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平时,姜南微看到这位大长公主,定会主动迎上去,在她怀中好好撒一通娇。
可如今虚度一世,再重新瞧见这位姑母,姜南微心中只有道不出的愤恨。
因是嫡亲的姑母,姜南微曾对她言听计从信任有加。
太后与静太妃交好,所以一直主张他们姐弟也要和慕寒渊好好相处,唯有华阳大长公主,竭力支持她扶持幼弟对抗慕寒渊,鼓动她在朝堂上对慕寒渊处处掣肘。
曾经,她以为这是长辈的偏疼与关爱,支持与帮助。
可到后来,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这位姑母手中愚蠢的棋子,为的便是以她为剑,将她推出去对付慕寒渊,而大长公主自己,则盼着他们姐弟和慕寒渊鱼死网破后,让自己的儿子薛荣恒坐收渔翁之利,登上那九五之位!
如果说前世姜国的惨状,她万死难辞其咎,那眼前这位姑母,便该与她一起同坠十八层地狱,为姜国上下数十万英魂赎罪!
“今日你荣表哥的妻子生产,姑姑心中忧挂,不曾去你府中观礼,没想到竟然生出那样的大事。我方才进宫的时候,听说如今帝都上下都议论遍了,说是你杀了驸马,要我说,本该就是周祈晟那混账东西该死,一剑要了他的性命,都算是便宜他了!”
“我听宫人说,你的手也因为那混账东西受了伤,快让姑母看看,严不严重?”
说着华阳大长公主伸手过来,便要去捉姜南微受伤的手。
眼瞅着就要碰到,姜南微却猛地将手撤回。
华阳大长公主一愣:“南微,你这是……”
不过没等姜南微应答,华阳大长公主就想起什么似的,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哎呦,你瞧我这记性!先前这周祈晟是我为你引荐相看的,若非是我识人不清,没有调查清楚他的身份背景,也不至于让你差点跳入火坑。你对我有怨,也是正常……”
说到最后,华阳大长公主拿起手中锦帕拭了拭眼角,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姜南微掩下眼底的汹涌,掀起眼皮静静地瞧着她演。
直到装腔作势半晌,华阳大长公主依旧挤不出一滴眼泪,姜南微才漠然开口。
“姑姑的好心南微都明白,也怪我自己鬼迷了心窍,轻信那些猪油蒙了心的混账东西,才有如今的下场,说到底也怨不得旁人。”
华阳大长公主心头一跳。
这话配上姜南微那冷冷的眼神,就像是别有所指,故意指桑骂槐怪她混账一样。
但很快,华阳大长公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姜南微从小被先帝偏宠,以前先帝看奏折的时候,甚至手把手的教她一起看,所以姜南微在朝政之上,有着别样的天赋。
但也正因此,她在宫闱女眷后宅这些弯弯绕绕上,可谓一窍不通。
否则这般聪明的姜南微,何至于轻轻松松被她拿捏,成为她手中的利刃?
如今这样子,肯定是因为对周祈晟付出了真感情,才会有这般心如死灰的冰冷。
想到这里,华阳大长公主笑道:“你明白这些就再好不过了,要我说,没了一个周祈晟,却还有别的青年才俊。前几日我刚得了一只兔儿,最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赶明儿就把他送到你府上去。”
华阳大长公主口中的“兔儿”,便是外头所说的兔儿爷,也即男宠,或面首。
大长公主的驸马死的早,只留下了薛荣恒一个儿子。
大姜民风开化,允许寡妇再嫁,先帝本想给这个胞妹再聘驸马,然而大长公主却明言拒绝,然后在府中养起了面首。
先太皇太后因生大长公主难产而亡,所以先帝极宠这个胞妹,对此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南微府中的十几个面首,有好几个都是华阳大长公主所送。
这也是太后不喜这位大长公主的原因。
总觉得她作风不端,带坏了姜南微。
如今看来,唯有母后才是看得最真切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姜南微垂下头,作出一副沮丧无欲的模样。
“姑母的好意,南微心领,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恨不能绞了头发去做尼姑,那只兔儿,还是再说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寻?你是咱们大姜的长公主,荣华富贵集于一身,可不敢这么想。不过你如今既然没有心思,那便让他先住在我府上,待你侄儿满月宴的时候,你再去瞧一瞧,如何?”
“恒表哥生了个男胎?”姜南微微微抬头,好似后知后觉。
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话里的意思,华阳大长公主高兴的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可不就是么?你嫂嫂肚子出息,这次一举得男!我这么晚进宫,就是为了跟你们说这个好消息来着!”
说完这话,大长公主又想起什么,略带几分尴尬掩唇一笑,“当然了,看你才是最重要的。”
“姑母有心了。”姜南微装作看不出她的敷衍,吩咐旁边侍奉的云栀,“去将先前我让匠人打的长命锁取来。”
很快,云栀捧了一个锦盒过来,姜南微接过,将盒子将递给华阳大长公主。
“这长命锁是在皇寺让释远大师开过光的,只盼小侄儿康健无虞,长命百岁。待满月的时候,我再给他补一份大礼。”
大长公主欣喜接过:“就知道你最疼你侄儿了。”
“姑姑疼我,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才是。”姜南微唇角含笑,“时间不早,我便不留姑姑了,如今我手上沾血,不好去见侄儿,待满月宴当日,一定亲至府上。”
“好好好,你先好好歇着,我再跟你母后和陛下说说去。云栀,仔细伺候你家公主,若是她磕着碰着,本宫唯你是问!”
又耳提面命的提点了云栀一番,华阳大长公主这才趾高气扬,如来时一般满面春风的离去。
姜南微站在殿门口,目送大长公主离开,云栀站在她身边,也跟着欢喜。
“殿下先前便盼着这孩子平安康健,甚至专程跑了一趟皇寺为他祈福,如今看来,也算得偿所愿。”
姜南微唇角扬起更大的弧度,露出比先前更真切的笑意。
“是啊,如今才算得偿所愿。”
前世可不算。
谁让他这个侄儿,是个傻子呢?
若不是重走一遭,便是她自己也料想不到,华阳大长公主日夜盼着的这个嫡长孙,竟是个先天不足的痴傻。
一月后的满月宴,她竟比前世还要期待。
不过眼下,却还有另一桩事。
“云栀,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云栀犹自沉浸在替姜南微开心的喜悦里,一听这话,脱口而出:“自然记得!云栀的主子是殿下您,今生今世,云栀都只有您一个主子!”
“既记得,那往后华阳大长公主再说什么,可就别再偏听偏信了。”
说完这话,姜南微转身朝殿内走去。
云栀先是一愣,很快想到刚才华阳大长公主临走前对她的那番耳提面命,于是跟上姜南微。
“殿下,婢子从未生过异心,您若不信……”
“我信你。”
姜南微回过头来,抬手落在云栀肩上,轻轻拍了拍,“我只是提醒你,我这位姑母,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善人罢了,她的话,不可听,也不可信。”
云栀心里一惊。
殿下这是……和大长公主生了嫌隙?
心中虽有不解,但云栀没有多问。
对她来说,主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记什么,一切依言照做便是。
“殿下放心,云栀明白了。”
姜南微点了点头。
云栀的忠心她并不怀疑,但也正因此,这些话她才要提前跟云栀说明白,免得她日后为了自己,被大长公主利用,白白丢了性命。
既然天命让她占了先机,那有些覆辙,她便不该重蹈。
“去将流夜唤来,我有要事吩咐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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