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皮烟罗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揶揄,夏崇明挑了挑眉毛,他一边用快要吸完的烟屁股点燃又一只香烟,一边说:
“这种电子测谎仪,应该列装也没有几年,如果我还没老糊涂的话,进入公共视野也不过两年不到,皮先生你果然对这边的世界跟的很紧啊。”
“准确的说是,一年8个月零23天,”皮烟罗一边抬起胳膊坐直身体让两个人给自己身上贴上测试用的电极,一边淡然的回答道,“龙翼省举办的执法者技术博览大会上,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共和国执法者总署科研机构和侏儒流浪者联盟联合发布的新品,据说性能相当不错。”
“是的,”夏崇明弹了弹烟灰,笑得如同一只看到猎物的猛兽,“但是皮先生你却仿佛胸有成竹,这…….”
听到这,皮烟罗将舒展开的双臂缓缓收回,看上去极其放松随意的说:
“这不正是你们想要验证的么,不是说我是否会撒谎本身,你们想要得到的答案是【对面的世界的技术水平到底如何】,你们是想通过我的反应确认我的故乡世界是否有类似的东西,不是么?所以,这个答案,算我白送你们的---我们有,而且比你们先进;然后,我再友情赠送一条消息以表善意吧,这东西,我用过很多次了,也被用过很多次了,对我不会起作用的。”
皮烟罗话音落下的时候,夏崇明的眼睛不自然的向下瞄了一下,然后又快速抬起,在皮烟罗说话的时候,埋藏在他耳道内部的骨麦中传来在主控室中的超凡事务部技术领域顾沁园的声音:
“这小子可真聪明,不过将军阁下,坏消息---我们的其他一些成熟的技术手段,依然无法使用,对方身边的隔绝层,依然健在,你可能真的得想办法先用测谎仪试探他一下了。”
是的,皮烟罗判断的是对的---共和国军方和超凡事务部的把国内列装没多久的电子测谎仪推出来是有两个原因的,一个是主动的,一个是被动没办法的。
主动的,就像皮烟罗说的那样,是试探的一种,希望了解到他故乡宇宙的一些情况,在通过这一世的【父亲】知道这个国家已经监视了他30年以后,皮烟罗就知道对方在情况挑明以后一定会这么干,因为这些年来,他基本上没有泄露出任何与故乡有关情报。现在双方摊牌了,对方不想办法更直接的试探,那才有鬼。
被动的,皮烟罗只是猜测,但是也猜对了,那就是共和国的魔法和魔导测谎手段对他根本无效。皮烟罗30年来,有了学习能力以后一直在学习这个世界,他很清楚,这世界里有很多按照他原来世界的标准属于“超自然”的测谎手段---他自己工作的社区服务中心就有:呼唤神兽狴犴的能力。
狴犴的能力用出来,可比电子测谎仪准确多了,基本上一抓一个准。
但是现在,对方不用,真的是不想用么?是不是有什么用不出来的理由?
他真的猜对了,超凡事务部和总参谋部的人手上确实有大把的超凡手段,现在都用不出来。
在主控室监视着审讯室内情况的顾沁园现在正在一个显示器上看着用不出这些手段的原因:
这个显示器上显示出的是审讯室内的魔力或者说灵力波动,她能看到沈未玄身上那奔腾咆哮的白虎之力,也能看到夏崇明周身环绕的,仿佛火焰一般的崇明神鸟的力量。
但是,仪器上,却对皮烟罗失效了,无论是光学摄像头还是灵子摄像头,在显示器上显示出的都很奇怪---光学摄像头上显示出的图像,时不时就会抖动一下,仿佛信号受到干扰,而且布满了信号不好的时候才会有的密密麻麻的白点,异常的糟糕;而灵子摄像头拍出的图像,干脆就变成了一个仿佛鬼魂一样的虚影。
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烟雾……..
一种神秘的,顾沁园和其他研究人员都无法完全解析的超凡力量,仿佛神秘空间与物质领域的交界屏障裂开一条缝隙一样,如同微风一样环绕着皮烟罗,阻塞着这世界的九个维度中弥散的所有信号。
就像是之前阻断了战场上所有信号的巨大力场缩水了无数倍,变成了单人版一样,皮烟罗身边的几个人都没有受到影响,他们在很近的距离上也能看到皮烟罗,但是在仪器上,皮烟罗却仿佛一团随时都能消失在风中的烟雾一样,飘忽不定。
“格尔宾,你的仪器有什么发现么?”顾沁园看着摄像头上正在穿戴测谎仪的皮烟罗,扭头看向站在她左手边的侏儒学者。
“一部分电极传回来的信号已经回来了,很清晰,”侏儒学者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盯着他面前的屏幕上返还回来的信号回应着,“看样子,有线信号似乎不会受到太多干扰,这可真有意思,我们需要进一步的测试。”
“顾伦,你那边呢,有没有追踪到这家伙身上那股神秘的灵力的来源?”得到侏儒同僚的答复以后,顾沁园又看向自己的侄子。
超凡事务部的部长眼中燃烧着白泽的力量,解析世间一切神秘的白泽之眼在仪器的辅助下,不停的扫描解析着皮烟罗身边环绕的那股神秘灵力---灵力,魔力,物质宇宙的超凡力量,并非无源之水,而都是从神秘空间中反馈回来的,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力量,都能追溯到源头。
无论是神仙,还是恶魔,无论是混乱还是秩序,总能追踪到源头,有的时候新诞生的或者还在孕育阶段的神秘空间存在虽然会难追踪一些,得到的结果可能会模糊一些,但总还是有结果的。
如果把顾伦追踪一般力量来源的过程投影在一个电子屏幕上的话,就是最后总能追踪到一个大的【点】上,就好比追踪热源一样,一个大大的力量来源。
但是现在,皮烟罗身边那股神秘灵力的来源,在顾伦的灵力视野中,不是一个“大圆点”,而是仿佛满天星一样的无数个小光点,密布在神秘空间中。
“我追踪不到这股力量来自于哪个神明或者哪个神兽,我有一种猜想,但是需要时间和你们的协助,才能验证,现在不是时候,先让将军阁下继续。”顾伦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听到了,将军阁下,继续吧。”顾沁园对着通话器说。
得到消息的夏崇明看了看已经全部在皮烟罗身上接好的线头和插板,从手边的文件中拿出一份准备好的问题,对皮烟罗说:
“那么,让咱们开始吧,皮先生,第一个问题………..”
。。。
。。。
。。。
大约三十分钟后,夏崇明面色严峻的看着皮烟罗,将手中的测谎仪问题推到一边,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异常严肃的说:
”我很确定,在刚才的一系列问题中,你有的问题没说实话---比如,这个问题---【你有没有以非友善的目的去收集本世界的情报】,你回答了绝对没有,我相信你在撒谎;又比如这个问题【过去三十年中,你有没有怀疑过你被监视】,你也回答了绝对没有怀疑过,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里你也撒谎了,但是仪器却显示你全部通过,完全没有撒谎,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这,皮烟罗嘴角泛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他抬起手,食指中指夹在一起晃了晃示意了一下,夏崇明将一根烟塞到皮烟罗手上,皮烟罗自己拿起储火晶点燃,吸了一口之后,用手指蘸着掉下的烟灰,在桌子上,用大拇指和小手指划出一粗一细两道痕迹。
“我猜,这就是答案?”夏崇明看了看那两道线,又看了看皮烟罗。
“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两道痕迹,哪一道更粗一些?”
“自然是这一道。”夏崇明指了指拇指划出的那道明显更粗的痕迹。
“为什么这么说?”皮烟罗笑着问了一个听上去愚蠢无比的问题。
“啊?这…..就是这道更粗啊。”
“是的,这一道更粗,您说出这话没问题,但是机器要怎么判断呢?机器有您心中的判断逻辑么?不,当然不,机器的逻辑,是我们编写的,粗细,长短,淡然,还有谎言和真实。”
听到皮烟罗这句经过信号传输,严重失真的话,控制室内的侏儒学者托尔宾-梅卡托克愣了一下,随即僵硬的扭过头,看向顾沁园说:
“你从哪找来的怪胎……….这家伙是怎么第一次就抓住测谎仪的弱点的……..”
“托尔宾,你什么意思?”
“听他解释吧…….他解释的可比我的理解,通俗易懂多了……..”
说罢,托尔宾指了指屏幕上失真的影像,皮烟罗的解释再度开始:
“【语义】这种东西是蕴含在智慧生物的真实与谎言之间的东西,机器是不懂的,机器想要判断一个智慧生物是否在说谎,是从身体内的生物信号判断的,心跳,血压,神经电信号。而要通过这些信号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就必须先给机器建立一个针对检测对象的【标准】---什么样的信号代表着这个人在说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夏崇明是多聪明的人,不需要皮烟罗解释完毕,就明白了这侏儒最新的联合发明的弱点在哪---是的,就如同皮烟罗说的,机器必须先建立一个针对检测对象的标准,因为第一,机器不理解什么是谎言,第二,谎言带来生体信号,是没有一个通用标准的。
所以,测谎仪在正式开始测试之前,都掺杂着几个【标定】问题,这些问题被测试者去回答的话,只可能说出谎言,这时候机器就会捕捉到被测试对象的信号,然后将一套信号阀值定义为【谎言的标准】。
那么,漏洞来了,既然机器对谎言的定义是被测试人给的,那么如果被测试人给出一个不真实的标准呢?
“看样子您已经明白了,”看着夏崇明脸上的表情,皮烟罗点了点头,“我知道在你们询问【标定】问题的时候,故意回想起我这辈子撒过的最大的最失败的谎言被揭穿的时候,控制我的某些生物信号暴走一下,你们的机器就会将谎言的标准定的非常夸张,而我真的撒谎的时候,机器就会判定那种程度的波动算不上谎言,这就是你们这个测谎仪的最大漏洞。”
房间内的空气,在皮烟罗说完这句话以后,突然间仿佛凝固起了起来,夏崇明面无表情的盯着皮烟罗好一会,突然,笑了一下:
“不知道将来有机会,皮先生愿不愿意帮我们改进一下有关技术啊。”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们愿意相信我来这不是为了入侵而来侦察的话。”
“你和我,”夏崇明指了指皮烟罗又指了指他自己,“咱们这样的人,信任是个奢侈品,我很高兴皮先生能坦然的展示了你的故乡世界的技术有多发达,但是不知道,皮先生愿不愿意再多说一些你故乡的事情呢,毕竟,你已经研究了我们30年,要讲究礼尚往来嘛。”
刚刚从凝固状态解开的空气,瞬间又焦灼了起来,皮烟罗将手中的烟卷放在烟灰缸上,向椅子背上一靠,说:
”你们,也研究了我三十年啊,这是互相研究,您就不要在这上玩话术了,好么?”
“我们是观察了皮先生30年,但是皮先生你真的很优秀,30年了,我们可一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倒是皮先生,30年来在我们的默许下,研究了整个世界,我说要礼尚往来,可没说错啊。”夏崇明的声音里,明显的带上了一丝认真的威胁。
“我很感谢你们的慷慨,”皮烟罗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可能就像你一样,我发誓守卫我的国家和我的人民,守卫他们的安全,以及与他们的安全息息相关的秘密。就如同你担心我是否是侵略的尖兵一样,我也担心是你们把我搞到这里来,试图通过我来了解我,为侵略我的故乡做准备,所以,我劝夏先生,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佩服你的信念和坚持,所以我相信你也能理解一点,那就是当我说,我为了守护我的国家和人民可以不择手段的时候,我绝对是认真的!”
话音刚落,夏崇明的两个眼珠就分裂成了四个,灼热的力量降临在房间之中,皮烟罗只觉得五脏六腑之间,传来一股几乎无法抗拒的灼烧感,这让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跌落,强压之下,发出一阵阵痛苦的闷哼。
过了大约一分钟,夏崇明收回了力量,皮烟罗浑身大汗的蜷缩在地上,指甲已经在地面上抓裂。
“我希望皮先生,能给双方一个尝试互相信任的机会。”
夏崇明看着地上的皮烟罗,心中也有些忐忑---他赌的是皮烟罗既然是同行,那么接受的训练或许和他大同小异,那就是在受到刑讯的时候,不是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抵抗到死,而是要有选择的说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或者无法验证的假情报来拖延时间,保住性命,为营救争取机会。
夏崇明希望皮烟罗这么做,因为皮烟罗说出的任何异世界的情报都会是有用的,而如果来到这个世界的尖兵真的不止对方一个的话,或许还能用这家伙钓出他怀疑已久但是从未能证明的其他潜伏者。
在他的注视下,皮烟罗浑身大汗淋漓,虚弱的爬了起来,重新坐到椅子上,积攒了一下气力,说:
“我会写一些东西给你,来表示我的诚意,你肯定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是的,我会写一些给你,但是,刚才这一下子,我头更晕了,我必须得戴上我的眼镜,才能好一些把东西写出来,所以,你能把那边的眼镜给我么?”
说完,皮烟罗抬手指向一边小桌子上他自己那幅运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