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魇

说完这句话,帝清稍稍侧过脸去,薄红从面上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啊……”师晚怜喉间溢出低低的一声惊呼。

她温热的吐息扑到他的颈间,身上的清香如同春日的浅水柔波一般,一点一点侵染到他的身上,争先恐后地将他紧紧包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神色很不自然。

此时他的手正用力抵着师晚怜身后的桌案,若是动手去解,怕是会一时脱力,到时两人都会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他有些为难。

师晚怜似是觉察出了他的难处。她的声音柔和,又沾带了些许羞涩:

“我来吧。”

帝清不言,轻轻颔首示意。

师晚怜抽出手来,够到发钗间,长袖随之缓缓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滑腻的腕子。

隐隐约约觉着摸到了发钗,她在心里估摸着,欲将帝清缠绕上去的发丝解离。

可是她瞧不见,只能单凭着自己的感觉,本想解开,结果却又将自己的青丝与发钗勾连在了一起。

二人柔韧的发丝就这般紧紧纠缠着,不分彼此。

愈缠愈乱。

蓦地,不知方才哪一下有些使力,她猛然间又扯到了帝清的发丝。

帝清有些吃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眼尾有淡淡的薄红氤氲开来。这抹薄红遮掩了凤眸的几分凌厉,平添了些许温软,竟有一瞬间如同柔波泛起。

“殿下,对、对不住……”师晚怜的脸愈加涨红了。她匆乱地躲开他的眼神,低声喃喃道,“我还是……还是把发钗取下来吧……”

“也好。”帝清凤眸沉沉,声音很轻。

师晚怜又伸手够到发钗,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发间取了下来,唯恐再扯到他的发丝。

发钗取离,她乌黑如瀑的青丝便如同墨色的绸缎般滑落开来,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宛若水波荡漾。

青丝垂下,堪堪落在她身后的桌案上,落于帝清冷白的手背。

冰凉细腻的触感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帝清心间,引起一阵轻颤。

缠乱的发丝终于都复归,帝清缓缓起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收回,青丝如浅水般从他的手背徐徐滑离。

踟蹰了须臾,他又稍稍倾身,扶正了师晚怜的身子。

他的眼神略过师晚怜姣好的容颜,耳根仍浮着一层浅浅的薄红。

师晚怜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倒是自在了许多。

她嗫嚅着,正要为方才发钗缠到帝清发丝的事情道歉,可还未开口,便听到帝清清冽的声音:

“这面具上被下了夜族秘术,仙子不是神身,碰不得。”

他望着挂于白壁上的面具,凤眸沉冷,眉尖微蹙,耳根的薄红早已褪得一干二净。

这般严肃冰冷的神色倒让师晚怜有些恍惚,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一场。

他的情绪收放,竟这般自如。

师晚怜抿唇,神色讶异:“夜族秘术?”

“是夜族的蚀骨术,”帝清很有耐心,语气平静,“蚀骨术可腐蚀神仙的皮骨,若是仙子戴在脸上,不消三日便会容颜尽毁。而方才本座用法力试探,这蚀骨术应当是今夜才开始发作,一路送来的仙侍们也根本无从察觉。”

他顿了顿,面色又沉了几分:“布局的人,可谓用心良苦。”

“竟是这般……”师晚怜望着这散发着浊气的面具,心中生出几分后怕来。

这仙气缭绕、神圣浩瀚的天界中,竟有人要害她。

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回想着面具送来的经过:“大典上的面具由岚湘仙子亲自制作,岚湘殿下为人真诚纯粹,与我并无纠葛,是断无理由害我的。面具做好后经过仙侍们的几番接手,最后由清眠送到我的寝殿中,如此看来,应当是送来的途中遭人下了秘术。”

帝清看着她,神色似是赞同:“你且放心,本座会去查所有经手的仙侍,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语气沉稳,气息凛冽,莫名地叫人安心。

师晚怜正欲言谢,帝清又徐徐抬起右手,施法毁去了那中了蚀骨术的面具。

紧接着,他掌心幻化出一件一模一样的银白色面具,递到了她面前:“明日大典,你且用这个吧。”

她接过了面具,心中生起一股暖意,向前倾身,盈盈行礼道:

“谢过殿下。”

如此看来,传闻不假。这位天界二殿下救下了她,行事又有分寸,是他为人璞玉浑金,如琨玉秋霜,当得上君子二字。

——来日,她得登门送上谢礼才是。

师晚怜这样想。

“仙子记得早些歇息,本座便先行离开了。”

帝清低磁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师晚怜抬起一双水玉眸子,看向了他,嘴角微微扬起:

“殿下慢走。”

帝清未再言语。他垂下漆黑的眼睫,敛眸转身而去,雪色的长靴踏出了殿门,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银霜般的月光冰冰凉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便好似镀了一层银边的琉璃神像。

夜色沉沉,晚风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墨发伴白衣飘摇,衣襟上仿佛沾满了雪,那般超然物外,却隐隐透着一种孤绝。

这天晚上,师晚怜极为难得地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月白色的幔帐重重叠叠地落了下来,浅紫色的弦月花悠悠而下,风铃迎着微风晃动着,发出清凌凌的叮啷声。

师晚怜有些迷茫,不知自己所在何处,目光四下逡巡着。

就在这时,她忽觉腰上一紧,有一温热的手掌覆于她的后腰间,动作轻柔,似是唯恐弄疼了她。

是谁?

她慌乱地向身侧看过去,可目光还未触及那人,一片雪色的轻纱便朝她拂了过来,堪堪覆上了她那一双仿佛浸了水的眸子。

她什么也看不见,面前只有模糊的重影。

“别怕,有我在。”

那人的嗓音有些低哑,教人难以辨认。

到底是谁?

师晚怜有些急促,心跳砰然。她抬起细白的手腕,欲拂去面上的轻纱。

可是下一瞬,腰间温热的触感突然消失,连同那人冷冽的气息也一并消散了。

她鼻息紊乱,快速地拿开了遮挡视线的轻纱。双眸终于能视物,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又蓦地滞住。

——方才的男子早已不见,她目光所及,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许是光线太过微弱,师晚怜揉了揉双眼,缓了片刻,才终于能隐约看见面前之景。

四周尽是残垣断壁,应是一处废墟。楼玘塌碎,亭台残破,远远望着,只有凌乱的黑影。

凉风瑟瑟,吹得她心里发冷。

她紧攥双拳,试探着往前迈出脚步。可是方抬起脚,她便觉得鞋底发沉,脚下黏湿,就像粘住了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地垂眸去看地上,只见一大片猩红色在自己周围晕开。

是血!

她的呼吸一滞,恐惧感在心间悠悠荡开,迅速蔓延到四肢,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下意识地,她往身后退了两步,可是小腿腹似乎又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心跳陡然加速,慌乱地转身,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身,身上仙族的衣物被鲜红绝望的血浸透。

早已死透的仙子未曾瞑目,她的双眼木然,却是看着师晚怜的方向。

“啊!”师晚怜难以自抑地尖叫了一声,惊骇地跌坐在了地上。

下一瞬,周围的景象逐渐扭曲,梦境正在缓缓坍塌。而后,她瞥见了一个神秘的男子。

那人穿着墨色的斗篷,斗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尖尖的下巴,唇色殷红,仿佛能滴血。

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存在,那人朝她稍稍侧过脸,嘴角轻轻勾起,绽放出一个阴魅却瘆人的笑。

“啊——”师晚怜惊呼一声,猛地在床榻上直起身子。她全身冷汗未消,大口喘着气,由于过度惊吓,她的唇色也苍白得可怕。

“殿下,该起身准备了——”清眠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清眠掀开水晶珠帘,看到惊魂未定的师晚怜,面上神色顿时由喜悦变成了担忧。她匆忙上前扶住了师晚怜:“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直到清眠的手覆上师晚怜的后背,师晚怜才终于有了一种噩梦结束、回到现实的实感。

她侧过身子,看向窗外。此时已天光大亮,一抹晨曦从窗外透入,殿内仿佛染上了一层浅淡温和的金色。

窗边的弦月花开得正盛,清凉的微风拂过,有花雨纷纷而下,零落的几片浅紫色花瓣飘入殿内,拂过师晚怜的指尖。

——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师晚怜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摇了摇头,对清眠浅笑着说道:“没事,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顿了顿,她的目光投向桌案上备好的衣物,起身说道:“我们准备一下吧。”

清眠拿起那件烟霞色洒丝纱裙,细心地为师晚怜穿上,月蓝色腰封将她的细腰盈盈一握,同色披帛泛着粼粼的光泽。

穿好舞裙后,清眠扶她来到妆奁前,为她梳好长发,只单单饰了一样白玉嵌珠玉簪,便显得美人清丽无双。

师晚怜对着水镜拿起了一瓶口脂,在唇上轻轻涂开一层,遮掩了噩梦余下的苍白。

一切妥当,她正要起身,身侧的清眠说道:“殿下别急,这里还有一对银手钏呢。”

“手钏?”师晚怜疑惑道,“我记得从前怎么不曾有?”

“这是和舞裙、面具一起送来的,应当是这次要一起戴的。”清眠道。

既是和舞裙一起送来的,师晚怜心中疑虑也尽消:“那便戴上吧。”

她将这对手钏戴上,银润的光泽衬得她的腕子更加雪白细腻。她提着裙子起身,清眠笑着提醒道:“殿下,别忘了,还有面具呢。”

师晚怜冁然一笑道:“我没忘。”

她拿起那件银白色的面具,在指尖触到这冰凉的质感时,她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那位二殿下帝清,看起来也正如同这冰凉的面具一般,眉目分明昳丽,周身却席卷着冷冽的气息,教人不敢靠近。

可是短暂地接触了那么几刻钟,她发现他倒并不是个完全性冷的人,骨子里还透着几分温柔细心。

这般想着,她的心尖暖融融的。

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戴上帝清为她重新准备的面具,对清眠说道:“走吧。”

百花盛典即将开始。

恢弘的神殿内,各路仙子齐聚一起。她们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各有万种风情。按照规矩,她们都带了自己最喜欢的花,花面交相映,一时间分不清仙子与花孰娇。

殿内筑有四方琉璃柱,上有龙凤盘旋,栩栩如生。清泉自高处汩汩而下,流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

而大殿最前方,神山水玉筑成七七四十九级台阶,天帝与天后端坐于高台之上,等候着大典开始。

师晚怜和清眠正在赴往神殿的路上。她精心选了几枝开得正盛的弦月花,清浅的紫色搭配着她烟霞色的舞裙,相得益彰。

她垂下眼睫,低嗅了一下,淡淡清香从鼻尖一直缭绕到心口处,格外沁人心脾。

再次掀起眼帘,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帝清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银冠高束,孤身一人立于莲池畔。他面色沉冷,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可有了昨晚的接触,师晚怜倒是大胆了许多。她感念着昨晚的相助之情,觉着不若赠予他一枝弦月花来表达谢意,倒也不错。

这般想着,她拨弄着怀中的弦月花,从中选了开得最美的一枝,而后小步跑至帝清身侧,轻声唤道:“殿下。”

帝清注意到她,侧眸看了过去,方欲开口,却在看清她怀中紫花时,面色倏然间煞白了一瞬。

他后退了两步,长靴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用雪白的袖子遮住半张脸,神色沉了一下。

师晚怜不明所以,举着弦月花又凑到他身侧,担忧地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帝清眉尖紧蹙,凤眸微眯,泛了一层水光,薄红几乎要将眼尾染透:“快拿开……本座对弦月花过敏……”

作者有话要说:师晚怜:又闯祸啦怎么办?

弦月花:一个私设。天界的花,枝叶冰蓝,花色浅紫,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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