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位于山上,宿舍背后就是山,茂密的树木遮挡住阳光,让宿舍即便是在盛夏,也处于阴暗中,哪怕是正午,也要开灯才看得清晰明亮。
此时宿舍里没有灯,明杳视线中的那封信却很清晰,之前在明杳眼中是这样,他抿唇细看着,似乎想将上面每个字,每一个笔画都要看得清清楚楚,将写它的人的想法看个清楚明白。
明杳不知道那封粉色的信去了哪里,他的书包,宿舍垃圾桶里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绿色信纸,又是在何时被对方写上了这样的信息。
但他看着上面飘逸的字,仿佛看见了那个不可见的存在。
信上没有落款,仿佛写它的人并不想定下一个确切的身份。
但与上一封,同样没写署名的信不同,明杳看着它,是愉悦的。
“为什么写它?”明杳问。
他抿了抿唇,“你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你,你想要我扔掉那封信,我也打算扔掉的。”
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嗯,我知道。”那无处不在的声音响起,令明杳悄悄松了口气。
“所以,你不用写它。”明杳微垂下眉眼,十分违心地说,“这是没必要的。”
“嗯,是没必要。”那声音似有些认真。
认真地承认它没必要。
明杳握着那封信的手紧了紧。似要捏出几道褶皱出来。
“所以,写它只有一个原因。”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最终直入明杳的心里,“……我想写。”
明杳心尖一颤,他看着那张被他捏出褶皱的信纸,小心翼翼将它展开,重新铺平,用力按压让它平整一点。
只是他做得并不好,最终,他看着褶皱痕迹明显的信纸,有些苦恼地说,“对不起,我把它捏皱了。”
“一封信而已,你想要,我还可以写更多。”
明杳眼中眸光微亮,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可我不想你为难。”
“从小到大,都是你守护我,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却从来没为你做什么,现在怎么还能因为这种事而让你哄我开心。”
明杳从小就不喜欢麻烦别人,而他麻烦的最多的,便是守护神。
现在,他不想再麻烦他了。
“这不是麻烦,你想要,那我就给你,就是这么简单。”说话的声音平平静静,清清淡淡,听不出多少情绪,仿佛正如他所说,只是明杳想要,那他就给明杳。
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不会吝惜。
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明杳心跳得更厉害。
他转了转眼眸,藏住其中的光芒,“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情书只能写给喜欢的人。”明杳意味深长道。
“我喜欢你。”传入耳中的声音是那样平静自然,自然到明杳都要以为对方是真的喜欢他。
然而明杳却知道,这不可能。
神明怎么会喜欢人类,自己于他而言,应当只是一个很好玩有趣的玩具,玩了许多年,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离开。
可被神明庇护着长大的人类,却倾慕神明。
这是很正常的事,明杳想。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能看清我的内心,知道我的一切情绪。”
“对不起,我没有想亵渎你。”
他只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喜欢这个陪伴他十几年,无论是难过还是开心的时候,他都在身边的存在。
世上所有人,都不能有他们更亲密了。
“没关系。”声音轻笑一声,“我允许你亵渎。”
语气中的纵容让明杳控制不住心动,克制不住心中的贪婪。
那幼苗一样的贪婪,在纵容雨水浇灌下,迅速生长,悄无声息地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将明杳笼罩其中,带来无限安全感。
他拿起那张信纸,捧在心口,心中默念,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的守护神。
只要……只要允许他留恋这份神明任性的赠予。
久一点……更久一点……
“守护神……”
三个字一出明杳无奈一笑,“这么多年,一直叫你守护神,却从没听过你真正的名讳,你……愿意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明杳手心微微收紧,眼中心中尽是期待。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明杳半晌都没得到回应,在他笑容彻底淡下去前,才有一道清浅微弱的声音,随风拂过他的耳边,“谢拂。”
他叫谢拂。
简单两个字,却似乎与从前的所有声音都不同。
神明愿意揭开面纱,展露自己的真容。
“……谢先生。”
从守护神到谢先生,明杳眉开眼笑。
*
因为有个多嘴话唠的同桌,明杳收情书的事到底还是有人知道了,不少人都好奇到底是谁送的,也好奇明杳会不会跟对方在一起。
明杳对此闭口不言,被问起也说不知道,对于谁送的,他也说不知道。
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有人还问到了那个送情书的女生那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女生似乎并不愿意讨论这件事,众人铩羽而归,难免失望。
可在当事人都闭口不谈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没趣地停止了八卦行为。
明杳继续认真地投入到学习和赚钱中,现在他的收入趋近于稳定,也没有从前那么忙,慢慢也恢复了以前课外学习的习惯。
明杳喜欢读书,读各种各样的书,他喜欢哲学里的人生思考,喜欢小说里的幻想世界,喜欢历史中的洞鉴古今……
每一本书都有值得人去学习,去思考的东西,明杳喜欢的,就是从中找到各种道理。
存活在这个世上的道理。
高二结束那一年,明杳迎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
他成年了。
也该离开福利院了。
*
站在院长办公室,明杳发现,自己已经比院长的桌子还要高出很多,他可以轻轻松松站在桌子面前,俯视坐在椅子上的院长。
脑海中回放着幼年时的画面,那时的他,哪怕面对坐着的院长,也是需要仰望的。
“恭喜!”明院长将属于他的资料和证件都交给他,“恭喜成年,还有生日快乐!”
她推了推眼镜,伸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四寸小蛋糕,“院长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的,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还新鲜,可以放心吃。”
看着明显,院长眼中满是欣慰,这是她见过最可人疼,也最厉害的孩子。
相信他的未来不会差。
明杳微微低头,才发现院长比他还矮半个头。
而且对方头上已经冒出几根岁月染成的白发。
“谢谢院长。”明杳将蛋糕装进书包里,再背上书包。
“有机会我会来看您。”
“你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院长笑了笑道。
之前天赐他们离开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走出福利院,明杳回头看了那里一眼。
他其实很感谢福利院,其中或许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不愉快,但明杳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被解救后,刚刚来到福利院,感受到的那种小小的宁静感和幸福感。
在他的幼年记忆中,占据了一片浓墨重彩。
但此时站在福利院门口,看着那老旧的大门,看着里面熟悉的景物,明杳却没有半分不舍。
因为他知道,在外面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比福利院的过去更美好更明亮的未来。
“谢先生,我们要走了。”
“嗯。”
“以后极有可能很少会回来。”
“嗯。”
“你没有不舍吗?”他可是记得,自己是在这里遇到的对方。
微风吹过,掀起明杳的额发,露出那细腻饱满的额头。
“我唯一不舍的,从未离开过。”
这一刻,落在明杳耳中的声音是那样清晰,没有半分曾经的神秘莫测,低沉幽微。
他更像是一个人,而非神明。
明杳闻言也露出了笑容,他单手背着书包,眉眼弯弯,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满足笑容,“那你可要抓紧我,别把我弄丢了。”
那声音轻笑了一下,“不会。”
明杳看不见他,也触碰不到他,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但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很满足了。
就像他小时候,想要保住的那份小小的偏爱,是谢拂帮他找了回来。
却不想,如今是要继续被他偏爱一辈子了。
*
高三生活忙碌,明杳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对于其他学生而言的繁忙生活,于明杳而言,不过是日常。
明杳在按部就班继续自己生活的同时,他也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大学报考哪一所学校,读哪一个专业?
不客气的说,以明杳的成绩,他可以在国内选择任何学校,任何专业,甚至已经有学校联系他,端看他自己的想法。
原本学校还想将一个保送名额交给他,但是明杳自己拒绝了。
保送是个好机会,可送给他就是浪费。
“谢先生,你喜欢哪一所学校?”
“为什么问我?我认为你可以自己决定,不需要我的参考。”
明杳转了转眼珠,“因为……将来我要生活的城市和学校,也是你即将生活的地方,我们是一体的,怎么能不问呢?”
这就默认谢拂不会离开他了。
又或者……这只是他想要个承诺的另一种方式。
好在那人似乎也没有介意,声音听起来依旧轻松。
“我无所谓,看你。”
明杳垂下眼睑,“谢先生以前有类似经验吗?不能为我做个参考吗?”
这回那声音沉默得久了点。
“你在试探我?”
明杳坚决不承认,“没有!”
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却也没说出来。
他抿了抿唇,喝了口水,平复好心情,才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您既然有姓名那应该也有来历才对……”
谢拂这名字明显像个人,而看不见的人,明杳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他只是想知道他的一切罢了。
他不贪心。
大约是明白明杳将他从从前的神明变成现在以为的鬼魂,那声音沉默得更久了,大有种不想说话的架势。
明杳等啊等,却始终没等到对方回应。
“谢先生?”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人应。
明杳眼睛在四周看了看,依旧什么也没看到。
“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他抿了抿唇道。
“问什么?”室友从外面进来,将明杳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
室友将一份打包的砂锅饭放在明杳的炕桌上,“这是你的,还有你的饭卡都在里面。”
“谢谢……”
“外面真是要热死了,小卖部竟然没开门。”室友一边说一边脱掉短袖进了厕所冲冷水澡。
当室内只剩下自己,明杳依然没听到任何声音时,他不得不承认。
对方好像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