等她说完了,傅玉衡才道:“微臣出身草莽,家世寒微。若非尚了公主,像这样的好茶,只怕得做十年官才能见得着吧?”
徒南薰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安抚她。
既然傅玉衡先开了头,有些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你尚了主,就不能做官了,心里肯定有遗憾吧?”
傅玉衡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笑道:“公主肯与我坦言,我心里很高兴,觉得与公主更亲近了一层。
你我很快就要结为夫妻,日后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若是遇事只藏着掖着,便是年少情深,也要走到形同末路。”
徒南薰若有所思,忽又抬头问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你心中当真毫无芥蒂?”
傅玉衡笑道:“人各有志,而我志不在官场,与公主可谓天作之合。”
一句“天作之合”,让小公主红了脸,啐道:“呸,你可真是油嘴滑舌!”
想到先前,她还以为这人是个书呆子,此时看来,当真是大错特错。
就在傅玉衡以为,他已经把人哄住的时候,徒南薰忽而又问:“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傅玉衡怔了一瞬,无奈道:“当然是带着爹娘妹妹,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了。”
他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徒南薰却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有状元之才,却无鸿鹄之志?
傅玉衡反问:“公主又怎知,鸿鹄的志向一定是高飞?说不定人家只是想找一个气候适宜的地方猫冬呢。”
像大雁这种候鸟,若不是天气转凉,干嘛要辛辛苦苦从北往南飞?
所谓鸿鹄之志,与梅花高洁、芍药媚俗一般,都是人一厢情愿赋予的。
实际上,人的意志根本影响不了人家什么,花该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鸟儿该什么时候往南还是什么时候往南。
徒南薰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他这种说法虽与世俗相悖,却也自有道理。
这时,亭子外面守着的小太监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宫门就要落锁了。”
言外之意,就是状元郎该出宫去了。
傅玉衡闻言,便道:“既然如此,微臣先告退了。”
徒南薰没说话,瞥见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伸手就拽了下来,“你走可以,得给我留个信物。”
她话音未落,裙角飞扬间,人已经跑出老远,得意洋洋地举着手中的玉佩,冲傅玉衡晃了晃。
“这可是你二十两买的玉佩,记得要想着哟。”
说完,她就脸色羞红地跑走了,宫女急忙跟了上去。
说什么想着玉佩,不如直说想着拿走玉佩的她。
这番小女儿情思,真是又莽撞又直白,让重活一世的傅玉衡,也心热了起来。
或许,老天爷让他穿越,就是为了让他正儿八经谈一回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