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巨星不倾城24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沈倾却闻不到,他努力汲取氧气,逐渐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可心跳却一直没有平复。

心跳图曲折跌宕,显示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谢拂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没进来,自己却能听清他的话,他现在也不想知道,脑子里只有一种情绪。

害怕。

他在害怕。

害怕谢拂进来,更怕谢拂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

可明明害怕,他却仍然在听到谢拂的声音时逐渐平静,方才呼吸不上来的模样仿佛都是错觉。

他抓住小邓手臂的那只手上还扎着针,因为沈倾刚才的激动,里面的血液漫上了输液管。

周遭的一切都好似无声默片,静静播放着他人的急切紧迫,唯有沈倾一个人无动于衷。

医生护士匆匆进来,又很快离开,沈倾甚至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哪怕自己的命在他们口中被给出定论。

他望着开了又关,却真的没有出现那道身影的门口,眼眶酸涩,嗓音微弱,态度却强硬,“不许……他进来。”

小邓连连点头,“沈哥你、你好好休息……”

他声音哽咽,想着刚才医生的态度,有些绷不住情绪,强忍着没在沈倾面前崩溃,他手脚僵硬地走出去,转头就看见靠在墙上闭目的谢拂。

听见动静,谢拂睁开眼睛,夙夜未眠的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可更多的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空寂幽芒。

“他怎么样?”谢拂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像是不带丝毫情绪,又仿佛将一切情绪都压在了心底,伪装成平静。

“又睡着了,谢哥,要不你也休息一下?等沈哥醒了我再喊你。”小邓这回没再说让谢拂进去的话。

“不用,我不困。”谢拂在椅子上坐下。

小邓见人跟沈倾一样劝不动,只好认命地去给谢拂买饭。

不休息他也没办法管,但是买吃的他还是能做到。

走廊里没多少人,即便有人也是来去匆匆,从不会在别人身上停留。

此时此刻,谢拂也只是个普通病人家属。

他倚靠在椅背,后背传来一股仿佛独属于医院的冰凉,谢拂又想到了沈倾,或者说,从来这儿后,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沈倾。

说不出具体在想什么,就只是想着那个人而已。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对方提出分手那天的模样,又想到现在的他,指尖颤了颤。

谢拂不是不知道全身感染的人是什么模样,会高烧,嗜睡,皮肤发红,全身水肿,严重一点,伤口溃烂几乎不能愈合……

如果沈倾现在是这样,那他不想见自己,也不奇怪。

可不见跟不想见,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客观上的不能见,和主观上的不想见,也有着明显区别。

谢拂愿意满足沈倾的愿望,但沈倾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

傍晚时分,沈倾再次醒来,状态比起白天要精神许多,烧也退了一些。

不能吃东西,小邓用棉签沾水给他润了润唇。

“他……还在?”沈倾没看门口的方向,小邓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小邓犹豫着点了点头,担心沈倾反应又激烈,连忙解释道:“沈哥,谢哥是我叫来的,他担心你。”

他没再劝什么见面,但言语间仍是对他们的撮合。

并非仅仅是为了谢拂,而是他们心知肚明,沈倾哪里是不想见谢拂。

然而一提起这个话题,沈倾便跟没听见一样,闭上眼睛假装睡了。

小邓拿他没办法,最终也只能无功而返。

他跟周唯轮流守在病房外,谢拂却从未走过,他一直坐在这里,半靠在椅背上,病房里的沈倾知道他在这儿,就像他也知道沈倾知道一样。

他们谁也没听见对方的声音,没有与对方说过只言片语,就只是这样,隔着病房,知道对方的存在。

凝滞的空气有些压抑,呼吸不那么轻松,沈倾意识越来越清晰,人也越来越精神,他歪头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令他所看见的视野里尽是暮色。

病房所在的楼层很高,沈倾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远处的天边,是夕阳余晖散落的红霞,它看起来那样明媚,却阻止不了自己退散的脚步。

人类留不住夕阳,更留不住时光。

知道自己或许见不了这个世界多久后,哪怕是象征着暮色的夕阳都变得令人向往。

沈倾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散落在屋内的那一抹余晖,然而在这个念头刚升起时,身体的疼痛便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的手还没从床上抬起来便又落下。

心电图时时反应着他的身体数据,自然也有人知道他刚才的异动。

负责他这张病床的护士匆匆走来,为他检查挂水和体温。

护士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让病人心情轻松的义务,即便对方可能很快就离世。

正好沈倾职业特殊,这位护士便语气轻松道:“我知道您,很漂亮的h国明星,您的电影我都有看,还买了许多海报。”

沈倾没想到在异国他乡,在死亡之前,还能遇见粉丝。

不,或许并不是粉丝,人家只是恰好看过他的电影,知道他而已。

沈倾不想说话,此时却也犹豫着开口道:“谢谢。”

“您的电影很好看,幸运女神会眷顾您。”

沈倾扯了扯唇角,想说如果他真的被幸运女神眷顾,也不至于现在会躺在这里,但想想说这些又做什么,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对医院医生方面有所不满。

“她可能太忙了。”

护士安慰道:“您说笑了。”

她忙完离开病房前,忽然问道:“需要我帮您请家属进来吗?外面是您朋友还是谁,他好像等了很久,我几次来他都在。”

“如果他知道您醒了,一定会很高兴。”

“他很想见您。”

沈倾知道谢拂昨天来的,一直在的意思就是从昨天到今晚,他都在这里,几乎没有离开过。

人在死前怎么会谁也不想见,有留恋的会不舍,有遗憾的会想弥补,除非是憎恶整个世界,不愿意再多看一眼的人,否则没谁能毫无牵挂。

爱恨嗔痴,哪一个都不饶人。

“我知道了,我暂时……不想见谁。”

他违心地说。

护士只好遗憾离开。

出了病房,她转头对谢拂道:“抱歉,他虽然看起来很糟糕,但是他似乎并不想让你看见他糟糕的模样。”

谢拂闻言不置可否,“谢谢。”

护士消失在走廊尽头,整间医院重新归于平静,直到夕阳消失,视野里尽数暗沉下来。

周唯跟小邓赶来,两人精神都不太好,他们比谢拂先来,看起来也更狼狈。

周唯跟谢拂没什么话可说,但小邓对谢拂印象很好,虽然沈倾跟对方分手,但看沈倾的模样,哪里是毫无感情,谢拂愿意走这一趟,显然也是对沈倾心有挂念。

周唯去见沈倾。

“你让小邓跟我提的我都记住了,你放心,等……后续事我都会处理好,只是你说要留一份遗产给我们就不必了,你周哥我虽然不算富豪,却也不缺钱,还用不着你接济,小邓那边有我,工资多给点就是了,总少不了他一口饭一个前程。”

沈倾是信得过他的,也没对他的安排有什么意见,“那就都帮我捐了吧。”

周唯点点头,“资金捐了还行,可你的房子车子,还有那满屋子你用过的东西,你觉得这些能随便捐了或者丢了吗?”

要是流传出去,这些东西能炒到高价,但同样的,沈倾的名声也会被毁个大半。

总不能他生前是所有人的白月光朱砂痣,死后却被人玷污了名声,那他非得从墓地里爬出来不可。

“匿名……”沈倾提醒道。

可以匿名捐赠。

周唯无奈道:“你觉得你买的那些东西,匿名捐出去,真的能有人用吗?”

到底是明星,就算沈倾本人没什么奢侈的习惯,但在这个圈子,总要出席很多场合,出现在公众面前,他总不能穿一身地摊货,家里的东西都是昂贵大牌,若是捐给贫困地,还不一定能真的到需要的人手里,就算真的送到了,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想怎么办?”沈倾知道,如果周唯想不到办法,是不会跟他说这些的。

果不其然,周唯闻言想了想试探开口道:“我这里有个人选,解决你的那些东西再合适不过。”

他还没说,沈倾却好像就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

“谢拂。”

沈倾心里没有半点意外。

周唯见他没有出声,想来这件事应该是有可能的,便趁热打铁道:“他不缺钱,也不缺房子车子奢侈品,还跟你有前任那点关系,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周哥,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沈倾不是第一次听过周唯说,他就不该跟谢拂凑在一起,这样的人,为什么劝说他将遗产留给谢拂?

不该半点念想也不给他留吗?

沈倾一直觉得自己狠心,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这不算什么。

“可你喜欢啊。”周唯不赞同,主要是因为不愿意接受沈倾自跟谢拂在一起后经历过的苦难麻烦,并非针对谢拂这个人。

“他也喜欢你。”周唯想想门外的谢拂,心情复杂的叹息一声道。

喜欢吗……

沈倾眉眼微弯,笑了笑。

“那更不应该给他了。”

“别人分手,都是对方的东西仍得远远的,哪有……哪有留着专门睹物思人的……”

说罢,他咳了两声。

不等周唯继续说,却听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

“如果是我想要呢?”

谢拂的声音不算大,刚好让沈倾听见,也刚好让他听清而已。

沈倾眸光微微闪动,不等思虑更多,便又开始咳嗽起来。

他的嗓子自那场意外后本就难受,时常缺水,如今更是难忍,周唯却是连喂水也不敢,担心他因为咳嗽而呛住喉咙。

还是沈倾停止咳嗽后,才用吸管喂了半杯。

“谢拂……”

他努力发声,试图透过虚掩着的门缝,让门外的人听见。

“我们已经分手了。”

谢拂静静听着,似乎在等着看对方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

“你不用来的……”沈倾微微闭眼道,“无论我病了还是死了,你都不用来的。”

谢拂仰头望着前上方,但其实双眼里什么也没映出。

只默默回了句:“我知道。”

我知道。

所以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他想来而已。

周唯不知何时离开了病房,沈倾和谢拂却都没结束这场时有时无的交流。

病房们关着,隔着说话其实很难听见,但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只是隐约的声音,沈倾也能清楚谢拂在说什么,而谢拂更是没什么阻碍。

“我在走廊,这里除了墙就是病房和灯,空荡荡的,看不见什么人。”谢拂对沈倾说着自己身边的情况。

“椅子很旧,还有点冷,这里的气温很低,远不如国内。”

沈倾知道谢拂喜欢只穿一套衣服裤子,这样的他坐在走廊,一定是冷的。

他动了动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劝他走吗?还是关心他?

这些都不合时宜。

犹豫这么片刻功夫,沈倾便又听见谢拂说起了其他的。

“你病房有窗户,能看见外面吗?”

医院的设施还算不错,沈倾这间无菌病房是有玻璃的,他想了想道:“能。”

“有月亮吗?是什么样?”

沈倾不能说太多话,却还是努力为谢拂描绘他看到的画面。

或许也不是他看到的,而是他想象的,因为他的身体一直属于发热状态,区别只有体温高低。

他有时也难以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幻想。

毕竟,连谢拂,他都能幻想出来。

“一点也不圆……”

他艰难道:“很亮,但是……我、摸不到……”

他想触碰夕阳,身体不允许,他想摸摸月光,月光的温柔却不是对着他。

他想要什么,好像就得不到什么。

明明于他人而言,都是很稀疏平常的东西,对他而言却是难上加难,痴心妄想。

谢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能说什么。

不等他想好措辞,便听见里面的人道:“算了……”

“反正也不是我的。”

心中那份堵似乎越发浓重几分,“为什么不是,只要你想,那就是你的。”

语气自然平静,只是语速比寻常稍快了一分。

却再没听见沈倾的回应。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病房里传来低低的,压抑的难受动静,谢拂知道,沈倾又在疼了。

应该是说,他时刻都在疼,不过是当注意力注意到疼这件事上时,这种被忽视的疼痛便会加重几分,令人难以忍受。

清醒着的沈倾不会像昏迷的他那般喊谢拂,向他哭诉自己的委屈,他只会一个人默默忍着,尽量不让别人知道,这个别人,尤其又指谢拂。

谢拂站起身,活动了下略微僵硬的身体,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明显,原本快要昏睡过去的沈倾又被这声音叫醒,他听着谢拂在门外走动,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想象着对方的……

思绪戛然而止。

耳边似乎传来那人的声音。

“小七。”

“如果,有人知道能治你的办法……”

“谁?”沈倾语气里带着些不可思议,可他连谢拂的话都没听完,何尝不代表着他心里的急切和期待?

转瞬之间,他心中情绪如波涛翻涌,浪花掀起后又重回平静。

是谁又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这个情况,一觉睡过去还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明天早上的太阳都是奢侈,就算真的有人能救,于他也是没用的。

“来不及了。”他叹息道。

或许是因为知道谢拂在,他心里竟然没有太多的不舍。

生死命运这东西,瞬息万变,谁又能彻底掌控?

人类每天每分每秒都有人意外死亡,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算不上什么特别。

如果非要说特别,那也只有他的身份,令他的死亡会被无数人知道。

会被无数人引以为戒,当成反面教材。

看啊,就是那个大明星,为了整容赔了性命,明明都死里逃生了却还要自己找死。

他会成为一个笑话。

心里这么想,沈倾却并没有太多的后悔,大概是因为,如果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果真的有,那就……请他多救治其他人吧。”

他来不及,但总有人是来得及的。

谢拂默然半晌,最终沉沉应了一句:“好……”

沈倾困了,他本就嗜睡,跟谢拂说完话,精神消耗一空后,便要渐渐睡去,在他睡之前,谢拂出声对病房门口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不怕看见你。”

他从不怕看见现在的沈倾,或许其他粉丝看见会脱粉,可他永远不会。

沈倾其实可以多给他一点信任。

病床上,沈倾默默睁开眼,他动了动唇,明明戴着呼吸机,却依然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呼吸不过来,心里那一丝疼还没反应过来,眼泪无声无息滑落。

身体的本能反应总比大脑快。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倾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闭上眼,假装已经睡了,但那本该说出的回应却在心里反反复复,冲击着他的心防。

可是他怕啊。

谢拂不怕,他怕啊。

他怕谢拂,更怕谢拂眼里映出自己的倒影。

*

虽然有医院竭力抢救,但沈倾的病情还是急剧加重,之后更是连续昏迷好几天,别说说话了,醒都没醒过来。

医生对此也摇摇头,“病菌已经破坏他全身的安全系统,在他的身体里扎了根,根本无法祛除。”

“抱歉,我们也没有办法。”

周唯还不死心地想要追问,谢拂却对沈倾的情况心知肚明。并没有什么想问的,他只想等沈倾醒来。

等他醒来后……

谢拂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正在偷偷抹泪的小邓道:“麻烦帮我买一样东西。”

半个小时后,小邓带着他买的东西回来了,“沈哥,你要这东西是……”

谢拂没解释,只是淡淡说了句,“有用。”别的再也没了。

沈倾在两天后醒了,医生向谢拂几人微微倾身,“抱歉……我们将病人转移去普通病房,有想见的人,想说的话,都可以说。”

言下之意,沈倾也就这会儿时间了。

谢拂那因为睡眠不足而供血不足的脑袋,有一瞬间头晕。

他闭了闭眼,拍了一下满脸悲怆的小邓的肩,“帮我一个忙……”

小邓红肿着双眼,只是没能反应过来。

小邓吸了吸鼻子,“谢哥你说。”

*

沈倾是在阳光的沐浴下醒来的,明亮又温暖的病房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里不是重症监护室。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却后知后觉发现,手上没有输液管。

“沈哥你醒了!来喝水!”小邓眼睛有些红肿,却总算没有哭。

其实明明早知道有这一天的,但当它到来时,依然令人心痛不舍。

沈倾感受着病床被摇起来,视线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能与小邓齐平,眼神空了一瞬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我感觉好多了。”沈倾喝完了一杯水,对小邓礼貌笑道,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一般。

“你们……倒也不用再担心我。”他意味深长道。

转头望向窗外,有些遗憾此时不是夜晚,否则说不定还能看到谢拂问他的月亮。

不过,有太阳也是好的。

久违的日光浴令沈倾精神了许多,他闭着眼睛迎着阳光,想象着自己在阳光下融化的情景,那一定很梦幻,很美丽,很浪漫……

然而不等他想象完,便听见小邓的声音犹豫着道:“沈哥,其实我们还准备了礼物,就是……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沈倾难以想象,他现在这种情况,究竟适合收什么礼物。

但他依然睁开眼,捧场道:“是吗?什么?”

小邓叮嘱道:“你先确定,不要紧张。”

沈倾心里更疑惑了。

不等他想明白,就见一道身影自门后出现。

颀长的身影在病房里显得格外高大,尤其是那道沈倾极为熟悉的声音。

“是我。”

许是因为见到人而太过怔愣出神,难以反应过来,沈倾看着谢拂一步步走近,直到对方距离他不过一米,才如梦初醒般惊起,瞬间想要躲起来,

然而他的动作不比谢拂快,在他要将被子蒙住脑袋时,谢拂的手抓住了被子。

“躲什么?”

沈倾的身体轻微颤抖,不是害怕,是紧张,是着急。

被子被抓住,他找不到躲藏的地方,急得快哭了,偏偏谢拂还问出这么一句话。

闻言,他只觉得胸腔中满腹的怨愤和悲意想要倾吐,却在视线落在谢拂脸上时顿住。

察觉到他没有再挣扎,谢拂也不再抓着被子,他松开手,转而理了理脸上的眼罩,对着沈倾道:“我不看你。”

“我没反悔。”

沈倾眼眶微红。

小邓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一个人默默落泪。

周唯也去了角落,将病房内最大的空间都留给他们。

谢拂笑了笑,伸手寻摸了片刻,才寻到沈倾的手,仔细触摸,便能发现上面针孔。

手上的浮肿比其他地方也不遑多让,谢拂认真回忆,才能从触感上回想起和从前沈倾的手相似之处。

他没有摘下眼罩,视野中除了一片黑暗,还是一片黑暗。

但即便黑暗,也没能影响他对沈倾心理的判断。

“别怕,也别多想。”

他抬手想要摸一摸沈倾的脸,却又在一瞬的犹豫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握着颤抖的手,双手交握,仿佛将对方紧紧保护住。

“对不起。”

“让你提心吊胆、忐忑不安了。”

“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我。”

“小七,你不想再看看我吗?”

此言一出,沈倾强忍着的眼泪顷刻之间如洪水般泛滥成灾。

他却无暇他顾,用力眨了眨眼睛后,才将勉强清晰的视线落在谢拂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临死前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谢拂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样。

但具体却又说不上来。

似乎是,虽然依然笑了,但那个笑容是带着与生俱来的淡漠冷意,并不如从前见过的温暖。

可眼前的谢拂更令他觉得亲近欢喜。

具体到底是为什么,他已经不想也没有时间去追究探寻。

如谢拂所想,他此时的他,只想多看看。

再不看,就没了。

“对不起,我好像把你偶像弄丢了。”沈倾自嘲一笑。

现在的他,不像是从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更不像荧幕里光芒四射的倾城。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虚弱难看的病人。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谢拂心里对于一开始决定以粉丝的身份的行为更后悔了几分。

向来只会往前走的,从不会回头的谢拂,平生头一次,有了想倒带重来的想法。

下一次,他绝对不认领粉丝的身份。

“偶像高高在上,倾城存在于虚妄,只有小七是真实的。”

“无论你信不信,我追求的人,从来都是你。”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再寻求真假的必要,谢拂愿意出现,愿意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沈倾便愿意相信一回,眼前的谢拂,是真的纯粹为了他而来。

“我生在七月初七。”沈倾笑盈盈道,“所以叫小七。”

“要记得啊。”

“好。”今天的谢拂很好说话,没什么不答应的。

阳光很暖,然而沈倾却感觉越来越冷,他想往谢拂怀里靠,却又克制住了,只是抱着被子可怜兮兮像是在撒娇道:“我有点冷……”

或许是因为太冷,令他眼前也逐渐出现幻觉,不,不是幻觉,只是模糊了视线,他竭力想要看清谢拂,却发现自己怎么留不住他的模样。

他紧紧握住谢拂的手,自以为很用力,可实则软弱无力。

“谢拂……”

微弱的声音传入谢拂耳中,他若无其事地凑地更近了些,想要将沈倾搂在怀里,却又碍于对方身上的伤,不好轻易触碰。

“如果有下辈子,你、你别……粉我了……”

沈倾想笑着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却不知道他的声音已经微乎其微,眼前忽明忽暗的视线告诉他,他时间不多了,留不住的。

“……好。”谢拂声音微顿,喉结微动,低沉的嗓音好似有千言万语未说尽。

沈倾还像说很多,他还有很多话,比如要谢拂好好生活,下辈子可以盼一盼,这辈子就忘掉他,想说他其实还想跟他复合,想说他已经不介意谢拂到底喜欢谁了,反正都是他演的……

可这些话都来不及说,在隐隐觉得自己再无力睁眼时,沈倾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不要看我……”

谢拂,不要看我。

想要摘下眼罩的手一顿,半晌,谢拂终是放下,将已经听不见他声音的沈倾抱在怀里,凑到他耳畔,低低应了一句:“好……”

*

病床连同床上的人一起被推走,医护人员皆离开,就见小邓周唯也不再,整间病房只剩下谢拂一个人。

他站在窗边,缓缓摘下眼罩。

阳光不再隔着眼罩,而是直射进他的眼睛,谢拂却没有看它,反而落在了窗户玻璃上的人影上。

玻璃里的谢拂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却有一双明明齐全健康,却仿佛什么也没装下的眼睛。

不过一眼,谢拂便转身背对着窗户,没有再看。

他怀疑自己被沈倾传染了冷意,明明沐浴在阳光下,却仿佛身处寒冰,冷入骨髓。

刚刚哭过的013抽噎了两下,才忍住继续哭的冲动,强作镇定,想要出声安慰谢拂。

“宿主别担心,虽然小七因为你命运更惨,但是你没有害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对他好,不会扣太多业绩的。”

谢拂没反应。

013绞尽脑汁,试图继续安慰他,转移他的视线,“对了,咱们这个任务,要等脱离这个世界,才能看到任务结果,宿主放心,现在没出来不是因为成绩太糟糕。”

“我没有想它。”谢拂终是出声道。

他也没有在乎这个任务。

自从知道沈倾出事后,他就没想过它会完成。

虽然以前没有失败过,但他不是输不起的人。

“那您是……”013小心翼翼问。

“下次,如果有其他人来这个世界做这个任务时,最好提醒他,不要在沈倾面前放镜子。”谢拂想了想道。

“他不喜欢。”

013又泪奔了,躲进了精神空间。

但它在此之前,还不忘跟谢拂说:“这个组的任务是唯一性,错过了或者失败了,都不会再有了,宿主您想的根本不会发生,这个世界不会重来,小七也不会重生。”

谢拂微微一愣,望着窗外的目光变得更为幽深。

“没有了吗……”

没有了啊。

*

沈倾死前便安排好了身后事,后续处理很迅速,唯一有争议的地方也只有他的不动产和生前使用过的东西。

沈倾死前是说要捐了,但后来跟谢拂见面,还说了话,看那个态度,显然是和好的,这种情况下,周唯便想做主把那些东西交给谢拂。

好在沈倾生前虽然说了口头遗嘱,却没有找律师公证,他想要把东西给谢拂并没有那么麻烦。

也是知道谢拂不缺钱,就算以后有了新欢,看在过往旧情的份儿上,也不至于糟蹋了沈倾的东西。

谢拂没理由拒绝,干脆接受了。

“这是钥匙,你可以封存可以摆着,但是我不希望你随意糟蹋它们。”

“我知道。”谢拂接过钥匙,却没跟周唯说什么多余的话。

他们之间只有沈倾,还不如小邓,沈倾不在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小邓现在依然跟着周唯,“周哥,你还不放心谢哥吗?他虽然年轻,但处事成熟,为人也念旧情讲义气,咱们根本不用担心那些东西落在他那儿会怎么样啊。”

周唯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还跟我吹个没完了是吧?”

“我当然知道他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在照顾沈倾的那些天他也不是白来的,不难看出谢拂为人稳妥,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只是现在没有,可以后呢?”

“他总要结婚交往,拥有新的,没有沈倾的生活。”

“跟我们一样。”

小邓的心忽然有一瞬间冷却。

是啊,生活还要继续过,这个世界上,是不会因为几个人的消失而停止运转。

沈倾去世的消息最终还是被公布在了网上,微博瞬间卡爆,等到能再次上线登录时,无数网友粉丝和吃瓜路人在沈倾微博

“不可能!都是假的!谁放的这种假消息?小心吃牢饭!”

“哥哥刚结束一部剧,现在应该还在休息,没兴趣跟你们玩这样幼稚无趣的游戏,劝你们赶紧认错自首!”

“哥哥,你被盗号了,赶紧出来说一声啊!”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call,微博就是没有其他动静,直到一个小时后,警方出面证明微博上的消息确实千真万确,沈倾已经登记死亡。

隐隐已经有了猜测的网民们快疯了,纷纷跑到自己微博里哀嚎!

至于为什么不去沈倾的微博?不过是对逝者的尊重。

“我不信!哥哥怎么可能突然去世了!到底怎么回事?!”

无数猜测和言论在网上掀起,粉丝们追求一个答案,黑粉们四处造谣,说什么的都有,纯路人只吃瓜,什么瓜都会啃一啃,简直群魔乱舞。

原本还想看看能不能隐瞒沈倾去世原因的周唯无奈之下,也只好公布了沈倾的死亡原因。

死于手术感染。

这个结果对粉丝来说毫无疑问是个重大打击,虽然沈倾做手术祛除疤痕无可厚非,但若是别的不知道沈倾的听了,恐怕都会以为他是整容,这个名声无论是对沈倾还是对沈倾的粉丝来说都不好。

可事实如此,若是粉丝不能接受,那也只能算了,毕竟人都没了,还争什么呢。

黑子们倒是想跳,然而暗中似乎有人一直压制着,让背地里想要乱来的人根本没找到机会,等有机会了,也错过了时机。

沈倾死了,尸体火化,葬入了云山墓园。

在谢拂的坚持下,葬礼是他主持举办的,对此,谢家颇有微词,可想想沈倾都已经没了,他们现在反对,也不过是惹谢拂不高兴,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葬礼那天除了谢大哥夫妇外,其他人并没有到场。

地上的墓碑上贴着沈倾的照片,不是剧照,而是他本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神采奕奕,浑身洋溢着自信骄傲的模样,不如谢拂印象里的沈倾沉静,却同样耀眼。

谢大哥看着墓碑上的爱人谢拂四个字略微皱眉。

“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谢大哥提醒道。

谢拂弯腰将一束玫瑰放在墓碑前。

“虽然好像百合或者菊花更适合这里,也更适合这个场景,但我莫名觉得你应该会更喜欢玫瑰。”

“这次送玫瑰,下次送其他的。”谢拂轻语道。

*

回去的路上,谢大哥有意跟弟弟聊天,便让谢大嫂开车,兄弟俩坐在车后座。

“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事儿怎么不跟家里人说呢?突然才告诉,难道是不想告诉我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倾的变故,弟弟回家后整个人都比以前沉默不少。

话少了,性子也更加沉稳,但过于沉稳的影响便是他似乎没以前那样有精神,爱热闹。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没有,只是觉得他是我男朋友,是我的事,不应该影响到家里。”

“你们跟他没关系。”

“跟他有关系的是我。”

谢拂不爱麻烦别人,自己的事自己做,当然,也不希望别人麻烦他,特殊情况除外。

谢大哥别的没感觉到,倒是在谢拂身上看到了分寸和懂事,不由感到欣慰,回家后还在谢父谢母面前夸了夸。

“真不错,谈个恋爱就长大了。”谢父谢母对这个消息显然也很满意,他们各自欣慰着儿子能成家立业了,便开始琢磨起让谢拂上班相亲的生活。

上班就不说了,谢拂愿意去公司养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人管。

可相亲……绝对不行。

谢大哥皱眉思考片刻后劝道:“你们觉得小弟现在长大了成熟懂事了,可成熟的人不会无条件赞同父母的,况且沈倾刚出了这事,你们这么做合适吗?”

闻言,谢父谢母忙解释道:“我们也不是要他现在就开始,总要给他时间。”

“人都走了,活着的人总还要继续生活,哪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要是沈倾活着,且真的跟谢拂一直在一起,走下去了,他们也不会反对,可现在不是没成吗?还不能让他们为自己儿子打算一下未来了?

谢大哥放心了。

他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没人会因为死去的人而影响活着人的生活。

他们以为谢拂顶多难过几个月,大不了了难过个一年半载,之后总会好的。

所以即便谢拂几乎两三天就会去墓园一趟,每次都会待上一两个小时,他们也只当而已念旧情,重感情,虽然对象是一个死人,但也不是坏事便由着他去。

谢拂每天的日常除了在公司养老摸鱼外,便是去沈倾的房子里住着,周末回家陪父母亲人,倒是去墓园的次数就没有降下来过。

他不结交朋友,也不到处旅游,没有发展更多的兴趣爱好,仿佛这个世界上,属于他的生活已经被安排好了,他正在按部就班地完成。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个月,谢家人暗暗皱眉。

两个月,谢家人隐晦暗示。

三个月,谢家人坐不住了,他们找到了谢拂以前认识的朋友,试图让他们去找谢拂玩,影响他,将他带入更正常的生活。

是的,他们认为谢拂规律的生活不正常。

然而那些朋友也一个个都无功而返。

连他们都劝不动谢拂,谢父谢母终于着急了。

“有家不住住外面像什么话?我跟你妈这把年纪,就想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你连这个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我们?”

谢父在周末的饭桌上态度强硬道。

他跟谢母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谢拂不是没看出来,但是好歹是父母,便没有拆穿。

他留下来多住了两天。

他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里面的东西摆设似乎都没动。

谢拂站在屋里,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曾经跟沈倾在这里时的情景。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也让013察觉到了端倪。

“宿主,您是想小七了吗?”

谢拂神色顿了顿,片刻后道:“嗯,是想到了一点。”

013无法从谢拂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和心情,说话比较谨慎,“宿主,您喜欢上小七了?”

谢拂没回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去了屋里的储藏室,然而当他推开门一看,却见里面原本被摆满的储藏室,此时变得空空荡荡,原来的那些“沈倾”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013惊呼一声,“宿主,小七不见了!”

谢拂眸光微暗,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正对上似乎鬼鬼祟祟来偷看的谢大哥。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谢大哥见他突然出来,慌乱间,忙倒打一耙。

谢拂语气有些冷,“我还想问你们,在我房间里干了什么。”

明明他的语气并不像有多生气,不过是略冷淡了些,算不上兴师问罪,可谢大哥就是知道,谢拂说的是什么。

他皱眉对谢拂道:“你这么久没长住,我让佣人打扫你的房间怎么了?储藏室乱糟糟的,我让佣人整理一下又怎么了?都是些老旧又没用的东西,你还留着做什么?”

“东西在哪儿?”谢拂也不说其他,直接问道。

谢大哥被他质问的话气得一怒,“谢拂,你这是跟谁说话?”

“跟没经我同意就扔了我东西的人。”谢拂态度也算不上好,说话更是直接怼。

“我是你哥,还能害你吗?”谢大哥头疼道,可是没办法,出这一招就是他理亏。

谢拂也不问别的,就这么固执地看着他。

谢大哥被看得心虚,最终不得不道:“行了行了,别抓着我那点事不放。”

“东西我交给别人卖去二手市场了,卖来的钱,都以你和他的名义捐给了福利院,也不算没用,反正你留着也没用,不如再次利用一番。”

谢大哥越说声音越小,本来嘛,无论他出于什么心理,在没经过谢拂同意的情况下,就把他的藏品拉出去卖了,换了谁也受不了。

谢拂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谢大哥被关门外的,碰了一鼻子灰,可偏偏理亏的是他,还不能找回去。

心里一边骂一边吐槽谢父谢□□诈,做什么事都要他先打头阵。

这个头没打好,他们就见状收手阻止,这样他们也不亏,还能维持在谢拂面前开明的假形象。

要是打好了,那就更不用说了。

谢拂心里清楚,所以他并没有犹豫,也没有拖沓,转身回屋后,便收拾起了屋内一些自己的东西,等他装箱完毕,提着行李箱开门,刚走没两步,就见谢大哥脚步匆匆走来。

“谢拂!”他一把扯过谢拂的手臂,怒气冲冲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谢拂语气带了一丝疑问。

“我擅自做主把你的东西卖了是我不对,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全部重新买回来,但是你不能用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来威胁我们!”

谢大哥从没有谢拂会这么难搞过,就算是以前不听话的时候,也顶多是给他一个白眼,可现在他不给白眼,直接一个眼神都不给。

“你们误会了,我没有闹。”谢拂语气平静道。

“那你提着行李箱难不成是要去扔垃圾?”谢大哥指着他的行李箱质问。

谢拂低头看了一眼后道:“我确实没有闹。”

“我是认真的。”

谢大哥:“……”

谢拂抬头,“大哥,多谢你和爸妈的好意,但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人生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谢拂错身要走,谢大哥抓住他的手臂,也装不下去了,直白道:“那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沈倾已经回不来了,难道你还要在他的房子里住一辈子不成?”

“我们从来没反对你们在一起,但也是你们自己走到这一步的,现在希望你能走出来,过得更好,你说说,也是我们错了吗?谢拂,你是不是没有心?”

谢大哥一语中的,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谢拂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确实没什么感情,对待每个人,也不过是按照要求或者规则来。

就像他能对沈倾专一,他也会孝顺父母,友爱兄长。

但这些,都排在沈倾之后。

哪怕沈倾不在了,也不会越过去。

既然谢家不赞同他一直记着沈倾,念着沈倾,那他只好尽量少出现在他们面前,该他做的他也不会少,这大概也是一种孝顺。

“你们没错。”

“只是恰好你们希望我得到的,是我不需要,也不想要的。”

“家里就拜托你了,我下个周末再回来。”

说罢,谢拂便脚步不停,继续离开,直到他出了别墅,也没有人追上来,看来也是真生气了。

“宿主,为什么你要跟他们闹僵呢?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亲人啊。”

“我知道。”谢拂淡淡道。

为什么不用更温和,或者更示弱的办法?谢拂也认真想过。

不是因为想不到,更不是因为没有,不过是因为……

“都在让我忘了他。”

谢拂语气幽深,明明是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话,却还是令013感到了一种不太明显的不悦和怅然。

“他们都在忘掉他。”

沈倾是明星,可即便是明星,在一段时间过后,没有新的消息动态,也会沉寂下去。

几个月后,沈倾微博下活跃的人越来越少,现在还好,若是再过一段时间,黑粉都会懒得黑他,又过几年,粉丝也会投入新的生活,十几年过后,还记得他的,大概也只有真爱粉和往期影视剧美人的颜值粉了。

就连从前跟沈倾关系最好的周唯和小邓,现在也沉浸在自己的新生活中。

周唯又挑了两个好苗子,开始带新人,未来培养不出另一个沈倾,只要有他一半也足够新人吃一辈子。

小邓不想当助理,周唯便把他安排进公司里其他需要每天上班打卡的部门,小邓很高兴,现在正在努力赚钱买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娶个贤惠漂亮的老婆,干劲十足。

国内医院自从得到一份匿名寄来的救治全身感染的药剂配方后,也投入了工作中,药剂面试,网民们因为沈倾感染死亡而蒙上的阴影也彻底散去。

谢拂不是说不能忘,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对别人念念不忘,尤其还是一个死人。

他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高兴,真的只有一丁点儿,或许还算不上不高兴,不过是微微发堵。

沈倾在生前最希望别人看见他、喜欢他,如果被他看见这些,大概会难过。

“别人都可以忘掉,可以认识新的人,喜欢新的偶像。”

“我不行,谢拂不行。”

“谢拂这一生,就是为了沈倾而来。”

“从生到死,只为他一人。”

也只爱他一人。

哪怕是沈倾不在了,这场以爱为名的戏也要继续演下去,不过是成了独角戏而已。

*

此后数十年,谢拂就如他所说,认认真真地在演这场漫长的独角戏。

他认真活着,不为生存奔波忙碌,也不为交流而刻意交友,每天做的事不过是工作摸鱼看书锻炼,周末去陪父母亲人吃饭,还有从沈倾的房子里寻找对方曾经住过的痕迹,以及沈倾人生轨迹的蛛丝马迹。

沈倾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为什么长成这样的人?

这道名为“沈倾”的题目,谢拂足足研究了一辈子。

在知情人眼里,他就跟苦行僧似的,不抽烟喝酒打牌花心,多年过去还对他的初恋念念不忘,圈内其他人对此既嫌弃又敬佩。

嫌弃于他的“胸无大志”,敬佩于他的专一痴情,多年未改。

这一日,谢拂如往常一般,来墓园陪沈倾。

这些年来,他几乎两三天就要来一次,有时只是单纯说说话,有时却会在这墓前枯坐半天,时间不一,有时天气不好也会缺席,但是这样的生活,他过了许多年。

这日谢拂到时,却没想到会看见另外两个陌生人站在沈倾墓前。

因为沈倾的葬礼并没有公开,网上没人知道沈倾葬在哪儿,能来祭拜探望的,也只有认识的人。

可谢拂不认识她。

中年妇女身后陪着一个年轻女生,对方给她提着包,中年妇女则是将一束桔梗花放在墓前。

“抱歉,从前一直不知道您睡在这里,今后有机会,我会再来看看您的。”

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中年妇女转头看去,对上浑身气质淡漠,模样英俊,却依稀能看出并非年轻人的人。

“抱歉您是?”中年妇女见他走向沈倾的墓碑,便起身退来到一旁。

谢拂将桔梗花往旁边挪了挪,将手里的玫瑰放下。

“他不喜欢桔梗,下次来,你或许可以带上月季。”

中年妇女这下再傻,也知道谢拂是沈倾的亲人了,笑着歉声道:“抱歉,下次我会记住的。”

“我年轻时是他粉丝,他曾经在精神上帮过我许多,这么多年我都很感谢,请问您是……?”

谢拂黑色的衬衫仿佛阳光也散不开的浓墨,即便吸收再多的热量,也化不开他眉眼间一星半点的冷淡疏离。

“我是……爱他的人。”

*

这个世界,谢拂一生无病无灾,活到了七十来岁,倒也算长寿。

大限将至那一天,他躺在阳台上晒太阳,沈倾的房子在几十年前还是新楼新房,几十年过去,也免不了老旧过时,但谢拂依旧没有离开。

他甚至没有翻新,这里依旧留着许多沈倾存在的痕迹,人到了老年,有时谢拂都仿佛觉得沈倾还在。

他正在阳台另一张椅子上坐着,时而看云,又时而看他。

谢拂的眼中逐渐出现那道年轻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沈倾。”

那人似乎转头看向他,眼神询问他做什么。

谢拂却只是这么看着他,久久不语。

直到那道身影越来越淡,谢拂的视线也越来越沉,才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

“我可以爱你,一辈子,你……”看见了吗?

谢拂渐渐闭上眼,同时跟随他一起沉睡的,还有那句埋藏在他心底深处,许多许多年,从来没有泄露过一个字的——

我想爱你。

*

云州城商贾谢家。

下人们往来匆匆,面露急色,“大夫呢?大夫请来了吗?”

“来了来了!在路上了!”小厮跑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摔倒在地上。

“大少爷正在发热,小心老爷见到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不是打你棍子那么简单了,说不定还要把你从大少爷身边赶走!”一个老嬷嬷恐吓道。

圆胖的小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娘,我起来了起来了……您一定要帮我说说好话啊!”

“都是那李家几个成天不干好事儿的,见我们少爷落单就来欺负他,他们人多势众,我怎么拦也没拦住,争执之下,大少爷才不小心掉进湖里,都是那些王八羔子不干人事!”

老嬷嬷手指点了点他额头,“你给我小点儿声,那些少爷也是你能议论的?去,赶紧给我迎大夫去。”

说曹操曹操到,小厮走向门口,就见已经有下人领着一名青衣药郎进来,两人走过穿花游廊,然那小大夫容貌清隽,一身青衫犹如穿了一身云烟雨雾,染了几分朦胧幽色,小大夫本人更是面带三分笑,还未开口多言,便已然多了几分好感。

“病人在哪儿?”

“在这儿!在屋里!小大夫您……”

“我姓虞。”

“虞大夫您快跟小的来!”小厮领着年轻的虞大夫就往后院走。

“老爷!老爷!大夫来了!”

谢富商匆匆起身,忙对着进来的虞大夫拱手道:“劳烦大夫,只要能治好我儿,酬劳不在话下。”满口商人的壕气。

虞大夫走上前,坐在床边,见床上躺着的年轻男子眉目隽秀,只是眉心多褶皱,倒像是多思,身体轻颤,面色发白,却冒着汗。

他刚将手搭上这年轻郎君的手腕,却反而被对方一把给抓住,力气大得惊人!他竟一时挣脱不开。

谢富商尴尬,“这……”

虞大夫回神后,笑眯眯道:“无事,我有银针,可将谢少爷唤醒,一直昏睡也不好,容易有些小动作,比如认错人什么的,只是或许会有些疼,不知谢老爷……”

谢老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同意,“虞大夫您尽管治,我儿就拜托您了!”

他是个疼爱儿子的,平时便对这个命途多舛的大儿子多有疼爱,如今儿子落水久不醒,他自然也着急,想着疼一下也总比坏了身体好。

谢拂头疼得厉害,眼睛也没能彻底睁开,只半眯着。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那个梦里的人,在对方靠近时,不由将对方紧紧抓住。

他动了动唇,似要说话,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只有双唇动了动口型,以及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声。

“小、小七……”

虞大夫正要扎针的另一只手动作一顿,狐疑看了明显没醒的谢拂一眼,下一刻,那根一看便有些骇人的银针便刺入谢拂抓着他的那只手的穴道上。

谢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