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澜是闻着香味醒来的。
还没睁开眼,就感觉鼻尖有股浓浓的包子肉香,他下意识张嘴去咬,结果咬了个空,肉包子没有,反倒差点把舌头给咬伤。
这一痛,却也让姜听澜彻底清醒,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刚才并不是饿极了产生的幻觉,而是他面前确实有一个掰开一层包子皮,肉香四溢的包子。
“这是去谁家偷来的?”他揉了揉迷糊的眼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将衣服套上,下床的时候还差点栽倒,没栽倒是因为他下意识往后仰,最后坐在了床上。
谢拂……谢拂叹了口气。
伸手将包子塞进他嘴里,“要是偷的,你现在就该去警察局找我了。”
这是他在楼下附近的流动摊位买的,据他问,这家人也住附近,如果效果好,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在这里卖,这可大大方便了这个家里一个人不会做饭,一个人不能做饭的尴尬境地。
早餐必不可少,可姜听澜自个儿根本不在乎,通常都是一杯咖啡完事,好一点的啃个西红柿。
至于谢拂,正好他在的幼儿园里有卖的,一般他都在那里吃,姜听澜只负责给钱。
“学校里的早饭不好吃,我不喜欢喝那个酸奶,以后就在家里买早餐。”谢拂提出自己的要求。
姜听澜却觉得麻烦,肉包子再香。那也要早起下楼,真以为五楼很好爬吗?
“哪儿用那么麻烦,家里不是买了奶吗,你每天带上一盒。”那箱纯牛奶本来就是给谢拂买的,姜听澜向来不喜欢牛奶这种东西,总觉得是小孩子喝的。
谢拂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这么定定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明明并不威严,可偏偏姜听澜却似乎从中感受到了威胁。
“咳咳……”
姜听澜迷糊的脑子清醒了,他不想承认自己好像被一个小屁孩儿给吓到,清了清嗓子故作体谅道:“行吧,正好包子有肉,好吃又营养。”
说罢他便埋头吃起来,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谢拂这才收回视线,埋头吃早餐。
到了杂志社,姜听澜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揉着肚子,有段时间没吃早餐,今早的包子有点好吃,他这会儿独自有点撑。
旁边的同事提着个透明塑料袋,将两个烧麦放在姜听澜面前,“给,我家附近开了一家早餐店,我觉得这个烧麦味道不错,给你尝尝。”
姜听澜有气无力道:“谢谢,不过我估计等一会儿才能吃了,有点撑。”
“你不是不吃早餐吗?怎么今天咖啡喝多了?”同事惊诧问。
“家里有人非要买,我拗不过,就吃了。”说话十分无奈,面上也露出些许无奈,但配上那些笑意,就显得有些炫耀的欠揍,仿佛就他一个家里有人似的。
单身的同事:“……”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欠揍?”
姜听澜哈哈笑道:“有吗?我没听到就不算。”
同事无语凝噎,最终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愤愤吃着烧麦。
姜听澜正整理着画稿,脑子里忽然想起今早自己好像还没给小屁孩儿钱,平时给早餐钱零花钱也是一天一给,那他今天是哪儿来的钱买包子?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略过,想想也知道,应该是那小孩儿自己的。
摸了摸肚子,万万没想到,今天是被一个小屁孩儿请客了,还真是个奇妙的体验。
但感觉出乎意料的不错呢,姜听澜下意识笑了。
*
幼儿园,谢拂正在低头画画。
这是他上辈子做惯了的事,每当想念对方,便在纸上将对方画下来。
虞暮归曾说,当他什么时候思念他,牵挂他,随着他而悲欢喜乐,那便是爱了。
喜怒哀乐尚且不可控,不知何时才会更有感触,更加深入,但思念却是他常常做的事。
一个习惯做了一辈子,再没有刻意想要更改的情况下,并不容易改过来。
谢拂的笔下渐渐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
他躺在病床上,身影优美,唯有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那双眼睛里又似乎装了很多。
这是沈倾。
在最后那段时间里,他虽然没看见,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沈倾是什么样,但谢拂不想画,相信那人也不希望他画出那样的他。
他将这张画压在
“你怎么不画完啊?刚才那张还没画完啊。”前桌是个坐不住的,经常回头看谢拂,他嘴里的辣条味差点把谢拂给熏到。
前桌把拆封的辣条递给谢拂,“谢拂,我给你吃‘好利哥’,你把刚才那张画给我看看好不好?我就看看。”
他觉得新同学画得好好看,比他看过的一些漫画书还好看。
谢拂看了看他油汪汪的手,毫不犹豫道:“不好。”
前桌委屈地红了眼眶,还因为被辣得吸鼻子,更像哭了。
他转过头去,零食也不好吃了,掉了两滴金豆子,抽噎了两声,然后闷闷不乐了一节课。
下课后他跟小伙伴们玩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起来。
等他上课回到位置上,却看见自己桌上放了一张纸,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幅画。
画上的西瓜头一边添手指,另一只手还拿着辣条“好利哥”。
神态活灵活现,直接震惊住了没见识的西瓜头本人!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谢拂这是你画的吗?画得好好啊!比我看过的还好看!”
“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今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谢拂:“……”
现在已经上课,班里孩子却还在吵吵闹闹,小声说话,老师也管不过来,其他同学听到西瓜头的声音,忙凑过来好奇问:“什么画啊?真的好看吗?有多好看?”
大方的西瓜头将画摊在桌上。让凑过来的小孩儿都能看到,“看!这是我!”
“哇!”
“真的好好看!”
“谢拂,你可以也给我画一张吗?我可以做你老婆。”
“谢拂,先给我画,我这周的零食都分给你。”
“谢拂,我也想要……”
一个小孩儿可以乖巧,一群小孩儿就是吵吵嚷嚷。
谢拂感觉仿佛有上百只鸭子凑在他耳边吱哇乱叫,头痛欲裂!
“小朋友们,上课了!”看着孩子们围成一团,老师不得不站出来组织纪律,然而收效甚微。
老师很快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同学的画上,她便走过去看了看那张画,一看便愣住。
无他,这张画虽然用铅笔勾勒,看着简陋,但无论是构图结构特色,它都不输正经的画。
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画的。
老师也总算明白小孩子们为什么吵闹,但她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在一时的惊愣过后,便将这副画拿在手里,“哇——!这真的是谢拂小朋友画的吗?”
老师夸张地惊叹道。
谢拂:“……”
根本不需要他回答,这群小孩子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真的真的!”
“谢拂画得好好看!”
“老师你看啊。”
老师笑着夸赞道:“谢拂小朋友绘画天分很高,老师看了,画得很好,但是谢拂小朋友,咱们今天还要上课,等下了课,或者美术课的时候再画好不好?”
谢拂没什么不同意的,他现在就想赶紧摆脱眼前这个令人难以言喻的场面,便干脆点头。
老师见他点头,笑着摸了摸谢拂的头,“谢拂小朋友很听话呢。”
“其他小朋友要是喜欢谢拂小朋友的画,可以等他有空的时候再请问他可不可以给大家画好不好?”
“好——!”稚嫩的声音响满整间教室,大家兴致都很高。
老师高兴同学也高兴。
唯有谢拂……
一举成为班级红人的谢拂却板着脸。
谢拂闭了闭眼,抿唇不语。
下次他要是再多此一举,他就是猪。
*
今天一整天,直到姜听澜来接谢拂,谢拂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的不太好并不太能让人看出来,因为他平时也是冷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可一个人高不高兴,是很容易感觉出来的。
即便是谢拂。
或者说,正因为是谢拂,他在姜听澜面前比那么好懂。
“怎么了?今天跟同学闹矛盾了?”虽然没经验,但姜听澜觉得自己应该有必要为小朋友梳理一下情绪。
谢拂:“……没有。”
岂止是没吵架。为了求得谢拂一副画,所有小朋友一直围着谢拂,各种利诱,如果谢拂是真的小朋友,恐怕早就投降了。
“那你一直板着个脸做什么?我还以为谁欠你钱了。”姜听澜骑着自行车很稳,即便身后坐着一个人,也没有歪歪扭扭。
谢拂默默抓着他的衣服,一言不发。
他不想说自己不是生那些小孩儿的气,而是生自己似乎被身体影响了智商的气。
一定是这具身体太小,以及身边有个不着调的大人的影响,才让他变得像个真小孩儿一样幼稚。
嗯,一定是的。
*
“去洗澡,今晚简单点,我煮两碗面。”姜听澜早上被小屁孩儿请客吃了早餐,投桃报李,他决定晚上亲手给小孩儿做一顿,好让这小子看看,他可不是什么都不会。
谢拂并不是很放心地进了卫生间,里面有已经烧好的热水。
一边洗澡还一边小心听外面的动静,打算要是出了事,就要出去收拾烂摊子,洗澡也洗得格外快。
好在姜听澜有自知之明,他唯一会做的也就是煮面,虽说煮出来的东西有些有碍观瞻,但到底是熟的,能吃,能填饱肚子。
谢拂看着碗里烂成稀碎的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它吃完了。
姜听澜小心看他,几次想问他味道怎么样,他自己吃习惯了,已经感觉不出有多大问题。
好吧,就算有点难吃,他也不太想承认,本质上只想听夸夸。
他就是想听这小屁孩儿的感想。
学校老师还教要对父母感恩,他不是父母,但听一句夸奖应该不过分吧?姜听澜乐观地想。
然而直到吃完,把碗洗干净,他都没能听到谢拂一句感谢和夸奖。
姜听澜:“……”
姜听澜咬了咬牙,对谢拂笑得像个狼外婆,“晚上我还有工作,今天你就继续睡我屋吧。”
谢拂没什么激烈反应,就是默默应了,“嗯。”
姜听澜心中更堵,“你记得把裤子垫在屁股下,要是敢在我床上尿床,你就死定了!”
谢拂停下手里写作业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尿床。”
“哼!”姜听澜冷哼一声,“谁知道呢。”
他转身进了书房。
在谢拂进主卧睡觉是,姜听澜又没忍住往他面前转悠,“这被子我盖了有几天了,你可不能让它掉地上。”
谢拂好整以暇看他。
姜听澜自顾自道:“还有我的毯子,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你不许蹬脚给我蹭烂了。”
谢拂静静听着。
接着姜听澜又说了几样,反正都是这屋里的东西,就想告诉谢拂,这是他的房间,全都是他的气息,要是谢拂还是和上次一样嫌弃反感,那就要不高兴了。
然而现在的谢拂可不是上次的谢拂。
他静静听完姜听澜的话也没反应,最终姜听澜不甘不愿地出了房门。
看见房门被关上,一直面无表情的谢拂才似乎解开了封印一般,浅浅笑了。
书房里,躺在逼仄的床上,姜听澜有些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跟那个臭小子赌气,自己的大床不好睡吗?
可……做都做了,姜听澜可没那个脸去出尔反尔。
缩在床上,姜听澜暗暗决定,明天决不能再犯蠢。
睡觉前,他隐隐约约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事给忘了,但也没想起来,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
直到第二天,再次在桌上看到熟悉的早餐,姜听澜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我是不是忘了给你买早餐的钱?”他一口一口吃着肉包子问。
谢拂也没客气,伸出手道:“两天一共三块钱。”
姜听澜:“……”
“那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不找我要?”
说完,他把包子用嘴一叼,从裤兜里摸出三块纸币交给谢拂,想了想,他又多摸出了两块,“这是明天的。”
“一天五毛,你零花钱够不够?”
现在的小卖部一个小零食一分一毛都有,一天五毛,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够。”事实上,姜听澜给他的钱,出了买早餐,他就没用过。前些日子的钱他都存着。
“那你还挺好养活的。”姜听澜见谢拂不排斥用他的钱,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人,用他的钱天经地义一般,他心里还挺高兴的。
这个崽子养的熟。
谢拂悠悠看了他一眼,对于姜听澜一个月也就那百十来块钱,却花十几块给他当零花这种事不置可否。
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换了个人,就很容易被养成白眼狼的程度,也就是他……
也就是他……被这人绑定,甩不掉,才会心甘情愿照看他的犯傻。
原剧情没写那么多,谢拂也不知道如果是原主,姜听澜会不会跟对他一样傻,但是只要有那种可能,似乎就不那么高兴,也不那么放心。
姜听澜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个五岁小孩儿担心,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听说市中心要建个新公园,里面会有很有游乐设施,什么过山车,旋转木马,钻隧道,蹦蹦床都有,很好玩,到时候等它建好了,带你去玩儿。”
姜听澜以前在大都市工作,因为工作,有一回去过游乐园,那里的游乐园很大,有很多小朋友玩,但他没什么感觉。
即便他从来没玩过,却也并不羡慕,对于有的人经常说,并不是缺少什么便渴望什么。
他只是觉得那个漫画作者真的很爱家庭,连谈工作都不忘选个能让老婆女儿玩的地方。
但他觉得小朋友一般都会喜欢这个,谢拂就算外表看起来再冷酷冷淡,应该也摆脱不了是个小孩子的本质。
谢拂虽然答应了,但反应却平平,“好,看你。”
姜听澜盯着这个很难变脸色的小屁孩儿,有些想不知道到底什么事他才能变脸,如果有,真希望自己能看到。
不过话说,小孩子不都是爱哭的吗?
谢拂怎么好像没哭过?
一个人在学校也不哭吗?
还是只是小孩子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所以从不在他面前哭?
如果真是那样……姜听澜胡思乱想着,还觉得挺好笑,不由真的笑了。
谢拂:“……”
这人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明天我要出一趟门,可能好几天都不回来,我打算把你托付给我的同事,他人很好,应该很热情好客。”
谢拂皱眉,“不能跟你一起?”
“跟我一起做什么?你不嫌麻烦我还嫌。”姜听澜自然而然道。
面临截稿日,他是去上门催稿的,大多数作者都在本市,但也有几个附近的,要跑的地方有点多,他才说可能不回来。
“那我一个人在家。”谢拂不想去别人家,哪怕对方是姜听澜的同事。
“别闹,你才多大。”
“我没有闹。”谢拂理智道,“这里房东太太就在楼下,附近楼上楼下都是眼熟的邻居,一家蹭一顿饭,也足够我吃几天了,你不用担心我。”
姜听澜:“……”
他看着眼前这个将蹭饭说得理所应当的小孩儿,伸手探了探谢拂额头。
谢拂:“……你干什么?”
姜听澜:“我看你是不是换人了。”
谢拂:“……”
姜听澜噗嗤一声笑了,最后只揉了揉谢拂的头,也没再说什么。
谢拂当然不是真的如他口中那样说,打算去挨家挨户蹭饭,他不过是不想挪窝,想让姜听澜同意他一个人在家住。
但姜听澜显然没真的同意,他又不傻。
*
“我家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小崽子送来?”自从被姜听澜告知,要他照顾几天一个小孩儿,同事就可兴奋了,一早就把家里收拾好,还买了一些小孩儿喜欢的玩具,打算用来笼络小孩儿的心。
同事一个人住,很早就盼着能有个人一起住,现在虽然不是,但是暂住也是住嘛,他又不嫌弃。
谁知却见姜听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笑着道歉:“抱歉,这事可能暂时有变故了。”
同事兴奋的心顿时冷却,哭着脸道:“为什么?”
“是小孩儿的父母来接他了?”姜听澜说的是亲戚家的孩子住在他这儿,有父母来接也理所应当。
姜听澜给不出理由,只好默认,同事差点哭晕在厕所,他提前准备好的玩具和床铺啊……
最终,这件事以姜听澜请同事吃了顿饭才算完。
做好了决定,姜听澜显然轻松了许多,每天回家时的表情都笑的,尤其是面对谢拂的时候,笑得故作神秘,有点欠揍的模样好像在说“快来问我有什么好事”。
谢拂……谢拂决定无视。
他埋头干饭,假装看不见姜听澜的表情,唯有背对着姜听澜时,才会流露出几分笑意。
这有什么好猜的,不是明摆着吗。
第二天,姜听澜背上包,骑上自行车,拍了拍后座,“上车!”
谢拂跟着坐上去,也不问,却听姜听澜恶狠狠道:“既然不想住别人家,那就跟我一起流浪,风餐露宿吧!”
说罢,脚下一蹬,自行车便稳稳行驶起来。
迎着风,姜听澜的心情却跟风一样爽快,若非身后还坐着一个人,他恐怕都想双手离开自行车龙头,张开手臂骑了。
虽然自己的计划被迫改变,但是有人愿意选跟着他“流浪”,也不愿意跟着别人生活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呢。
谢拂没说什么,只是从抓着姜听澜的衣服,变成了抱着他的腰。
他的手很短,就算从后背向前全部紧紧抱住,也根本抱不紧,不过是勉强能够到自己指尖。
“这不是流浪。”
这不是流浪。
有他在一起,怎么能叫流浪呢,不过是换个地方欣赏世间风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