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
“或者,我该叫你一声……佛子?”
扶兰觉得可笑,眼前这人口口声声自己并非佛子,所作所为却无一不是佛子行径。
为了天下苍生,愿意牺牲一切,包括他自己。
他以为这人会跟原来那人不一样,可事实证明,不一样的不过是方法,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纡尊降贵与我一个妖魔为伍,真是委屈你了。”扶兰浅浅一笑道。
“只可惜,现在我想明白了,你要想达成目的,就得时时刻刻看着我,否则我若是死了,你便会功亏一篑。”
扶兰凑近谢拂,他伸出手,抚上谢拂的面庞,那手上染上的鲜血便也污了谢拂的脸。
悲天悯人的气质,瞬间带上了邪气。
“师父,怎么办呢,你这辈子,直到死,都要跟我一个妖魔绑在一起了,真可怜啊。”
扶兰轻嘲一笑,声音幽幽吐出,本是勾人心魄的声音,却说着刺痛人心的话。
他都明白了。
眼前的谢拂对他的黑化半点不惊讶,多半是与他一样,拥有多世记忆,又或者……知道这个世界一直在重复轮回的真相。
从前的佛子不知道,否则对方不会每次都只是杀了他,想杀他。
谢拂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不仅不能杀他,还要好生护着他,护着他,直到浮生界的大妖死去,护着他,直到入口的结界稳固,护着他……直到他没有了利用价值。
这就是佛子,为了天下苍生,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都不重要。
谢拂趁着他松手的时候,将匕首从扶兰胸前拿来,他的视线落在那匕首尖缓缓滴落的鲜血上,眸色幽深,声音也不由低沉了几分。
“没有纡尊降贵,没有虚与委蛇。”
“扶兰,我认真将你当成徒弟。”
又岂止是徒弟。
他双唇微抿,对扶兰的质问嘲讽的目光不闪不避。
他有些理解扶兰的想法,一年的师徒情显然不能与许多世的仇人关系相比,面对占据这个身体,顶着这张脸的谢拂,他不会想这人是来救他的,是带他走出轮回,彻底解脱。
即便事实真的能达到这样的目的……
他只会想,谢拂是为了这个世界正常又安全,天下太平,才会想方设法安抚他,稳住他,让他乖乖成为挽救苍生的一环。
而他,不过是谢拂用来拯救苍生的工具。
或许,在谢拂心里,能够在拯救苍生的同时,让他脱离反复轮回,已经是一种恩赐……或者施舍。
否则又怎会在以师父的身份偏得他的信任和偏心后,又狠心一个人奔赴死亡,让他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如果换作别人,如果谢拂与扶兰没有从前许多世的感情,或许扶兰想的便是真相。
可这些扶兰都不知道,他所想的方向便理所应当的,与真相南辕北辙。
谢拂无法解释,他唯一能说的,便是对方不怎么相信的事实。
大雨重重击打着竹骨伞,伞面被雨珠重重冲击着,谢拂转了一下伞面,一道光芒在伞上一闪而过,这伞便像是被彻底加固一般,如钢似铁,坚硬异常。
“回去,看看你的伤。”
*
扶兰衣衫半解,露出心口处的伤口,谢拂口中默念法诀,手掌在伤口处轻拂过,伤口便肉眼可见地愈合。
不过,这只是表面复原,里面伤口的长好还需要一点时间。
并不需要太久。
谢拂将扶兰那身染血的衣服拿在手里,打算待会儿烧掉。
扶兰披散着头发,被谢拂强行按躺在床上,却背过身,不愿见谢拂。
他似乎被谢拂的所作所为伤了心,竟是连转身看他一眼都不。
谢拂发现自己来了这个世界后,忍耐力成倍增长。
既能压制自己心中的欲念,还能压制心中对扶兰的不满。
就像他这会儿既想不管不顾,告诉扶兰,一个世界分别而已,他们还能在下一个世界见面。
同样想将扶兰从床上提起来,行使一下师父的权利,将对方屁股揍开花。
爱人与师父两个身份,两种想法,却一点也不冲突。
谢拂既想疼他,又想揍他。
可偏偏,两样都不行。
最后,为了扶兰的安全起见,他决定暂时出去,看不见他,总不会那么想了。
然而脚步刚踏出房门,他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因为还没真的离开,他便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那个想法叫想念。
还未离去,便已想他念他。
*
“事情,可能有些变化。”谢拂找到老和尚,想与他重新商议一下自己走后的安排。
“他无法接受我会离开的事实,或许会做出一些偏激的行为。”
老和尚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看着谢拂,等着他继续说。
“我希望您能在保护他的前提下,也限制他,看管他。”谢拂神色认真。
老和尚却双手合十,对着谢拂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施主这要求……只怕只有关着那位施主最适合。”
管和关,音相近,意思却全然不同。
前者算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后者则是看守与囚徒。
其中有着天差地别,地位自然也天差地别。
谢拂沉默良久。
最终仍是道:“若是有必要……也未尝不可。”
终究是脱离这个世界更重要。
但其实,在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时,便意味着扶兰再也没有改变历史的机会。
可凡事总有例外,他不希望对方千方百计弄一些类似于复活这类的办法。
老老实实在这个世界过完余生,有机会去看看其他风景,这才是谢拂希望扶兰做的。
但似乎,一切都不可能。
一阵风拂过,谢拂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双眸微眯,匆匆起身,便要离开。
“家中有些事,这就要先走了,大师告辞,下回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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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还没回应,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道匆匆的脚步声,还有着急的喊声。
“师父!”
“师父!”
“师父,不好了!有人擅闯禁地,已经进去了!还把师兄他们打伤。”
闻言,刚刚准备离开的谢拂又转回了脚步,与老和尚对视一眼。
随后微微弯腰低头,对老和尚歉声道:“惊扰到了贵寺,我这就去将人抓回来。”
“阿弥陀佛,那就麻烦施主了。”
谢拂速度很快,顺着那小和尚指示的方向,不消片刻功夫,便到了禁地外。
然而他站在禁地门口,便察觉到此间有一处空间似有些不对。
那是……浮生界的结界封印要破了!
谢拂双眸微眯,迅速消失在原地。
*
扶兰站在结界口,手心处划的伤痕正在不停流血,血液涌向结界处,在结界最薄弱的一个点努力冲击磨损,似乎要将那一处给打通。
而那一块结界,肉眼可见的,只剩薄薄的一层,似乎下一刻便会破损。
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气息,扶兰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并未回头。
“我出生前被下过禁术,但那禁术并非是解开封印的办法。”扶兰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是一种血脉牵引术。”
“被下术之人与下术之人必是血亲,这样一来,被下术之人只要一死,对方便会感应到,并且依靠这个禁术,找到对方的方向和尸骨。”
“我与魔王有血亲,我死后,他通过找到变成妖魔的我,便能找到方向,利用我,里外双双努力,冲破结界封印。”
而这,才是扶兰的死能解开封印真相。
“我是自愿的。”扶兰勾唇笑道,“过去那么多次,我都是自愿帮妖魔打开封印,而非受他们控制和蛊惑。”
“而今天,我同样自愿放血,来达到我死亡的同样效果,帮妖魔解开封印。”
谢拂脸色微沉。
他看着扶兰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看着他不断流血的手心,看着他似乎摇摇欲坠,却始终还要坚持站在原地的倔强身姿……
脸色前所未有的差。
扶兰却笑了,笑得十分开心,也十分纯粹,像个孩子,也像……白扶兰与谢拂相处时的模样。
“师父。”
“你不想我死,那我就不死。”
“但……谁说只有我死,才能让你活呢?”
他的笑容格外灿烂,似乎自恢复记忆后,谢拂便从未见过他像此时这么灿烂地笑过。
扶兰说得对,谢拂会存在的原因,根本还是浮生界封印解开,妖魔被放出。
而非扶兰的死。
扶兰用没有流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却又坚定无比地拉住谢拂的衣袖。
“师父,你一直教我做人的道理,要我做一个正直善良伟大的好人。”
“可我不是啊。”
扶兰依旧在笑,此时却笑得有些可怜。
谢拂目光沉沉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赞同,还有几分认真的……失望。
“你不该这么做。”
他看着扶兰,眸光却深渊,似乎想到了某些久远到许久没想起的记忆。
这份失望深深刺痛了扶兰。
他像是被针扎一般,激烈反应了起来。
扶兰疾言厉色,“你也反对我……阻止我。”
“可是凭什么!”
“人族弃我欺我,妖魔也只当我是有用的工具,天下之大却容不下我!”
“从前到现在,从我有意识以来,在那漫长的重复的岁月里,唯一给予我关怀的……只有你。”
“只有你……”
“我想抓着你,我想要你,我想留住你,我有什么错!”
“谢拂……”
“你告诉我。”
“……我有什么错?”
他言语时,血液并未停止流逝,那薄薄的封印,已经岌岌可危。
“你想让我当人,可我不是人。”
“……我是妖啊。”
苍生弃他,他弃苍生。
他没错。
话音刚落,封印破损,魔气自对面渗透而来。
扶兰笑了,他拉住谢拂的手,指着封印处道:“师父,你听,它们来了。”
浮生界中,妖魔欢庆之声,即将自由,即将大开杀戒的激动氛围似乎也通过魔气传递给了谢拂。
魑魅魍魉,妖魔横行。
扶兰看向谢拂头上逐渐变回青丝的白发,笑得极为开心。
“你也得救了。”
谢拂未看他,也未曾关注自己的变化,而是目光从始至终都紧紧盯着那道封印破口,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长剑。
扶兰无视谢拂的严阵以待,他握着谢拂的手,紧紧的,不肯放开。
“师父,别离开我。”
我不在乎人类,亦不与妖魔为伍。
我只想要你。
哪怕是以苍生为祭,永受轮回之苦。
扶兰倾身附在谢拂耳边,近乎温柔低语。
“……我要你活着。”
哪怕是与我一同被落在这无限轮回中。
永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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