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11°20,东经142°115。
这个地理位置象征着这粒星球表皮上最深的痘痕,是海浪波涛下最幽深的黑暗。
“这里是马里亚纳海沟,世界的最深处,在那里,逆熵曾经发掘出一处古代遗迹。”
随着爱因斯坦的声音,虚拟屏幕上飞舞的光点构筑出了一个纺锤状的模型,漂浮在数据的虚拟深海之中。
“海渊城的发现对于科学认知虚数能提供了非常好的实据,使得理论科学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爱因斯坦款款而谈,实际上这才是一个理论科学家所追求的最终目标。比起原子弹,一串质能方程才是她最得意的作品。
就像现在,她更想好好说一说有关于海渊城带来的那一点细微的理论进步。
当然,科技理论在灾难面前总要蜕变为自卫的武器,只要保卫了生命,才会有未来可言。
“进步理论的话就先不赘述了,本次会议的重点在于海渊城的内部构造。”
手指一提,将这只“纺锤”拆分为了三个部分,陈列着城市遗骸的锤尖,作为城市地基的锤身,还有占比最大的倒锥座,也是被红色涂满的部分。
随之,手指便点在了最顶端铺满城市遗址的位置:
“这里是海渊城的遗址,也是逆熵以前研究的重点方向。”
“以前?”
程立雪抓住了这个词汇,作为副指挥,她已经培养出了相当的警戒心,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不确定因素。
“自然是指革新派掌权以前,在保守派还能执掌逆熵总指挥时,我和特斯拉博士的研究重点便是在于这座遗迹,但在可可利亚上台以后,我们基本就被排除在机密工作外了,所以对于海渊城目前的守备情况是缺乏足够了解的。”
“那会很危险。”
程立雪托着下巴,却已经站了起来,俯视着虚拟地图,在她看来,缺少时效性的情报反而会使事态变得更加危险而复杂。
“更何况,根据我们的推断,可可利亚很可能与世界蛇达成了合作,将布洛妮娅的情报告知给了他们,使得他们可以借由布洛妮娅与重装小兔的特殊联系强行开启虚实通道,没有足够的情报收集,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战术安排。”
这半个月来,对于天穹市灾难的复盘可以说是日夜兼程,几乎参透了每一寸的细节,也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对这深潭下的一切摸尽了线索,串联起全部的碎片,才得出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推测。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推测不仅没有倒塌,更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细节佐证而变为了危险的汪洋。
“是的,可可利亚和世界蛇的关系让这次行动的危险性成指数级上升,最合理,最夸张的推测反而会是最糟糕的事实,但是,我们也拥有了海渊城的最新情报。”
爱因斯坦再次挥手,一张张照片显示了出来,无一例外都是一张张写满了的纸,涂满了未知的字与符号。
但对于了解旧纪元的人而言,这些字都是历史淘沙的宝库。
“这些照片来自于编号亡语者回忆的旧明件记录档案,在符华女士的帮助下已经全部解读完毕,这对于我们了解海渊城遗迹掌握了最新的情报”
“稍等一下”
坐席的末端,少年捂着脸,颤颤地举着手:
“自己的日记被摆出来已经是相当羞耻的事情了,但能不能换个正常的名字?”
爱因斯坦望着那家伙,稍稍过了一段沉默,才说道:
“如果你不说,没人会在意这事的。”
即墨的手僵住了。
“而且,你的那些日记非常感人。”
“你们全都看了?”
爱因斯坦撇了撇嘴:
“放心,这上面的照片都是经过裁剪的,要你那亿万字的创作里挑出有价值的信息实在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不论是对于解读人还是对于研究者来说都是如此。”
即墨抽了抽嘴角,他可以想象到一群人对着自己的胡言乱语又是琢磨又是推敲,而亿万长的中心主角则坐在书之间,声情并茂地朗诵着那满纸荒唐。
“华?”
身旁的人听见他的低呼,却没有立刻做出什么反应,但背却绷直了,过了几秒,才漏出话来。细细地响,就好像是捏着嗓子在喊麦,声音很小,但又像是要做出什么狂妄的气势来,显得矛盾而可爱。
“啊?什么?你说什么?”
她努力做出了一副茫然的样子,小唇微涨,但脸却开始红彤彤地烧,一双澈蓝的眼睛又不敢大大咧咧地看过来,好像那张虚拟地图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
“华,小识的眼睛是红的你现在变也没用啦。”
古稀美少女科学家把坐席末端的二人移到了注意力之外。呵,可笑而无聊的感情纠葛是科学研究最大的敌人!
“从城市遗迹到城市基座,不论再如何变化,防守力量都不会减少,但更关键的是第三层。”
她的手指带着周围的注意力,引到了锥座。
“遗迹的城市通道和地基的开掘都属于人类的工作痕迹,问题不过是在于如何攻入而已,但这里”
指掀,像是撕开了罐头,露出了千拧百回的内构。
羊肠?鹅喉?又或者是怪物的消化道?仿佛会吞没一切误入的生命,碾碎在黑暗之中。
哪怕这只是一张虚拟地图,哪怕它的底色是数据的透明。
而这复杂的迷宫,却仅仅只是这庞杂倒锥的四分之一。
“还有呢?”
姬子不由地追问,这张地图的“未知”看上去就像是匍匐的凶兽,复杂的迷宫则是它捕的触须。
“不知道。”
爱因斯坦的回答非常干脆,也直接到让会议的空气跌到了冰点。
“逆熵所有的探测手段到达的最深处就只有这里,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任何技术手段都不可能突破这张地图。”
“那我们的情报优势在那里?那老小子的日记?”
姬子指了指末席的即墨,后者无辜地耸了耸肩。
“日记只是一方面,请让我说完。”
爱因斯坦打了个手势:
“根据日记,我们大致能得出海渊城的城市构造,这让我们突破封锁,进入底部世界提供了有利条件。而底部的内容”
碧蓝的双眼终于重新落到了即墨身上:
“武器先生,这就是我请您来的原因。”
这个“您”字,她还咬得很重,像是吃到了一颗生白果,咀嚼着苦涩,还泛着臭。
“暴力。”
很简单的两个字,便是即墨的回答,也让会议陷入了困惑。
“什么意思?”
“爱因斯坦博士,你既然看过日记,也应该知道我当时的职责。”
即墨靠在椅背上,双手齐摆在桌上,砚石似的眼定在脸上,却是空空的,好像盛着这个会议室里的所有人。
“我负责灭绝那些在人类明的废墟之上畸变的明。”
灭绝,这两个字就那么轻松地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也使得日记中那个凶暴疯狂的形象得到了承认。
“当然,与其说是畸变,倒不如说是新生明,与崩坏结合后的新明,但很遗憾,这种自然选择的明中没有人类的位置,要么成为养分,要么成为同类。海渊城是那样,五万年里像是野草一样疯长的大大小小的明都是一样。”
啪嗒、啪嗒,即墨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拍着,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摸了过来,从他的手掌下穿过来,静静扣住了他的手。
即墨朝着符华笑了笑,吐了口气,继续道:
“海渊城的构造我还是进行了记录,你应该知道,博士,我的行动结束后并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海渊城是我第一个发现的畸变明第172章178章,相关记录还是有必要的,尽管它很危险,但至少对旧纪元进行了野蛮的保存。”
他稍稍喘了口气,悄悄握紧了符华的手,继续说:
“海渊城的城市遗迹,我们可以很轻松地绕进去,而第二层的地基部分大多是逆熵曾经挖掘出的地道,恐怕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进行强行突破了,至于最后”
他望向了底座的最尖端,那是一团代表着未知的黑,卧为如纸片般薄展的漩涡。
“当时,在封印了那条蛇以后,海渊城就走向了沉没,但是,眼还留在那里。”
“海渊之眼,也就是连通虚实的空间裂隙。”
爱因斯坦补充道:
“那么,暴力可以通过第二层的人力封锁,那么第三层的迷宫呢?还有海渊之眼可能诞生的东西呢?”
她的问题像是在翻牌,一张接着一张:
“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了。”
“我可以。”
突然的一句从爱因斯坦左手响起,雷电芽衣终于说话了。
“没错,这次是倾全力地进攻,不留任何后路的进攻。”
即墨抬起了身,前倾,看上去像是抬首的龙:
“现在,力量不是只有一柄老朽生锈的镰刀,还有两位律者,一位最强以及精英女武神和逆熵机械工程,我们的牌有很多,但只有一次机会。”
“showhand?”
“showhand。和小识说的那样,从上到下,一路打进去。遇阻必摧,遇敌必杀。”
仅仅只是这个瞬间,会议的主导权就被即墨重新抢到了手中,哪怕爱因斯坦是站着,即墨只是坐着,但博士却有种直面暴龙的错觉,他的每个字都喷着牙齿间残存而腐朽的血腥。
“能满足我一个好奇心么?”
最后,爱因斯坦的问题,并且也理解了特斯拉不愿意参会的暴躁。
“请说。”
“你当时是如何封印蛇的?能量虹吸?即使如此也需要现实世界内足够的崩坏能积聚才能与现实之外的虚数世界产生共鸣,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只是个单纯的学术问题了。
即墨闭起眼睛,他的大拇指摩梭着符华的大拇指,最后扣紧。
他睁开了眸子。
“那座城,一开始有很多很多的它们。”
爱因斯坦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以为自己泡紧了血池里。
“谢谢,我没有问题了。”
静静地落座,没有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