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叔就大呼小叫地领着村医进来了。
“没事，就是破了皮，我给包一下。”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桂芝家的客人怎么会麻烦呢？”村医憨厚的笑声，叫人听着很亲切。
然后我就听见，我妈的声音从对面的那个屋里出来，都哑了。
“老蒋啊，劝你一天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呢？再说是不是你儿媳妇下的都不一定，你干啥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扣屎盆子啊。”
然后是胡婶的声音：“可不咋的，这孩子才多大，才二十岁，跟着你们来了这么远的地方，你们就是一家人呐，以后还得给你养老送终，你现在不对她好，以后她能对你好吗？”
“你们管不着！”蒋大娘还是那副口吻。
我妈生气了，声音顿时威严了几个度：“今天就到这了，大家都跟你忙活了一天没吃饭，都走都走，微雨今晚去我家住一晚！”
“不行不行，她走了谁烧炕啊！”蒋大娘立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我刚要从炕沿上起身，起到一半愣住了。
蒋大娘这喊的，不像是我妈要让田微雨去我家住一晚，倒像是我妈夺了她的东西似的，紧张得有些奇怪。
但蒋大娘架不住我妈在村里的偶像体质，大家纷纷说让我妈把田微雨带走，不然以后就不跟她们老蒋家来往。
蒋大娘说不过那么多嘴，最后妥协了，还不忘威胁田微雨：“明早早点回来！不然就把你腿打折！”
沈兆山头也包好了，扶着我往外走，走到外屋我叫我妈：“妈。”
“暖庭，你咋来了？小山你俩来的啊？”
“嗯呐，你一天没回家了，我们来接你回去。”
旁边的大婶们又对着我妈夸我，说我孝顺，找个男朋友也这么帅。
我真是哭笑不得，姑姑婶婶们不管见谁家小姑娘跟一个男的在一起，都觉得是男朋友，反过来也一样。
我跟姑姑婶婶们打了招呼，就出了门往家走。
田微雨一直在小声啜泣。
“来孩子，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把衣服穿上。”
“不不不，云婶还是你穿吧，你能帮我，我已经很幸运了呜呜呜呜。”
听着像是我妈把自己的衣服给她了。
“听话，快穿上，云婶不冷。”我妈叹了口气，说出来的话满是惋惜，“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跟这么家人订了亲呐。”
“我不是……”田微雨刚说了三个字，突然停住了又停住了，就是小声哭。
嗯？？
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不说，我妈也不会主动问她。
他们一天没吃饭，到了家，沈兆山帮着我爸把饭做了，做完饭我妈去后院的供堂，田微雨跟我和璐璐就在东屋睡。
璐璐铺了被子，我俩把田微雨夹在中间，都进被窝了，田微雨还在哭。
璐璐好奇地问她：“田微雨，你婆家对你又不好，你干啥不离婚啊？”
田微雨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不能走呜呜呜。”
“为啥？”璐璐震惊的声调都拔高了，“你婆婆打你，你老公还傻，我听说他就听他妈的话，也打你，这样的人跟他有啥好过的？你是不是傻？”
田微雨哭的声音更大了，脸埋在被子里哭，声音听起来好像隔着一道保鲜膜。
我急忙叫璐璐：“璐璐，你别说了。”
璐璐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跟方忠宇黏黏糊糊的打电话去了。
我想了想拍了拍田微雨的后背，手触碰到她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她好瘦，后背的骨节都凸出来了，一节一节的，就像要从皮肤里扎出来一样那么瘦。
最重要的是，她后背上有很多硬结，那些硬结滚烫，即便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被刚打出来的。
我有点同情田微雨：“你转过来，咱们聊聊天。”
“嗯，好。”田微雨吸了吸鼻子，转过来了。
我斟酌了一会，跟她说：“你别介意，璐璐就是直肠子，其实人很好的，她是气不过去，说话声才大了点。”
“嗯，我知道。”
“你……哎，田微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想帮你的忙，但是不知道从哪帮起，你要是不对我们说实话的话，我们就更没有办法帮你了。”
田微雨不说话，就是哭。
我转个身，面对她，摸到了她放在我枕边的手背，同样瘦削：“不过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聊天。”
田微雨沉默了一会，突然跟我说：“云暖庭，你是个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
我傻住了：“你认识我吗？”
“嗯，从你们回来之后，我就听村里人说了好多关于你们家的事，所以我放心跟云婶回来，云暖庭，我是云南人，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我失笑，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瞎子的话。”
“怎么会呢！”听声音，田微雨像是蹭的一下坐起来了。
紧接着就是璐璐下地的声音，地上的脸盆那又传来了水声，不一会，璐璐回来把投湿的手巾递给田微雨：“擦擦吧，省得明天眼睛肿。”
“谢谢……”
我：“……”
别问我怎么知道是投湿的手巾了，因为那水，在璐璐递给田微雨手巾的时候，甩我一脸。
璐璐看到，又急吼吼地拿干毛巾给我擦脸。
田微雨总算是被璐璐逗笑了。
璐璐把田微雨肩膀拍得啪啪响：“这就对了嘛。”
之后璐璐还跟方忠宇视频，我们四个人聊了好一会，有方忠宇在，哪里都不会冷场，田微雨也被逗得咯咯笑。
我妈进来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之后招呼着我们睡觉。
但快乐的时间很短暂，第二天一早，我还没完全醒，我这屋的窗户就被啪啪敲响了。
“媳妇，媳妇，妈让你回家！”
这声音……平翘舌不分，还有点短舌头，听起来憨里憨气的。
田微雨放在我被窝的手，狠狠一哆嗦，我急忙拍拍她的手背。
这时，我家大门那里又走来几个人，响起来的是一道完全陌生的男声：“请问，这里是神婆冯桂芝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