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夜里,整栋别墅里只有封遥的房间还灯火通明。
浓郁的咖啡香在屋中弥漫,封遥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腹中一片温软。
其实不用喝咖啡他也了无睡意,刚刚挂断的电话还躺在桌上,他却并未看一眼,仿佛刚才从未用过它一般。
其实他刚刚说谎了,并不是校领导给他打的电话,之前跟校领导沟通的,也是他拜托帮忙办事的员工电话。
谢拂的近况,是他自己打电话问的。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无法忘记电话接通时,老师问他的那句跟谢拂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封遥答不上来,只说是亲戚。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打这一通电话,尤其是在对方已经明确表示出不要过多来往的情况下。
明明……一开始他也是不愿意与对方有太多往来。
可大约人就是这样,拥有劣根性,他自己不想要见谢拂就没问题,可谢拂主动不想见他,那就不行了。
这种只在影视剧里出现的恶俗情节,竟然真的会发生,还是在自己身上?
封遥觉得有些好笑,然而真让他笑,却又笑不出来。
难道那个谢拂有什么魔力?或者拿了什么逆袭洗白系统吗?
偶然刷到一些推广的封遥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似乎……也并非不好?
至少这个世界会多存在一份善意。
翌日,高思邈要带封静去医院检查。
“为什么要去医院啊?我不想去。”封静抱着丈夫的胳膊撒娇道。
这很正常,寻常人就没有喜欢去医院的。
高思邈耐心安慰妻子,“咱们旅游那么久,身体没能按时体检,这好不容易有时间,当然要检查一下才放心。”
“你看,爸妈他们不是每个月也在检查吗?身体是自己的,咱们要照顾好,何况也不是你一个人检查,我也会去,我还想陪你一辈子到老,难道你不想吗?”
最后这句话实在没有给封静反驳的余地,再说就是她不爱丈夫,这怎么行?
于是封静也只能克服对医院的排斥,乖乖随着丈夫去医院。
临走前,高思邈对封遥叮嘱道:“阿遥,家里就交给你了,照顾好爸妈。”
“姐姐姐夫你们放心。”封遥笑了笑道。
等二人身形消失,封遥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封遥眸光微微掀起一层涟漪。
“医生,小静的记忆是不是松动了?她会不会想起来?”高思邈拿着ct问医生。
医生仔细看了看道:“目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没有受过刺激的迹象。”
“但不排除有可能松动解封的可能。”
高思邈皱眉,“如果让敏感源远离她,会不会受到的外界影响会点?不容易恢复?”
医生微微皱眉,似乎思考了很久,知道“理论上来说有这个可能。”
高思邈心中已经琢磨起让谢拂出国的想法,国内容不下他。
“但是……”医生接着道,“人的大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医学上还有许多大脑的奥秘没有探究。”
“就像封女士的失忆,在我这里,她的大脑没有任何问题,可她就是不记得从前,你要问我怎么做到,我可以说出一系列专业术语,但归根结底这件事本身,它却难以捉摸。”
高思邈有些不太明白医生的话,思索片刻后才道:“医生的意思是……?”
医生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一张人体结构分布图,指着它解释道:“对于其他部位,我们可以用外力造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大脑……就算有的人受伤后会失忆,我们却也不能肯定,怎么受伤才会造成,它的不可控因素很强。”
高思邈隐隐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失忆不可控,恢复记忆也同样不可控?”
医生点点头,“就算她今后的检查依然没问题,我也不敢保证那时的她依然失忆。”
人力不可控,只能看天意。
而天意啊,往往才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第三次月考,谢拂的成绩已经提升到了中上水平,算不上班级前列,却也属于被老师重点关注的一个梯队。
老师们虽然惊异于他的成绩提升,但是也并没有太奇怪。
高一往往是一个新的起点,想要提升本来就比其他时候容易。
何况谢拂的进步他们都看在眼里,并没有一蹴而就,突然就发生。
他们后来也仔细观察过谢拂,发现他再学习上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学习方法。
他的记忆力很强,学懂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忘记,不懂的也会罗列出来,问老师同学,而他错过一次的题,相同的题从来不会错第二次。
老师不一定喜欢聪明的学生,但一定喜欢努力的学生,像谢拂这样聪明又努力,那就更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谢拂成了老师们的新宠,他们很愿意给他上进的机会,对上谁都是不断夸奖。
当然,他们对于谢拂这个学生,除了聪明努力这些标签,还有一个尤其明显的标签,那就是可怜。
毕竟像他这样,没有长辈,自己摆摊赚钱的消息传遍整个年级的,也是少数。
他们偶尔会对谢拂表示同情,打开一些不大不小的方便之门。
比如什么三餐减免。
这个是在谢拂拒绝补助后,班主任为为谢拂积极争取的,只是在结果没下来之前,他也不愿意提前告诉谢拂,免得对方空欢喜一场。
谢拂也不知道这些。
平时为了不着痕迹提高成绩,已经花了他不少精力,他连封遥主动打探他的事,都是在很久以后从班主任那里知道的。
而那时,距离他跟封遥的那通电话,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摆摊不是长久之计,谢拂勉强赚够读完高中的钱后,便想着要停止这项兼职。
当然,他停掉这项兼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深夜里,谢拂背着大包,静静走在回去的路上。
待到夜深人静处,谢拂忽然挺住脚步。
如今已入深秋,夜风凉意刺骨,谢拂转过身,从迎着风变成背着风,他睁着眼睛,望着眼前一片安静的人行道。
“出来。”声音简短有力,带着一丝笃定和不容置疑。
耳边却只传来他自己的声音,还有远处不断的汽车声,鸣笛声。
谢拂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等到人出来,只好道:“别跟着我。”
此言一出,才有一道身影渐渐从一棵树后走出。
封遥穿着厚实的咖啡色大衣,玫瑰金的眼镜在路灯下反射出几缕姝丽光芒,正如封遥那张淡然却夺目的面容。
“偶然路过。”
路过跟着他回家?
这种明摆着糊弄人的话,谢拂却也并不追问。
他看着封遥,将心里的贪恋压下,仍是道:“以后不要再路过了,我不会再来。”
封遥抬眸看了谢拂一眼,隔着这不近不远的距离,封遥发现,谢拂似乎比之前长高不少。
明明初次见面时,对方还高得没这么明显,可是现在,或许是伙食上来了,锻炼也跟上,他的身高又往上窜了窜。
他人看来,若非是两人的穿衣风格区别,别人都不会知道封遥比谢拂还要大。
“你不干了?”封遥没解释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谢拂淡淡回道:“嗯,天气太冷,以后晚上就不出来了。”
半真半假,不出来有这个原因,可更多还是因为不让封遥继续跟。
从前段时间开始,谢拂便隐隐感觉到每天晚上有人跟着自己,暗中观察下,他还发现那暗处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
是封遥安排的人。
这人时常在深夜送他回家。
“天冷,不来更好。”封遥对他的行为表示了赞同。
他想说谢拂现在重视的应该是学业,其他的都该放在一边,然而想想上回的不欢而散,这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我听你的老师说,你的成绩在显著提升,这样下去,未来一定能取得优异的成绩,前途无可限量,恭喜。”
“谢谢。”谢拂礼貌道谢。
空气再次寂静,封遥一时也不知道可以再说些什么,想了想只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夜里外面很危险。”
谢拂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你也是。”
没有再见,也没人说再见,谢拂的身影在黑夜里越来越远,而封遥则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一直……
“少爷,该回家了。”司机的鸣笛声响在路旁。
封遥转身上了车。
车子往与谢拂相反的方向开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司机问他:“少爷,保镖那边还需要派人跟着吗?”
从得知谢拂在夜里遇到了抢劫后,封遥便暗中派人护送谢拂回家。
偶而他来的话,便是他自己送。
封遥摘掉眼镜,摸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又才重新戴上。
“不必了,以后他不会出现。”
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封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对这位一直跟着他,知道他不少行程和行为的司机。
“王伯,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封遥望着窗外夜景,视线却没落到实处。
“其实我不该对他太过关注,明明他都说过,不要对他太关注,我却忍不住对他上心。”
“我这样……爸妈他们知道了,会伤心吧。”
封遥声音里透着些许迷茫,大约也是真无人可问,他才会在这个时候稍稍吐露一点心声。
“不该这样……”
不是疑问,是肯定。
这件事在封遥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座才传来一道略带无奈的声音。
“少爷您只是怜爱弱小。”
“您同情他。”
可无论是同情还是共情,本就是错的。
封遥闭眼揉了揉眉心。
等他成年就好了,他想。
等谢拂成年了,是个不能再被保护的成年人,或许就好了。
而在此之前,他确实不应该对那人过于关注。
似乎想到了解决办法,封遥松了口气。
然而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封遥又不由想到,将来谢拂成年后,他即便想要关注或者往来,那恐怕更没有机会。
如果说人与人的缘分有定数,那他们之间的缘分,大约也只够他们像路人一般,走过时匆匆一眼。
再不相见。
谢拂说不再摆摊便是真的,深秋至深冬,他都窝在屋里不出门。
他接了个网上家教的活,不用出门也能赚钱,虽然比不上摆摊,但胜在方便且简单。
收入够他的日常生活,便没有再接单。
时间很快到了期末,而在这场考试里,谢拂的成绩第一次进了班级前三,年级前二十。
到了这种程度,谢拂觉得够了,便开始控制成绩,之后的考试,基本都是在这上下浮动,相差并不多。
老师们握着惋惜他并没有更进一步,但是对他现在的成绩也表达了高度赞赏,尤其是对比第一次摸底时,对方考出的那个垫底成绩。
时间很快到了过年,封家渐渐热闹了起来,屋里屋外张灯结彩,欢欣雀跃。
好吧,说不上雀跃,准确得说,雀跃也只有封静一个人。
什么都不记得的她笑起来笑容的模样毫无阴霾,正指挥着丈夫和封遥在家里挂装饰贴。
那些都是她逛街时买来的东西。
“对,对,鞭炮挂那里,要高一点,再高一点……”
“阿遥真笨,贴福要倒着贴。”
封遥无奈一笑,“我忘了。”
等他贴好后下来,便见封静跟高思邈凑在一起亲亲密密,全然将他抛在脑后。
封遥:“……”
“爸妈,你们来了!快看,我买的东西漂亮吧?”封静见两老从楼上下来,忙凑上前扶着两人的手臂道。
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封母笑容满足地说:“漂亮,漂亮,我家闺女眼光就是好,比某些人的眼光好多了。”
封父无奈道:“我眼光怎么了?怎么就差了?现在不是你从前我买一束假花回来你都要高兴地夸一番的时候了是吗?”
封母好笑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干什么?”
封父不服气道:“正因为当着孩子的面,我才要跟你掰扯清楚,免得你总说我脑子不清楚了胡说八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站在他们中间,一手挽着一个的封静不由偷偷笑了笑。
“爸妈快别说了,要开饭了!”
做饭的阿姨老家很远,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回乡过年,今晚的年夜饭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阿遥喜欢吃鱼,年年有余,来,鱼尾给你!”封静笑着夹起一块鱼尾,正要放进封遥支起来的碗里。
然而鱼香一飘散,进入封静鼻中。
她皱了皱眉,握着筷子的手顿时感到无力,手里的鱼尾顿时砸在桌上。
她忙扑去洗手间,不住干呕。
“这是怎么了?”封母紧张担忧道。
封遥也担心,却还是安抚封母,“姐夫去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受凉。”
“您和爸别担心。”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封静在高思邈的陪同下重新上桌,只是却不再碰有油腥的菜,即便如此,也只吃了半碗便没有了食欲。
高思邈平日里对封静的身体十分在意,有点变化他都知道。
想想最近封静的表现,一个可能不由出现在脑海中。
他有些激动地握住封静的手,“小静,明天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
封静:“……”
自觉才进医院检查没多久,其实已经超过两个月,心里对医院的反感还没散去,高思邈成功被迁怒。
最终,高思邈当晚睡在了书房。
然而第二天,封静到底是没拗过高思邈,在对方不愿意后退的坚持下,不情不愿地去了医院。
封父封母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心中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阿遥你也跟着一起去吧,人多方便些。”
于是,封遥也去了,不过跟那两人亲亲密密不同,他就是个在看着那两人亲密的情况下,帮忙跑腿的。
新年的医院根本没什么人,无论是病人还是医护人员都格外少,冷清得仿佛没开门。
几人刚进大厅,高思邈便带着人领挂号单。
封遥跟在身后,本是随意一瞥,却在视线落在某处时顿时一顿。
“阿遥,去三楼妇产科。”
封静看到挂号单,显然也在怀疑人生中,高思邈还要时刻关注着封静的心情,便把挂号单交给封遥,让他去排队。
封遥接了过来,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高思邈两人的视线。
“好,姐夫,你和姐姐就先在这儿等等,待会儿叫到你们了我打给你电话。”
高思邈欣然答应,毫无怀疑。
看着两人的背影,封遥微微松了口气。
他这才抬头看向电梯方向,微微皱眉,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人。
然而当他上到二楼,看着那道坐在那儿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并未看错。
略显空荡的医院等候区,那人坐在角落,是个并不显眼的位置,可只要看过去,便能一眼看见对方。
哪怕戴着口罩,封遥也认出对方是谁。
他捏紧手心,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手里的挂号单,他顿了顿,却是先上了三楼排队。
等到快要叫到封静的号码时,封遥便给高思邈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高思邈甚至还没能走出医院,失策了,今天人少,根本用不着排队多久。
他带着封静上楼,电梯上去一层,就要转个方向才能上另一层。
两人路过时,封静不经意往旁边一瞥,耳边恰好传来一道播报声音。
“9号谢拂请到1诊室。”
“9号谢拂请到1诊室。”
“9号谢拂请到1诊室。”
播报三次,而在第一次的播报后,高思邈锐利的目光便看向整个科室等候区,视线落在那显示器上,名字打了星号,姓氏却相同。
高思邈手心发汗。
此时此刻,他竟然才发现,自己在对那人的厌恶和不满中,竟然还有恐惧害怕。
他会怕谢拂?
实在可笑。
然而高思邈此时却已经笑不出来。
他望着那个方向,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封静察觉到,不由抱住他的手臂,“老公,你怎么了?”
高思邈骤然回神,额头冒汗地看着刚才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他握紧了对封静的手,勉强笑笑,忙拉着人上楼。
“没事,我们上去。”声音却低沉无比,压下情绪,故作轻松道。
身体却紧张地下意识转了个方向,挡住了封静的视线。
“宿主,小七和你生母和继父都在医院,刚上去。”
谢拂脚步一顿,随后继续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药房拿药。
“他们在哪儿?”
013:“……妇产科。”
谢拂:“……”他怎么记得原剧情中没有这一茬?
所以他这是给自己蝴蝶效应了个血缘上的弟弟妹妹?
谢拂揉了揉额头,发烧至头晕的他这会儿并不是太想去想这些问题。
“他们多久上去的?”
013:“十分钟前。”
谢拂心里有了数,去拿了药后便想离开。
然而转身却看见封遥正在医院出口的地方。
谢拂理了理口罩,013不由提醒道:“宿主,你戴着口罩小七也能认出你。”
谢拂:“……能闭嘴吗?”
013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又不是什么不好承认的事。
谢拂:“我头晕。”所以并不想会听更令他头疼的事。
013愧疚地低头,乖乖闭嘴。
谢拂想着自己是不是换个出口走,然而发现即便换个出口,也要走那条路。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本就没有下降的温度有了越来越升高的趋势。
封遥在等他。
谢拂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躲避的,可他都一次次放人走,对方却还要往他面前凑……
一股强烈的,想要将人抢走的冲动涌上心头。
生病时的谢拂理智稍微放纵了一点点,只一点点。
在医院本就没什么人的情况下,谢拂想要顺着人群离开的想法根本不可行,他随便一眼便能看到。
看到便看到吧。
谢拂朝着出口走去,淡定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看见封遥。
擦肩而过时,耳边传来封遥的声音。
“谢拂?”
谢拂脚下步子没停。
“今天我姐姐姐夫来了医院。”封遥并没有被蒙骗,认定了是谢拂的他,便不会怀疑,“就在楼上。”他坦白,对着谢拂直言不讳道。
谢拂步伐微顿,原本想要尽快离开的想法此时正蹦哒得老高,眼看着就要从脑子里跳出去,耳边还传来封遥令人心神动荡,理智摇摇欲坠的声音。
“可能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希望今后去什么地方,都能提前告知,好让双方避开。”
封遥这样说,并非是要谢拂避让着他们,而是不想让双方都尴尬,尤其是封家防谢拂防得紧。
他见谢拂没什么,其他人见到,或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的私心,希望谁都好好的。
封遥抬头,自谢拂侧面看去,刚好能看见对方修长的脖颈,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后根。
他想,自己大约是知道这人怎么生病的了,在这样的季节和天气,竟然光着脖子就出门,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上心。
然而想想他自己,又觉得自己也实在不好说对方。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眼下这种情况,其实完全可以……”
避免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封遥便只感觉眼前一花,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这股力道将他整个人拉到一个方向,后背猛得抵靠在墙上,手腕上的力道却未松半分,微疼。
封遥下意识皱眉,“你……”
他微微抬头,却猛得撞进眼前这双眼睛里。
谢拂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犹如出笼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该是怎样一双眼睛。
没有喜怒哀乐等情绪,唯一有的,便是那浓浓的,几乎完全将这双眼睛占据的原始欲求。
“封遥……咳咳……”
因为生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整个仿佛年长几岁,变得更为成熟,令封遥有种对方比他年长,比他强大的感觉。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
谢拂一连咳了好几声,可抓着封遥的手腕却没有半点放松。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他再次问了一句,似在强调,又似在说服自己,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几分轻嘲和笑意。
“可别忘了,我继承了那人一半的基因,一半血脉,我还什么也没做,就充斥着罪孽,这样的我,你觉得会是个好人吗?”
封遥望着谢拂那双眼睛,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只野兽吞噬……
他神色有一瞬恍惚,为眼前的谢拂,跟之前他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的谢拂。
但是奇怪的是,他哪怕眼前的谢拂与之前见到那个独立自强的少年不一样,他也并没有防备和厌恶。
“你要做坏人?跟你另一半血缘一样,做尽坏事?”
谢拂周身气压都低了几分,浑身还充斥着厌恶的气息。
封遥便知自己赌对了。
他没忍住轻轻笑了笑。
“你不会。”一个对自己另一半血缘极为厌恶的人,不会成为跟对方一样的人。
谢拂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那双眼睛重新归于平静,方才被放出来的野兽归了笼,上了锁。
稍稍放纵的理智回归,谢拂一点点克制着自己。
他本性肆意,平日里看见的他,不过是被法律和道德两座大山约束下的表现。
可当他无视法律,违背道德时,无人能再约束他。
“不要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
“我不需要任何恩情施舍,也不会向谁低头摇尾乞怜,不想看见我,那就无视我。”
谢拂渐渐松开紧紧抓着封遥的手,勉强站直身体,双眸重新恢复一片如湖水般的平静,偶有涟漪,却也翻不起浪花。
封遥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方才他们挨得那样近,近到他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浅浅日光的味道。
“不要靠近我。”
“不要招惹我。”
丢下两句话,谢拂便再没留恋,直接出了医院,被留下的封遥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却阻止不了微微颤抖的手。
低头一看,便见手腕处的青白痕迹。
如他心有余悸。
谢拂揉了揉额头,坐上回去的公交车,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车子按部就班地开着,谢拂闭着眼睛靠着椅背,整个人看上去状态便不太好。
“宿主……您刚刚差点失控了。”013小声提醒道。
应该是已经失控了,若非最后在做出什么行为之前将理智及时拉回来,它也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谢拂没什么反应。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什么情况,距离彻底失控,也就是差点儿的距离。
但,那又如何?
“他为了别人委屈我。”声音平静无波,013却从中听出了多种汇聚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是的,虽然早知道这个世界的封遥会与他成为对立面,他已经做好了封遥做一辈子封家人,为他们尽心尽力,做牛做马的准备。
可当真的出现封遥选封家人,却不选他的情况时,那一刻的愤怒几乎要爆表。
哪怕有诸多因素,可在从前小七从未偏帮过别人的情况下,谢拂还是难以接受。
他被小七惯坏了,像个孩子,从前得到的全部,如今却被迫分给别人一部分,他自然不愿意。
霎时间,他被怒意冲昏头脑,理智顷刻之间濒临崩溃,最后关头,却又及时刹住车,将那崩溃的理智重新找了回来。
“我后悔了。”
什么原主,什么原剧情,什么恩怨对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大可以只做谢拂,而抛弃其他,为什么要拘泥于这些与他无关的东西?
他的人,无论变成谁,都该是他的。
察觉到谢拂的想法,013激动地说:“宿主,您要把小七抢回来了吗?!”
自来这个世界后,013就无比怀念有小七在身边的谢拂。
没瞧见没有小七,它多说两句话都要发抖吗?
它实在受够了这种日子。
闻言,谢拂淡淡阖目,将一切情绪压下。
“闭嘴。”
013:“……”
它默默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
“恭喜,妊娠三周。”医生笑着将b超交给封静,封静看着单子上医生指出来的位置,眼中满是温柔和惊喜,原先的不安和惶恐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母亲的欢喜和期待。
然而她正想与丈夫分享这样的情绪时,转头却看见丈夫正在走神。
她当即不高兴地掐了一把丈夫的手臂,将人惊醒。
“在想什么呢?连我们宝宝都不顾了?”
“没有。”高思邈立马回神,视线落在封静手里的b超图上,后知后觉感到了一股感动和惊喜。
“医生,孩子情况怎么样?孩子的母亲身体情况怎么样?这孩子……能要吗?”话音刚落,医生尚且没有回话,封静便率先踩了他一脚。
这一脚毫不留情,仿佛要将眼前这人给踩到肉疼。
高思邈:“……”他暗暗龇牙半晌,心中的惊喜却并未减少半分。
“你放心,封女士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虽然是高龄产妇,但是只要平时小心注意,生下这孩子没什么问题。”医生笑着道。
封静还拿着b超爱不释手地翻看,高思邈却环住她的腰,耐心道:“乖,你去外面订个餐厅,昨晚都没吃多少,今天可要补回来。”
“那你呢?”封静不满地看着他。
“我啊,我不得跟医生问问孕妇的禁忌?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还有平时可以做什么对孩子和你好,这些东西枯燥又无趣,你又不喜欢听。”
封静一听还真是,便笑着出去了。
看着她出去关上门,高思邈又打了个电话,让封遥来接封静,完了这才转身表情严肃担心地问医生。
“医生,她很多年前曾经生过三胎,每次身体都没养好,我们找医生看过,医生说极有可能这辈子也怀不上,就算怀上了也生育艰难,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医生皱眉,却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他想了想道:“从血液检测结果来看,她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看来这些年调养得不错,如果还想知道详细情况,那需要进一步检验。”
高思邈轻轻松了口气,“没问题,谢谢医生。”
“你觉得这家怎么样?是不是太朴素了点?我到家味道好像好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高思邈走出来,扣住封静道:“让小弟先给我们订,医生说了,还要进一步检查才行。”
闻言,封遥则没推辞,“姐,你们忙着,我去订位子。”说罢,他便已经转身往电梯走去。
封静不高兴地捶了一下高思邈胸膛,“使唤我弟使唤得那么顺手?”
高思邈十分理直气壮:“你弟不也是我弟?”
封静:“……”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高思邈笑着搂住他,“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还有孩子他妈,也是我的。”
“我还以为……还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
他多年前便打消了生孩子的念头,可如今却是它在悄无声息时,已经降临在了封静腹中。
情绪是会感染的,见丈夫如此,封静也忍不住感动。
然而感动感动着,她便忽然问:“所以我们先前怎么了才一直怀不上的?”
高思邈感动瞬间变成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