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握着手中的空白圣旨,视线仔细打量着圣旨上的龙纹,指尖一点一点描摹,仿佛是在轻抚过别人。
他当然知道谢拂将这份圣旨给他,并非是真为了让他肆意妄为。
而是担心日后他不可肆意,无法妄为。
小七的处境随意拉个人都能看清,没道理谢拂不知道。
他给出这份圣旨,就是给他的一条退路。
当然,若是有朝一日,小七若是真想要那个皇位,那也可以。
对自己在意的人,恨不能想得再完美,再无懈可击一点。
为之计深远。
从不需要别人提醒,更不需要小七索求,谢拂便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好。
这份深谋远虑,未雨绸缪,很难不令人动容。
即便它并不是小七想要的。
小七垂眸,指腹还在绣纹上轻轻摩挲,“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不担心我霍乱你的江山吗?”
“你会吗?”谢拂笑问。
小七也笑了,“不会。”
“我只霍乱你。”
谢拂唇边的笑意还未明晰,便微微僵住。
小七抬眸,仿佛是挑衅般地看着他,“怎么,现在你还放心把它送给我吗?”
谢拂没说话。
“可是怎么办,就算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小七合上木盒,手背撑着下巴,含笑看着他,“到了我手里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谢拂微微抿唇,“随你。”
小七收起笑容,放下手,将手边的木盒推到一边,“无趣。”
他当然知道,谢拂这般态度,是心中知道,他不会真的对霍乱江山感兴趣。
当一个人心中贪念过盛时,即便没有权利,也会给自己争取权利,可当一个人无欲无求时,便是将江山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给一个眼光。
整个宫中还有谁不知道,小七不做太子,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要,而并非谢拂不愿意给吗?
名正言顺的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用阴谋诡计。
“虽然将它送你,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谢拂希望,小七的未来永远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小七神色微顿。
“算算年龄,你比我也就大十五岁,等你年老时,我也不年轻了,大可不必考虑这么多。”
“哪怕是一天,一个时辰,我也希望你是如意的。”谢拂笑着敲了下他的额头。
他似乎很喜欢这么做,这样表示亲近的行为,仿佛眼前的人无论长到多大,都依然是他心中那个孩子。
饭后,本该是洗漱休息的时间,小七却带着谢拂去了一处灯火通明的院子里。
院子里四周处处都挂满了红灯笼,将这片田地映得喜庆又亮堂,让人一看便知道今日有喜事。
小七抓着谢拂在院子里坐下,“我请了戏班子来表演,今晚陪我听听。”
“你何时喜欢上了听戏?”谢拂记得,小七从未对此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何况你不觉得听那些故事里的喜怒哀乐,也是一种享受吗?人间的感情,都是很有意思的东西。”
小七话音未落,台上的表演便开始了,谢拂看了一会儿才看出上面演的是哪一出。
嫦娥奔月。
戏里的嫦娥和寻常传说中的故事不同,并非是因为逼迫而吃了不死药,而是主动吃的。
谢拂看了小七一眼,见他还看得津津有味。
“你觉得嫦娥在吃不死药的时候,在怎么想后羿?”小七问。
谢拂:“怎么想有什么关系,都是那个结局。”
就像这两个版本的嫦娥,动机不同,却是一样的结局。
小七垂眸,“也是,这月亮,最会骗人了。”
一场戏看完,谢拂将外衫搭在小七身上,“夜里风凉,该回屋了。”
小七抓住他的手,“一起。”
谢拂垂眸看了眼被他抓着的手,想了想,还是推开,“过了今夜,你便算是成人,也该学着长大一点,成熟一点。”
小七不服气道:“我一直都很成熟,明明是你一直拿我当小孩儿。”
谢拂无话可说,然而到底是没再被对方牵手。
有些事,似乎只要视而不见,便可以当做不存在,也不曾发生。
谢拂沐浴后回了房,房间里点了安神香,谢拂却始终觉得心神不宁,毫无睡意。
第五次翻身,他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来人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光明正大地闯进他的房间,谢拂微微皱眉。
是闯吧?
没有他的允许便进来,整个天下,也只有那一个人敢这么做。
偏偏还是他养出来的胆大包天。
小七走进来,还没走到床边,便听见了谢拂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该睡了。”
小七脚步不停,“好,我现在就来。”
谢拂:“……我也要睡了。”
小七从他身上翻去床里,“正好,我来陪你。”
这个天正是燥热时,明明屋里已经放了冰,可谢拂依然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他眉心微蹙,盯着侧躺看着自己的小七,半晌,到底还是将薄被分给了对方一半。
“最后一次。”
等回到宫中,小七就得搬出去,这也确实是最后一次。
但他似乎忘了,他曾经也说过很多次最后一次,却都没能成为真的最后一次。
“你真的能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小七似乎还不太高兴,不喜欢谢拂此时的冷漠,非要打破他的伪装。
“早就习惯了。”谢拂说得毫不亏心,在他心里,小七在宫中也并没有每天都在和他睡,可他依然能睡好,他认为自己这样说完全没问题。
就算有小七在时,总会比他不在时更容易安心入眠。
但那并不算什么问题。
连克服都不需要。
“哦,这样啊。”小七似乎有些失望,“可我不习惯,也永远不会习惯。”
“怎么办?陛下。”
谢拂微微抬眸。
小七很少这样喊他,可每次这样喊他,往往都是不寻常的时候。
其他人不喊他尊称便是大逆不道,在小七这里,却是喊了尊称,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谢拂心中忽然警惕起来,他见小七巧笑嫣然,眼中的狡黠都显得那样可爱,漂亮的眼睛令他有些手痒,想像敲对方额头一般,伸手摸一摸。
然而在抬手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便顿住。
不对劲。
谢拂微微皱眉,做了个深呼吸,却依然没能克制住心跳的急促和心火的燃烧。
安神香似乎都有了不同的味道,他闭上眼睛嗅了嗅,却又始终没能闻出到底哪里不同。
小七往他身边又凑近几分,“陛下,我曾经听说过你的许多事迹,其中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那便是算计你的人,往往都会自食恶果。”
这在谢拂的履历中,算得上最为神异的一点。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对这一点很好奇,很想亲身尝试一下,陛下身上的神奇之处,到底是真还是假。”
“陛下,你应该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的,对吧?”小七笑着问他。
“你做了什么?”谢拂回想着今天的一切,想着对方可能在哪些地方下手,然后便发现……
太多了。
小七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他的身边,对别人而言是铁桶一只,可在小七面前,却是满是筛子。
在过去那么多年里,只要小七想,他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对自己下手。
但他没有。
可今天,他似乎要打破了。
“是香?”谢拂问。
小七笑容不变,“陛下可以继续猜,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谢拂神色不变,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任人宰割的处境。
“也大可以喊人,虽然他们应该听不见。”
多亏这么多年来,小七在谢拂身边的特权,让小七想要调走谢拂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尤其这还是宫外,是小七一直管理的地盘。
谢拂并没有那么做。
他知道,小七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就是那样,他没有诈他的必要。
谢拂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早就冷了,却正合谢拂心意。
小七望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丝毫不担心谢拂会有机会逃脱。
可这分明是谢拂的房间。
谢拂灭了那点着的香,想了想,到底没有开窗散气,他回到床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拉过薄被盖上胸口,“睡觉,”
小七静静望着他,“你一直这样。”
语气似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习以为常。
“镇定自若,淡定从容,不曾为谁色变。”
“我很不喜欢。”
谢拂下意识皱眉。
小七凑近他,抱住他,伏在他颈间,“我喜欢看你为我笑,为我哭,为我快乐,为我痛苦。”
谢拂抓住他的手腕,“你醉了?”
今晚是生辰,小七多喝了两杯,可分明还不如他喝得多。
“你都没醉,我怎么会醉。”小七从抱着谢拂的腰,改为抱住谢拂的脖子。
广袖轻易便滑开,小七那刚洗过的还带着湿热水汽的手臂触碰到了谢拂的脖颈和锁骨。
肌肤相贴,令谢拂觉得那片皮肤仿佛变得滚烫,
方才的冷茶降下去的温度,重新窜了上来。
“谢拂,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我还给自己准备了生辰礼物。”
小七的声音似乎笑了一下,透着些许愉悦。
不带任何其他的情绪,仅仅是愉悦。
“你猜猜,是什么?”
谢拂没说话,小七也并没有真的让他猜。
下一刻,他便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答案。
“是你。”
那份礼物,是你。
“酒也好,香也好,总归你逃不掉的。”
小七张嘴,对准谢拂的脖颈。
狠狠地,狠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