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久,秋砚亭便从秋容澜那里得知了她在和周海洋谈恋爱的消息。
秋砚亭并没有阻止。
他已经从上次的交流中得知周海洋是隔壁县城里的人,只是来这里上学,心想隔壁县城也不算太远,倒是并不觉得秋容澜日后若是真的嫁人会有多少不便。
对方家境还不错,也养成了周海洋比较单纯的性格,他也不需要担心日后妹妹会被欺负。
两人恋爱谈了一年,直到从学校中学毕业,并且打算继续考大学,周家人终于坐不住了。
“你要上大学我们不阻止,但是你都这个年纪了,总不能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半点打算都没有,还有秋家的姑娘,人家和你谈了这么久,至少也要把名分定下来。”
周家家境虽比秋家好,秋家还没有能够顶立门户的长辈,周家却并未因此而小瞧秋家。
就凭秋砚亭能够愿意出钱供妹妹上学,秋容澜在学校的表现也十分优异,还有考大学更近一步的想法,他们就很满意这个未来儿媳妇。
要是儿子因为拖拖拉拉,把人弄丢了,他们那才会后悔。
等将来秋家姑娘见了更大的世面,认识了更多优秀的年轻人,看不上他们家书呆子该怎么办?
周海洋听他们这样提自己和秋容澜的事,微微脸红,“这个我也提过了,但是澜澜她说还没立业,暂时不考虑成家。”
说着,语气还有些失落。
“她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啊?”周太太冲儿子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这样,改天我找个时间上门找秋家哥哥聊聊。”
周太太动作很快,说动就动,没两天就带着礼物,挂着笑脸上了周家门。
“周伯母。”秋砚亭放下手里的事务来接待。
倒了一杯茶给对方,“您喝茶。”
周太太态度和蔼,就像是个普通长辈,“小秋啊,我也是看着澜澜这孩子和我家小子处了这么久的,这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能有澜澜这么优秀的人在我家小子身边督促上进,我高兴还来不及。”
“您太客气了,是他们处得好。”秋砚亭心中微松,听这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吧,年轻人喜欢上进没问题,可也不能忘了自己啊,他们这年纪也差不多了,将来读大学会更忙,不如趁着现在有时间,将婚事给办了?”
秋砚亭闻言,总算明白对方今天上门是为了什么。
他笑了笑,“伯母,多谢您对我妹妹的喜欢,但是婚事上,我还是想听听我妹妹的想法。”
“应该的应该的,是该听听。”周太太并未阻止,反而十分高兴地等秋砚亭叫来秋容澜。
等得知周太太来意,秋容澜向来坦荡大方的脸上也不由染上些许红晕。
“哎呀哥,这种事你就自己和伯母商量嘛,叫我来多不好意思。”得了,都不用多问,秋砚亭一眼就看出秋容澜的想法和态度。
想来之前会拒绝周海洋,多半是因为面对婚事上,她身为女子的内敛含蓄。
虽然待人落落大方,可这到底是自己的终身大事,秋容澜还是少见地会有些含蓄。
见她自己愿意,周家态度又好,显然很看重秋容澜,秋砚亭也没找到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之后周太太就多留了几天,主要是和秋砚亭商量嫁娶的事。
什么聘礼嫁妆,还有婚礼过程,以及怎么从梅城去周家所在的隔壁县,走那条道,都需要仔细商量。
等到几天后周太太离开时,几乎连要是两人以后有了孩子要怎么办都商议好了。
等人走后,秋砚亭才对秋容澜道:“婚事定在年后,赶在你们去考大学之前。”
“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哥,你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秋容澜有些不满道。
她觉得她哥是因为不放心周海洋才会这么说,不放心周海洋,岂不就是怀疑了的眼光。
“当然不是。”秋砚亭揉了揉她的头,“只是觉得未来还很长,一切都说不准。”
“你要是嫁了人,我可就没办法时刻护着你了,或许连你出事都不知道。”
秋容澜拍开他的手,“哥你别危言耸听,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我嫁了人,你就是孤家寡人了,舍不得我。”
“你放心,我会回来看你的。”秋容澜虽然也舍不得哥哥,但是她也很向往外面的生活,畅想未来。
秋砚亭盯着她,忽然有那么一刻,有些后悔自己送她上学的决定,有些鸟儿,出了笼子,就注定回不来了。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秋砚亭不是那种宁愿折断鸟儿的翅膀,阻止它飞翔,也要将它困在眼前的人。
既然秋容澜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便证明她心里是喜欢的。
既然喜欢,那要是他当初并没有送秋容澜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她也依然会逐渐被外面的世界所吸引。
思及此,秋砚亭便摇摇头,将思绪散开。
之后的一个月,秋砚亭都泡在工作间里,只有三餐睡觉会出来。
谢拂只能听到每天从工作间里穿出来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等到秋砚亭终于出来时,他怀里还揣着一包红布。
进屋找了个红漆木盒子,将红布锁了进去。
过年时,秋砚亭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两个人根本吃不完那种。
鲜少看到大哥这么浪费粮食,这些东西他们吃不完的话,就只能拿出去送给街上的乞丐了。
“哥,这回这么有兴致啊?”秋容澜笑道。
秋砚亭没否认,只是看了她一眼,“好歹也是你和我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年。”
秋容澜笑容淡了下来,表情懵了一瞬,随后忽然明白过来,秋砚亭说话什么意思。
她看向这桌明显精心准备过的饭菜,脑海中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是嫁人,对于她,对于秋砚亭,是一种怎样的改变。
她低下头,心情有些低落。
“哥……”
“我会经常回来的。”
秋砚亭笑了笑,“你过得好就行。”
秋容澜手中握紧筷子,咬着唇瓣,明明还没嫁人,却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想到了小时候父母在时的无忧无虑,想起了变故发生后哥哥撑起这个家,想起了这些年来,哥哥的不容易。
她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却似乎离对方越来越远了。
秋容澜眨了眨眼睛,将泪意忍下去。
“哥,不如等来年,你和我们一起去首都,以你的本事,想要考大学并不难。”
“咱别窝在这个小镇上,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她双眼发亮地看向秋砚亭。
只要秋砚亭跟她一起去上大学,就算不上大学,去别的地方继续卖他的这门手艺,也可以不用分开,他们一直在一起。
然而秋砚亭却摇头拒绝了。
“不了,我没有离开的打算。”秋砚亭连犹豫都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秋容澜的提议。
这更令秋容澜不解,她皱着眉问:“为什么?”
“难道你不想见识更大的世界,不想学到更多的东西,做一个更有用的人吗?”
“什么才叫更有用的人?”秋砚亭问,“我专注于银匠这个职业,将传承继续传下去,就是没用,没出息吗?”
秋容澜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自家哥哥明明更聪明,还可以学得更多,能够帮到现在的社会更多。
“我只是……只是觉得哥哥不应该只是这样。”
明明哥哥比她更优秀,没道理她可以做到的事,哥哥却做不到。
不对,不是哥哥做不到,而是他根本没想做。
但是为什么呢?
秋砚亭似乎半点不在乎秋容澜为他抱不平,为他怒其不争的想法。
然而秋砚亭本人却不在意。
“容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伟大的、需要付诸实践的梦想。”
秋砚亭不经意看了枇杷树一眼,又微微低头垂目,看向桌上正在消散热量的饭菜。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茄子,是小时候银匠媳妇就爱做的一道菜。
秋砚亭做的,和银匠媳妇做出来的,无论是外表还是味道,都有明显区别,明明是同一道菜,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却很难一样。
而令人遗憾唏嘘的是,秋砚亭似乎已经忘了,银匠媳妇做出来的是什么味道。
那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味道,早已经随着记忆的深藏而逐渐模糊。
“每一个故事都需要一个讲述它的人。”
“每一段过往也都需要一个守护它的人。”
“我喜欢这里,想留在这里,并非是因为我不向往外界,只是希望还有人能记得并守护这个小院,这段故事。”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枇杷树上,忽然笑了一下。
秋容澜视线忽然模糊,她似乎有些理解了秋砚亭。
这个世界都在往前走,都在除旧迎新,无论过去曾发生过什么,历史的车轮从未停止过行驶。
而秋砚亭唯独想留在这个小院,想留在银饰叮当里,想留在枇杷累累里。
他守着这片岁月。
两个月后,小院里办起了喜事,秋容澜从这里出嫁,戴着秋砚亭专门给她打的一套银饰,坐上花轿,从此有了别的家,和别的家人。
下午,送走了吃完席的客人,秋砚亭收拾完院子,原本热热闹闹的小院又安静下来,且这回比以往都要安静。
清风吹来,拂去满身酒意。
如今,秋砚亭的酒量不同以往,哪怕敬过几桌酒,此时也不过是微醺。
耳边传来树叶沙沙声,他转头看去,入眼便是正在花果交替时节的枇杷树。
他望着树上自己亲自绑上去的红绸带,似想到了什么,眉眼弯了弯。
他送走了秋容澜,看完了一场喜宴,固执地留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小院,做自己喜欢的事,看自己喜欢的书,也照顾着自己喜欢的树。
这小院里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见证者他。
他走到枇杷树面前,摸了摸坚硬的树干,风将红绸带吹动,他随手一弹,将红绸带从面上拂去。
“只剩下你我了。”
“枇杷啊枇杷。”
“往后多多指教。”
在这微醺醉意里,他到底呼唤了它的声音。
谢拂悄无声息地看着他,神色中带着惬意。
夕阳洒下一片橘红,莫名将也穿着红衣的秋砚亭照得格外喜庆,仿佛今天成婚的是他一般。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秋砚亭喜欢这个小院。
而谢拂喜欢秋砚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