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扭曲的,飘渺的时空当中,思无邪看见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缕青烟,混杂着鲜血的颜色,融入了康汉尼的画中。
此刻,他宛若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身形飘忽,而意念沉沉。轻呼一声,却发现声音虚无缥缈,振臂一挥,却发现血肉溃烂散乱。
身不是己身,意亦非本意。悠悠然而入画中,朦胧的交谈在一瞬间变成优雅的邪恶,康汉尼刹那间便卸下了他的所有战斗能力。
思无邪看见画中的自己,被绑在了一个木桩之上,脚下是熊熊燃烧的业火。那些不断扑过来的火舌,发出刺耳的尖叫。
康汉尼走到画前,嘴角轻轻上扬,露出睿智而又优雅的微笑,说道:
“少年,你知道吗?我等你进入此画中,已经很久了。”
天宝十三年十二月琅琊山白骨城堡
羚羊挂角,何处寻迹
业火焚心,思无邪身上的衣服被焚烧殆尽,露出结实的,生机勃勃的肉体。
火光映入他的瞳仁,他看见,阿宾,药小波,以及无数无辜的大唐子民,都被康汉尼绘入了画中。
他们仍旧保留着,入画前的神韵和姿态,或神色惶惶,或魂慑色沮,或振臂疾呼,或黯然伤神。这千百张重重叠叠的画作中,虽无半点血色,但其残忍阴毒,假借丹青之色,溢出于画作之上,望之令人胆寒。
思无邪望着那些无声挣扎的人们,拼命地想要游出画中,却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
康汉尼站在思无邪面前,闭上眼睛,神色悠然,仿佛有一道灵光照在他的头顶。他的身体舒适地战栗了一下,刹那间,清风徐来,他身上的所有衣物,悄然而去。
在幽闭的牢笼之中,苍老的身体,面对着思无邪新鲜的肉体。
一场生命的轮回即将上演。
思无邪望着眼前苍老的,丑陋的,邪恶的杀人狂魔,眼神如霜冷战刀,露出一阵阵冰凉的杀意。
然而,深陷入康汉尼幻术中的他,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场肉体的交换。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皮肤渐渐变得褶皱,暗淡,沟壑纵横。身材伛偻,肌肉塌陷,眼窝深陷,双目无神。
而在另一边,康汉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老还童着。他的脸上重新现出青春时快活的光彩,眼底的光明,仿佛是春风乍起的杨柳堤岸。他的脊背逐渐挺直,肌肉逐渐饱满,白发挽做青丝,浑身散发着青涩的淡淡汗味。
终于,在一阵舒适的喘息声中,康汉尼完成了自己的新生。
康汉尼的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优雅的笑容,他轻喝一声,说道:
“喂!少年,醒醒,你知道吗?你的肉体是我见过最鲜美的肉体。我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灵力在我的体内流淌,仿佛是春天开化的溪水一般。”
“这种愉悦的感觉,自从十六年前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办。”
现在的思无邪,已经苍老地连头都抬不起来。他的喉咙里仿佛着了火,心脏有一拍每一拍地跳动着,好像随时便会停止转动的刻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汉尼挺拔的身姿,穿过一幅幅画作,从牢笼的最深处,取下一副精美的画作。
康汉尼将那副画作抱入怀中,如同抱着一件绝世珍宝。
他回到思无邪的面前,将那副画作缓缓展开,思无邪赫然看见,在炫目的色彩之中,在矫若惊龙的丹青之中的,是一个薄命长安的红颜。
她头戴花冠,身披薰貂,眉如翠羽,肤若凝脂,惶惶然若南飞之鸿雁,凄凄然若塞外之冷月,水沉为骨,美玉为肌,好似一朵福贵牡丹,却开在雪虐风饕的寒冬之中。
“这,就是溧阳公主的模样吗?”
思无邪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曾在史德力古的记忆之中,见过她无数次,但是,他想不到,记忆中,那个身形零落,浑身伤痕的公主,竟然是这样的倾国倾城,动人心魄。
越美丽的事物,被摧残的时候,便越发显得残忍血腥,血狼贼子的仇恨,在思无邪的心中,又加重了三分。
康汉尼深情地望着溧阳公主的画像,口中诵念着幻术的口诀。
突然,一滩血水出现在思无邪的面前,他看见,那一副描绘关小米的画像已被业火焚烧殆尽。
而溧阳公主的身体,在那一滩血水中缓缓升起。
康汉尼重生的仪式来到了最后的高潮,他的爱人,那个生前保守他欺辱蹂躏的人,那个死后灵魂仍被他不断纠缠,不能超生的人,终于借画还魂。
思无邪什么都做不了,他惨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双手机械性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汉尼那张恶臭的嘴,吻在溧阳公主的朱唇之上。
一滴热泪,顺着思无邪的眼角,悄悄滑落。
康汉尼沉浸在这凄美的爱情之中,这伟大的爱,将他从无聊的杀戮生活中拯救出,他获得了思无邪身体中血狼王和龙血之契两大“三幻神”血继的加成,永远不会有人在将他杀死。
溧阳公主那甜甜的,带着樱花香味的嘴唇,让他沉醉,让他痴迷。他的嘴唇纵情地吻在上面,心中的古琴缓缓奏出叮咚的清泉之音。
突然,他感觉到溧阳公主的嘴唇逐渐变得冰冷,逐渐变得坚硬,变得恶臭不堪。
他急忙睁开眼睛,却看见,眼前的溧阳公主,赫然是变成了一副嶙峋的枯骨。
他的灵魂仿佛在一瞬间被轰出了九霄云外。康汉尼发出一声惨叫,摇摇晃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的瞳仁剧烈地收缩着,他的双手激烈地颤抖着。
正在他将要回过头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思无邪的匕首已然切断了他的脖颈。
“康汉尼,你知道吗?我早已受够了你那肮脏的,幼稚的把戏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