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完美的计划

棋局开始。

双方猜先,庾开执黑子先行,嵇盈执白子后行。

还未开战,嵇盈先输了一招。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白发老者,额头上微微冒出一层热汗,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他所能希望的,就是这个老者是个臭棋篓子,空有爱棋之心,却无通盘妙手。

现在漩涡大阵仍然在不断地运行着,那些东海鲛人,如同过江之鲫一般,不断涌向雨霖城。无论是猜先,还是战局,庾开都占尽又是,游刃有余。

他一双杏仁眼似睁未睁,似闭为闭,施施然一副自得之情。

开局之时,庾开从容自得地拈起一颗颗的黑子,又翩然将黑子落在棋盘上。

他的开局追求的是一个字“稳”。布局扎扎实实,如同威武雄壮的军阵一般,其徐若林,不动如山。

而棋盘的另一边,嵇盈则显然太过紧张,他思虑过甚,一会儿担心下角之盘不够厚实,一会担心中路会被人长驱直入,所以他举棋不定,犹犹豫豫,白子也如星罗棋布,到处都是。

一开始,他便已经落后了一大截。

“小友,你的棋艺还需要在磨砺磨砺啊。”庾开手抚长髯,笑呵呵地说道。

“哼!要你管。”嵇盈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嫌恶地说道。

过了布局阶段,双方便展开了中盘你死我活的厮杀。

因为在开局阶段,嵇盈在四个角都有布局,但每一块棋都不够厚实,仿佛是中气不足的病秧子。

相反,庾开的棋型渐渐形成了一条大龙,蜿蜒盘旋,威武不屈,将嵇盈的四块棋分成了彼此无法呼应的四块孤地。

“俗语有云: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小友,你四块棋皆已陷入死地之中,如何还能存活?”

此时,嵇盈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棋盘上的四块飞地。白子被黑子形成的大龙反复绞杀,吞并,如同丧家之犬一边,只能狺狺狂吠,却无法直撄其锋。

只需再过三十几手,这一盘棋就算彻底输掉了。

嵇盈狠狠地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脸沮丧地说道:

“都怪我思虑过甚,贪墨太多,处处都想顾及,却处处落于下风。早知道,就不这样布局了。”

嵇盈的眼中泪光闪烁,举着白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老者嘿嘿一笑,随即再次落下一颗黑子,将嵇盈右上角的白棋尽数围杀。白子被盘桓在棋盘上空的金龙吞入口中。金龙露出一排排森森利齿,将白子嚼碎成齑粉。

嵇盈要断牙齿,紧握双拳,目眦尽裂。他用尽全身的智慧,智慧白子于黑子进行着最后的巷战。

白子和黑子在棋盘上,如同茫茫古战场上的战士,挥舞着冷兵器,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但显然,黑子的指挥官更胜一筹,他们战法的当,将白子的一举一动观察的通明透彻,如观肺腑。

渐渐地,白子的气势消沉下去,不断有一小块一小块的白子被吞没殆尽。

终于到了官子阶段,此时,嵇盈的白子依然如同风中残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黑子的大龙愈发威武雄壮。他双目精光湛湛,在棋盘上空飞舞咆哮着。

金龙扫荡白子,如犁庭扫闾一般。而白子只能蜷缩在最后的角落之中,负隅顽抗。

随着一声清凉的克拉声,庾开轻轻地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黑子。

“小友,你输了。”庾开抚掌大笑,脸上满是胜利的得色。

“这雨霖城满城的百姓,和城中所有的天材地宝,老朽就代活杀堂笑纳了。”

说着,庾开站起身来,挺着半球形的肚子,龂龂一笑,对着嵇盈行了一礼,仿佛真的是嵇盈把这全城居民的性命送给了活杀堂一般。

嵇盈低着头,沉默不语,良久,一滴清泪落在了棋盘之上。发出一声绝望的脆响。

就在庾开看见嵇盈抬起头来的一刹那,他竟然看到的,是一张喜极而泣的笑脸。

那笑容,似嘲讽,似不屑,更似死里逃生后,两世为人的释然。

他,笑了?

那个刚才还自怨自艾的少年,笑了?

他,疯了吗?

庾开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又重重地坐在了棋盘前。

嵇盈收起笑脸,脸上变得冰冷严肃,他死死地瞪着庾开,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输的人,是你。”

说着,嵇盈一伸手,从棋罐之中拈出一颗白子。

霎时间,心愿瓶飞在九天之上,不断从天空中落下簌簌的雪花,雪花将源源不断地灵力注入嵇盈的身体。

一时间,嵇盈的指尖蓝芒大胜,光耀万里,晃得庾开睁不开眼睛。

伴随着訇然的一声巨响,嵇盈将最后一刻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霎时间,山头鼓浪,井底扬尘,一团浓密的黑云在棋盘上空气倾斜而下。

无数条电蟒从黑云中翻腾而出,如同无数条缠绕纠结的藤蔓一般,如同瀑布般倾斜而下。藤蔓缠绕在金龙身上,如同无数条灵蛇一般,将金龙死死缠住。

电光噼啪耀眼,伴随着金龙的阵阵哀嚎,它呜咽一声,重重地摔在棋盘之上。

“怎、怎么可能?”

庾开将一对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死死地盯着棋盘。

嵇盈的这最后一手,堪称神之一手。

一颗白子落下,满盘皆活。

所有的白子如同久旱逢甘露的大地,得到了雨水的滋养,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愤然而起,将那些作威作福的黑子尽数斩杀。

庾开一伸手,从棋罐之中拿出一颗黑子,拈在手里。他想要做些什么来挽回战局,但是,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此局,破无可破。

想不到,一个练气四层的修士,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将本来的杀招隐藏的这么深。

庾开看了看嵇盈的脸,此时的嵇盈,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萎靡。他一双墨眸之中寒光湛湛,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庾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原来,这个嵇盈,是故意摆出一副节节败退的模样,故意引自己上钩。

平日里,他总是自诩仙界第一棋士,到头来,竟然连一个小辈的诡计都看不出来。

真可笑。

庾开笑着摇了摇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

“是我输了。”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小友这一招,用得好啊。”

庾开看着眼前的少年,双目含笑,微微地点了点头。

正所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身怀如此绝技,竟然还能如此卑微谦虚,此子非凡,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泫叶之后,沧浪山后继有人啊。

老者一扶长髯,竟然不自觉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看着庾开脸上反常的表情,嵇盈奇怪地挠了挠头。

老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正色道:

“我活杀堂虽然是魔门,但是也讲信誉,既然你赢了这一盘棋,那我便收了这阵法,放过这雨霖城满城百姓的性命。”

说着,庾开一挥袍袖,数道金光,如同游龙一般,盘旋飞入天际。

继而几声轻啸此起彼伏,如同日光一般耀目的光芒驱散了黑色的漩涡。雨霖城的上空再次清空万里。

“按照赌局的约定,老朽还有一个大大的机缘送给你。”

说着,庾开一身手,一把抓过嵇盈的手臂。他微微一用力,嵇盈便感觉到一只渺小的紫色蛊虫冲入了他的手臂之中。

很快,小蛊虫便钻入了他的经络之中,嵇盈顿时觉得浑身精神为之一震,丹田一暖,仿佛有源源不断地灵力流入四肢百骸,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此乃东海悬壶城青叶大师的独家秘蛊,劫虫蛊。青叶大师一百年炼制一道秘蛊。此蛊对小友有百利而无一害。”

“以小友之资质,想必将来定然也是天道筑基的人物。虽然都为天道筑基,但是单劫天道和双劫天道,就有着云泥之别。更遑论三劫天道。”

“当你天道筑基之时,这只潜藏在你体内的蛊虫,便会化身一道劫难,将你的筑基提升一个档次。比如原本你结的是双劫天道,它便会帮助你变为三劫天道。”

嵇盈斜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庾开,说道:“我凭什么信你?”

庾开淡然一笑,说道:“老朽今年已经三百八十余岁,想来这三百多年,我醉心棋艺,从未涉足正邪之争,只不过近年来鬼王大人逼得紧,老朽才不能不重出江湖。”

“想我一行将就木,又有和缘由来骗你一个练气四层的小辈?我若想杀你,动一动手指头便可以。”

说着,嵇盈皱了皱眉头,仍旧冷冷地看着庾开。

突然,天光一闪,一朵祥云飘然而至。庾开站起身来,趺坐祥云之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把玩着棋子,施施然地飞走了。

就在这时,端木盼星传音入密而来。

“嵇盈,城中的活杀堂魔子已经尽数扫清。”

“太好了!”嵇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是有一件不好的事情要告诉你,华师妹受了很重的伤。她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