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韩通跟着父亲韩士聪参加早朝。他前脚刚一踏进大殿之中,便察觉到空气中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滕王一派的官员和太后一派的官员分列两边,彼此沉默着,他们低着头,怒目而视,有几小撮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在密谋着什么。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像一个点燃的猛火雷,随时可能爆炸开来。
韩通皱了皱眉,心想,怎么回事?难道太后要重开科举的消息被人泄露了出去?
不应该啊,昨天太后来韩家的事十分隐秘,而且,他们秉烛夜话之时,已经屏退了所有的小厮和侍女,这事怎么可能被外人知道?
奇怪!真奇怪!
如果是提前有人泄露出去的消息,那就麻烦了。
很简单的道理,现在滕王一派拥有司空臧伟尔,控制着户部、吏部和礼部三大部门。并且在大周边疆坐拥二十万雄兵。
而朝廷的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两个职位一直处于空缺之中。如果没有科举,滕王一派慢慢熬,最终这两个位置也一定都是他们的人。
一旦开科举士,那么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控制,而充满了变数。
本来他们可以轻轻松松手握六部中的五部,一开科举,万一有变,他们很有可能和太后一党打成三比三平。
不仅如此,五代十国的政权都是马上取得的,文官的重要性一直都排在武官之后,一旦大规模开科举士,势必会影响到武官在大周一朝的地位。
所以,滕王党会拼了命地阻止太后重开科举。
更有甚至,滕王可能会马上从宋州回京,当庭发动政变。
而太后一党则不然,本来现在他们就羸弱不堪,所以他们非常需要这一次科举来招揽人才,笼络人心,一举获得可以和滕王党制衡的力量。
如果是有人将重开科举的事情泄露了出去,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准了。
难道我韩家中丨出了一个叛徒?
卯时四刻,早朝的钟声悠悠响了三声。
在冯保保地陪同下,小皇帝郭宗训蹦蹦跳跳的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在他的身后是一道水晶帘,帘后便是听政的符太后。
“早朝开始,百官朝拜!”冯保保高声喊道。
所有官员整理了一下官服下摆,纷纷跪了下去,只有韩通一个人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一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哈欠声,真大!
没办法,他以前在家里都是睡懒觉的,不知道古代这早朝为啥开始的这么早,不到六点就要上班打卡,他还没睡个回笼觉呢?
不少官员都偷偷地斜了一眼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太师,皱了皱眉,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冯保保赶紧对着韩通挤眉弄眼,韩通这才极不情愿地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哼!千岁?我看你们当中有不少人巴不得我早点死吧!”符太后的尖锐的声音透过水晶帘,直刺在场所有大臣的耳膜。不少大臣都被太后突然的发难吓得两股战战,他们心想,这符太后今天是吃了什么枪药了?
就连韩通都感觉到符太后一改昨日的温柔可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凶狠,决绝,像保护孩子的母熊。
司空臧伟尔侧身展出,将笏板放在胸前,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后母仪天下,为国家劳心伤神,事无巨细,都事必躬亲,满朝文武,试问谁敢诅咒太后,老臣臧伟尔第一个不答应。”
臧伟尔话里有话,就是说太后你管的太多了,应该退位让滕王来。
符太后冷笑一声,说道:“为何前几日,我想要提拔两人为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你们为何百般阻挠?这不是你们当中有人要百般阻挠我的证据吗?”
太后此话一出,当时站出来提反对意见的人一下子都被震慑住了,不禁汗流浃背,身体发虚。
臧伟尔心想,妇人毕竟是妇人,这就沉不住气了。他冷笑一声,说道:“太后所荐之人,或德行不端,或为人虚浮,并无实才,如何等担此高位?倒是老臣前日举荐之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实乃将相之才也。”
霍!
此话一出,在场的百官不禁一阵哗然,他们知道这司空臧伟尔是长公主的丈夫,而长公主又是最疼爱弟弟滕王的,是滕王的死党,所以这臧伟尔也是滕王的铁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臧伟尔竟然敢狂到这般地步,敢在大殿之上公然挑衅符太后。
由此可见滕王党狂到了什么程度。也可以窥见他们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我去,这都不背人了吗?
哎,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符太后在水晶帘后鼻子都气歪了,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妇人,并没有武则天那样的杀伐决断,不然他一定冲下去撕碎了臧伟尔的嘴。
太嚣张了。
符太后的手指死死扣住水晶帘的玉扣,将帘子捏的噼啪直响。
嘿嘿!这皇太后也太弱了,正所谓,千钧之弩,不为蹊鼠而发机,灭了他们,又何须劳烦滕王亲自驾临,臧伟尔心中美滋滋的。
他一高兴,脸上的褶子见的泥垢都跟着散发出油光,他浑身激动地微微颤抖,差点把官帽抖掉,露出那丑陋的地中海。他一双贼眉鼠眼的小眼睛,射出阴险狡诈的目光,偷偷地瞥了一眼殿上的水晶帘。
宰相范质因为之前被赵匡胤欺骗,差点害的大周帝国改朝换代,所以无颜在朝堂争辩,他就像一个斗败的鹌鹑一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符太后心情悲凉,想到先帝给她留下的这个天下,不禁悲从中来,有一声叹息,从她的唇间,轻轻滑落。
半晌,她才幽幽地说道:“既然哀家推荐的人选,众爱卿尚有疑义,那不如我大周帝国重开科举吗,广招天下有才之士,为朝廷招揽人才。各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哼!这妇人还是沉不住气,把大招放出来了啊,臧伟尔愤愤地想道。
但是他们已经提前收到了这个消息,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对策。
只见,臧伟尔侧身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声说道:
“太后殿下,自从唐末以来,天下纷乱。朱温以武力篡唐,又被李存勖以武力消灭。所有的王朝都是来自马上,强军乃是强大国家,统一天下唯一的正道。天下未定,边患未除,实在不应该在此时重开科举,以寒天下将士之心啊!”
是啊,是啊,滕王党其他的大臣也纷纷附议道。
“臣恳请太后收回成命,以天下大局为重。”说着,扑通一声,户部尚书娄志强也跪了下去。
“臣附议!”紧接着,是吏部尚书王玉甫。
哗啦啦地,几十号大臣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
最后出场的是礼部尚书李建彬,他一向以啰嗦而闻名。只见他站到大殿中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般地从礼仪的角度讲起来,不应该重开科举的一百条理由。他的话又臭又长,就像一只苍蝇一般,在耳边不停嗡嗡飞舞。
符太后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她真想冲下去,给他一个大嘴巴。
而韩通此时也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他揉了揉眼睛,正看见一排大臣齐齐跪在大殿之下。
他现在开始,要效仿卧龙先生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了。
但是,他需要滕王一派官员的黑料,只有掌握了他们的把柄,他才可以完完全全地说服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韩通腰间的碧玉判官笔突然亮了起来。
韩通伸出右手,摸了一下碧玉判官笔,一瞬间,他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大量的关于官员黑料的信息一下子涌入了韩通的大脑。
霍!
韩通阅读着这些信息,发现这帮人玩得真花花啊!
韩通微笑着拖着受伤的左脚走到了场地中间,他指着跪在地上的臧伟尔,一张口就是一句脏话:
“无耻!”
在场所有大臣都被韩通的痞气给震慑到了。我去,还有这么吵架的啊。
那臧伟尔气得脸色发白,脸上的褶子一抖一抖地,他冷冷地说道:“太师此言差矣,我臧伟尔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万民,请问,我何有无耻一说?”
韩通已经掌握了他们所有人的黑料,所以早已经胸有成竹,他用凶狠的语气说道:
“你说,这天下都是从马背上得来的,我且问你,无论是大汉,还是大唐,哪一个少的了文治的功劳?武官大多粗鄙不堪,不通礼法,他们只会带兵打仗,攻城略地,难道这治理天下,也需要熟读兵法吗?如此浅显的道理,你竟然企图欺瞒太后和陛下,难道不是无耻?”
臧伟尔站了起来,从他眼中射出的目光如同两把闪耀着幽光的匕首,随时准备着刺穿韩通的心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镇守四方的将士,皆是武官出身,他们一样处理政务,管理州县,凭什么你说这治理天下,就一定要文官?我看你寡廉鲜耻,而且无知至极。”
韩通微微一笑,语带嘲讽地说道:“哦?你说这武官也能治国?那不知道前不久的宋州土地兼并案,司空大人可曾听闻啊?”
臧伟尔眯着眼睛,用鼻子呼出两道白气,阴阳怪气地说道:“当然,那个案子还经过我的手呢。”
韩通嘿嘿一笑,说道:“这就好!那宋州的李重进将军审案倒是雷厉风行,嘁哩喀喳,几下子便把所有涉案的人员都抓了起来,但是,他竟然也把一百多个无关的僧人抓了起来,非要将人家斩首,请问,是否有这件事啊?”
臧伟尔一听心中咯噔一下,心想,当时确实是李重进做的有点过了,非要把这一百个无关的僧人处死,差点激起民变,到最后,还是自己千里迢迢过去给他擦得屁股。
不过这事他做的十分隐秘,韩通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是!”臧伟尔极不情愿地承认了。但是他为人阴险狠毒,在心里极速地盘算着反制韩通的方案。
第一局交锋,韩通胜。
韩通乘胜追击,将矛头又对准了户部尚书娄志强。
户部主管钱粮赋税,而在前不久,徽州府爆发了一起人丁丝绢税的案子。为了这比税款到底应该由那个县城承担,四个县的居民越吵越凶,甚至拿起锄头开始械斗起来,这一场村殴打得血流千里,有几百号人就这样白白葬送了性命。这一切也多是拜徽州守将不会处理政务所赐。
一席话,又把户部尚书的气焰给打压下去了。
第二局,韩通再胜。
韩通的铁拳之后便落到了吏部尚书王玉甫的头上。他列举了蔡州守将卖官鬻爵的案件,蔡州守将朱延德贪赃枉法,聚敛钱财,最后竟然把州县的官位明码标价,实在是罪大恶极。
你们吏部不是主管官员升迁和考核的吗?怎么出了这种事?
仅就这一条,韩通就噼啪地打了吏部尚书的脸。
第三局,韩通又胜。
终于来到最终的决战了,韩通的对手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就是号称大周帝国第一啰嗦大王的李建彬。
韩通列举的是庐州的一起关于民间祭祀的大案。有一家人把自己祖先的坟墓埋在和河边,并修建了一座寺庙。结果因为大水,寺庙被冲垮,无奈之下,值得重新修建一座,并且把那家的祖坟也纳入了寺庙之中。但是偏偏寺庙里住得都是花和尚,假借白莲教的名义,诱骗无知村妇上床,并且教唆村妇回家毒死自己的丈夫。
那一家人觉得实在有伤风化,前来制止,结果那群花和尚非但不听,还把人家的祖坟给铲平了。
结果徽州的军官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打了那家家长三十棍子,就稀里糊涂地判了案。
想不到,这一场案件最后获胜的,竟然是潘金莲和西门庆。
“大郎,喝药了。你死了以后我会铲平你家的祖坟哦!”
想一想,满朝文武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了韩通的讲述,大家都窃窃私语,这武官确实不能治国啊。是应该重开科举啊。
但是,韩通低估了他的对手,他的对手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啰嗦大王,李建彬。
礼部经常要和各个官员争论礼仪,所以他早就练成了一张伶俐的巧嘴。
李建彬呵呵一笑,心想,看我如何舌绽莲花,用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打败这个嚣张的小子。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从秦皇汉武到隋文唐祖,一条一条礼仪的讲,一个一个案件的分析。他引经据典,说的唾沫横飞,硬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把无耻之徒说成是忠义无双,把祸国殃民说成是千秋功业。
他说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竟然还没有说完。
韩通仿佛听见有几十只大绿豆蝇在耳边不停地上下翻飞。听得他烦躁极了,直翻白眼。
这哪是礼部尚书,这就是无耻讼棍!
终于,这一场语言的马拉松走到了最后,李建彬擦了擦满口的唾沫,气喘吁吁地盯着韩通的脸看。
这下子,这小子应该会认输了吧。
嘿嘿!滕王殿下要是知道我如此强力,一定会给我升官的。
咦,现场的这些大臣怎么不看我,他们应该嫉妒和钦羡我的才华的啊?真奇怪!
李建彬的话,看似有理,其实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韩通都懒得理他。
韩通心想,现在,谁胜谁负还不明显吗?毫无疑问,自己已经连赢四场了,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厉害,又抓住了你们的小辫子。
对付这种喜欢强词夺理的人,韩通只用了三个字,便彻底打败了他:
“你无耻。”韩通冷冷地说道。
李建彬本以为韩通会冲上来和他争辩一场,结果,这小子就来着这么一句。
“你无耻。”韩通翻着白眼,又冷冷地说了一遍。
这三个字,就像三把锋利的匕首,反复切割和李建彬的神经。
这是当朝太师应该有的风度吗?说不过人家就骂人,真是连骂街的泼妇都不如。
但是人家韩通也有理的啊,你堂堂一个礼部尚书,在这里强词夺理,无理也能辩三分,人家懒得理你,直接在你脸上给你贴个标签。
“无耻”两个字虽然粗鄙,但是却精准地概括出了李建彬的特点。
这个词中,包含了对于他无耻的嘲讽,对于他反复纠缠的厌恶,和对于他啰嗦的无情鄙视。
第四局,韩通完胜。
李建彬刚要争辩,便被同僚给架了出去。
“行了,大人,别说了,再说下去太后和陛下就要生气了。”
司空臧伟尔咬了咬牙,看着这个儒雅风流,又痞气十足的太师,他心想,怪不得太后这几日这么猖狂,原来是背后有了能人了啊。
他和其他滕王党的大臣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意思,就是在说,现在咱们怎么办。
其他的大臣眼睛里闪闪烁烁,把皮球又踢回给了臧伟尔,毕竟他是滕王党的首领,最后还要他来拍板。
臧伟尔老谋深算,他在心中反复计算着开科举士他们能拿到的好处。虽然这样确实会对滕王的军事集团造成一定的冲击,但是自己的手里毕竟握有天下第一大的书院——滕王阁。
滕王阁中都是滕王延揽的天下饱学之士和焚膏继晷,刻苦用功的莘莘学子,而太后手里只有云起书院,这一家小小的书院,一旦举行科举,自己一方未必就会吃亏。
他点了点头,心想,好,既然你们想闻着来,那我们就来比划比划。到时候看看,这一场科举,到底是你们中举的人多,还是我们中举的人多。
想好之后,他对着皇上和水晶帘说道:“好!太师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老臣同意,一个月后,举行科举大典。”
啊!这一场朝堂论争,终于胜利了。
符太后在水晶帘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的一双如水的秒目深情地望着殿下的韩通。
这个男人,再一次拯救了自己。
真帅!
正在她欢欣鼓舞之时,突然间,臧伟尔话锋一转,用阴鸷的口吻说道:
“但是老臣有一件事还请太后准许。”
“哦,爱卿还有何事?”符太后诧异道。
“滕王乃是饱读诗书之人,又是当朝重臣,皇帝的叔父,按理说,殿试这样重要的场合,滕王殿下必须在场。还请陛下降下一道圣旨,请滕王殿下即可返回京城。”
其他的大臣一听就懂了,司空这是想让滕王亲自监督这一场科举,以防太后一派暗中作弊。
符太后本想拒绝,但是一看殿下滕王党的重臣都幽幽地盯着自己,如果自己不答应,他们恐怕也不会同意科举。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就依爱卿。就让滕王从宋州回来,主持这一场殿试吧。”
终于,朝会在两派的妥协之中,达成了一个月后,重开科举的共识。
不过到时候,究竟是滕王一派的滕王阁书院获胜,还是太后手下的云起书院获胜,没有人能够预知结果。
对于符太后和郭宗训来说,可以说,这是一场豪赌国运的科举。
胜利,则获得和滕王分庭抗礼的机会,失败,则彻底失去朝中的局势,随时都有可能面对着被废黜的危险。
韩通倒是无所谓,他对于未来充满了信心。
正在韩通欢欣鼓舞的时候,突然,他鼻子一嗅,仿佛闻道了一股浓烈的尿骚味。
而尿骚味从大殿之上传来,如一缕青烟,幽幽地传入他的口鼻之中。与此同时,其他大臣也问道了这股难闻的尿骚味。他们都厌恶地用袍袖紧紧捂住鼻子。
韩通顺着这股骚味,抬头向龙椅看去,只见小皇帝郭宗训坐在龙椅上,一脸煞白,体如筛糠,用颤抖地声音,磕磕巴巴说道:“我……我……不……不要……不要……”
他再向皇帝陛下的龙袍一看,只见龙袍的下摆湿了一大片。
小皇帝,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