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先喝口茶润润嗓儿吧。”
朱祁钰听见身后的呼声,转身从兴安手中接过茶盏,小啜几口,记忆中便知道了这种茶的名称。
这是南京守备太监进贡的建宁府芽茶,碧瓯春茗,更是芽茶中的极品,号称是香冠天下,一般的大户老爷想喝到一口也难。
朱祁钰吞进喉咙里,只觉得一股香气由上自下,沁入心脾。
见景泰皇帝接了自己手中的茶,兴安这才迈着小碎步跟在身后,随他同廊道里走着。
“说吧,来找朕有什么事?”
朱祁钰将茶盏随手交给廊道边上侍立的一名宫娥,走到四下无人之处,看着宫内的亭台楼阁,不由感叹道:
“好一副江山如画…”
兴安紧随而来,见四下无人,这才试探性道:“皇爷可是知道,宫中的大裆金英,近日与太后往来甚密。”
“哦,金英啊,朕认得他。”朱祁钰神态轻松,不置可否,转头盯他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这才冷冷道:
“你觉得呢?”
兴安闻听此言后,神态变得有些紧张,但是很快便从容自若,好似在心中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近前一步,小声道:
“爷,奴婢听闻,宁阳候陈懋统率浙军于福建平定邓茂七叛乱,这几日就要还京。宁阳候有大功于当朝,皇爷应该于平台亲自召见才是…”
陈懋,一听到这个名字,朱祁钰的记忆中一下子出现许许多多关于他的事迹。
宁阳候陈懋,是现如今不多靖难后册封的功臣勋贵。
陈懋早年随父参与靖难之役,以功封宁阳伯,永乐六年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
永乐八年至永乐二十二年,陈懋率领宁夏明军参与朱棣的五次北征,以功进封宁阳侯。
宣德元年,陈懋追随宣德皇帝朱瞻基讨平汉王朱高煦叛乱,奉命继续镇守宁夏,威名直震漠北。
叫门皇帝朱祁镇即位后,陈懋因为不讨好王振,而被阉党一派的官员弹劾冒功致乱,惨遭夺爵。
正统十三年,福建农民邓茂七率众起义,其势如火如荼,屡次击败官军,叫门皇帝这才追复陈懋的爵位,令其统率浙军前往平叛。
平定了福建邓茂七叛乱的陈懋,接受于谦的诏令,正火速率领所部的浙军赶回京师勤王。
知晓这些事后,朱祁钰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兴安会来找自己说这个了,眉眼微敛,笑道:“那你就去办吧。”
兴安点头,随即躬身退下。
待他走后,朱祁钰松了口气,这样摆着架子说话,真的很累!
但是还别说,眉眼一动,便吓唬得别人神态一紧,这种感觉还蛮爽的,倒也怪不得天下间的男人都想做到这个位置上来了。
现在,朱祁钰似乎有些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几日后,金英听闻兴安最近经常往郕王府跑,自然明白后者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他并不害怕,当即便是冷笑一声,道:“一个宫里的大裆,老是朝王府跑,哼,他也真干得出来!”
“走,进宫面见太后!”
不多时,来到慈宁宫外。
得了慈宁宫管事女官的许可,金英这才小步进去,但很快停留在几步之外,憨态可掬的道:
“奴婢司礼监太监金英,求见太后。”
“你进来吧。”内宫传来一声慵懒的回应,金英走进去,见到孙太后正坐在铜镜前化妆。
他不敢窥视,连忙垂首望地,说道:“太后,奴婢这儿得到消息,司右监丞兴安近来老是往郕王府跑。”
“不知道是不是…陛下有事召见他…”
孙太后手中动作一顿,半晌之后,才从一方精致的木盒中取出一枚牡丹花头簪。
她将发簪交给金英,脸上有些追忆之色,说道:
“这牡丹花的头簪,是宣宗皇帝在他还是皇太子的时候送给哀家的,哀家一直保存至今。”
“那,太后这是…?”金英更加恭恭敬敬的头簪托在两手之上,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你去郕王府,将这枚头簪交给杭妃,就说哀家把这头簪送她了。”
金英一愣,旋即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太后圣明,奴婢告退,奴婢这就去办。”
待金英走后,孙太后打开口脂盒,双唇缓缓贴了上去。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中出现些许冷冽之色。
......
三日后,通县。
陈懋率领两万浙军、一万京营在福建血战一年,终于是平定了声势浩大的邓茂七叛乱。
然而还没等凯旋回京便听闻噩耗,土木堡之变!
正统皇帝朱祁镇受大太监王振撺掇,率领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据说从征的宣大、兀良哈军队也有三十万,号称是五十万大军。
这五十万大军在土木堡惨败,山河为之变色,江山从此易主!
最令他感到痛心的,便是包括英国公张辅、驸马都尉井源在内的诸多当时一同在五征蒙古中浴血奋战的兄弟,全都死在了土木堡!
张辅、井源、邝野、陈瀛……
一连串熟悉的名字,每一个人的军功都不比他少,单拎出来一个,都能打的也先抱头鼠窜。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一群人组成的大军,竟然会惨败!
究其原因,自然是王振胡乱指挥!
看着当时亲征大军来来回回,不断更换的路线,陈懋便是觉得心中痛心疾首。
他也不知道,自己率部在福建平叛因而躲过了这一次惨败,这到底是幸运,还是无奈。
大军刚刚赶到通县,正要继续前行,一名站在城门前的官府衙役便上前说道:
“敢问来的是哪一路兵马?”
陈懋一手勒住马缰,说道:“我是宁阳候陈懋,于正统十三年奉旨率部往福建平叛,奉了兵部的公文回京勤王!”
“这便是福建叛乱的魁首,邓茂七的首级!”
语落,他举起一颗已经封验之后,但仍能看出淋淋血迹的首级。
陈懋一举起首级,身后的浙军将士便就全都是举起刀枪,大声的欢呼起来,那般阵势,这半月以来从此经过的任何一支勤王军都是无法相比。
官府的衙役哪里见识过这等阵势,只能于心底道,精锐就是精锐,果真不是寻常的地方官军可比。
衙役也恭敬许多,连忙说道:“小的是本地通县县衙的差役,奉了县老太爷的令意,于此对全部的勤王军进行通告。”
“兵部有最新公文,勤王军必须要从通县入京,每名兵士身上携带的粮食不得少于五斗,带的多了,到京还有奖赏。”
陈懋安抚一下略为躁动的坐骑,蹙眉道:“为什么要让兵士运粮,京城缺粮吗?”
那衙役叹了口气,道:“何止是缺,不瞒侯爷说,现下京城的粮价,是通县的四倍,是南京的七倍!”
“如此看来,让勤王兵士运粮倒是个一石二鸟的主意了,一人最少携带五斗米,两人少说也可携带一石。”
陈懋略一琢磨,好奇道:“这是何人出的主意?”
衙役笑着道:“是当今陛下在朝议上提出来的,这个法子一提出来,我们县衙都轻松了许多。”
“以往征夫搬运粮食,所有人都累,一天下来也难运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