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镭钵街,待久了也会找到些许可爱的地方。
雾夕喜欢据点的屋顶。
水泥的,普通但平实,在上阶的地方可以直接跳上去,很适合晒太阳,坑形的构造导致这里风也不会很大,就算只有简陋的架子,晾晒被子和衣裙时也不用担心会被风吹倒。
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风也有些阴冷,雾夕裹紧了衣服,和往常一样带着小板凳坐到屋顶背国文和历史。
中原中也陪了她大半个小时,然后被一通电话叫走了,接着孩子们陆续醒来走出据点。
“要和我一起读书吗?”
雾夕挥着手里的书卷问下面路过的孩子,得到各式各样的拒绝和邀请。
“不啦,我们打算去东街,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们要去打工,那家店的老板还在招人,雾夕要一起来吗?”
她一一拒绝,那些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却有断续的,本不该被她听见的言语被风送进了她的耳朵。
“……都流落到镭钵街来了,干嘛还这副样子。”
“真受不了她,这身衣服也是中也给她钱买的吧,算什么啊,都这样了还不出去打工。”
雾夕摸了下耳朵,心想,虽然她不事生产,但只要和中原中也出门一趟,少说也能赚一笔。
嗯,就原理来说和仙人跳差不多,不过都是那些不检点的家伙自己撞上来的。
魔鬼讥笑她:“真没用,一直缩在这里不敢出去,结果就连这群小屁孩都搞不定。”
雾夕问:“我要是那么讨人喜欢,还会说错话被你坑?”
魔鬼道:“你现在拿到的盈余已经不少了,怎么不让自己变得更美,好让别人喜欢。”
雾夕摸了把自己的脸说:“我又不难看,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脸?”
魔鬼不愧是魔鬼,不遗余力地把她往坑里带,不能有一刻懈怠。
“喂,雾夕,出去走走吧!”
熟悉的呼唤声打断了思绪,她向下望一眼,看到柚杏。
雾夕今天份用来背课文的脑子也差不多耗光了,于是听话的下去了。
两个人挽着手走在路上,柚杏抱怨道:“你怎么想去上学,有学历不就是打工方便,那是没用的男人才需要的事吧,我们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先照顾好自己,慢慢挑个靠得住的男人嫁了不就好了?”
雾夕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算靠得住?”
柚杏道:“当然是能让我过上好日子,有钱有势的。”
说完撇嘴道:“那种只会花言巧语,或者脸好看的男人,我才懒得理呢。”
雾夕道:“我觉得还是把自己变得靠得住更划算。”
这时,有几个男孩迎面走过来,柚杏扫眼一看,抱着雾夕的手臂紧了紧,试图拉着她快点走过去,雾夕却硬是停下来看着他们几个。
男孩们本来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看到她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擦肩而过的时候,雾夕道:“你们几个,该不会又去做不好的事了吧?”
“没有的事。”
“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雾夕并不听他们的辩解,只把目光投向中间的那个,皱着眉头道:“白濑,你不会又带着他们几个去偷东西了吧?”
“你乱说什么?”
“我早上五六点开始就盯着外面了,你们不是上午出去的,根本就是趁夜溜出去……”
白濑眉毛一挑,理不直气也壮,“我们去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雾夕一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们这样是会惹麻烦的,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白濑看着她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你担心啊?”
雾夕不说话,他又带着些安抚意味说:“反正都是些不义之财,我们羊的威名在这一带很响亮,也没人敢拿我们如何。”
雾夕道:“一次两次没事,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的,你缺钱用的话可以去打工啊,反正你有力气人又机灵,总会有店愿意雇你的!”
羊作为互助会,会给成员提供安全的据点和基本衣食,但大把难打发的时光和随着年纪渐长的需求总得有个出口,因此稍大些的孩子找个工打也是常有的事。
“打工?”白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雾夕气道:“你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都不会想想以后吗?”
他脸上露出被刺痛的不快,恶狠狠地说:“你才是,好好想想以后吧!”
说完他就径直走了,被留在原地的其他男孩尴尬地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也跟在他后面溜走了。
一直揪着雾夕胳膊的柚杏见他们走远了,才小声道:“你还是别管白濑了,他不会听话的。”
谁要管他?不过是因为刺激他得到的情感回馈既快又便利,不薅白不薅而已。
反正就算严辞拒绝白濑也都会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她就应该、也的确喜欢他。
雾夕这样想着,面上做出勉强的样子笑了笑:“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羊待了有两三个月了。
感谢凭一已之力撑起一片天的中原中也。在这个有些畸形但单纯的环境里,特意被挑出来标记的三个各具代表情的样例里,白濑这个典型的坏孩子是最早被抵消借贷给出盈余的。
这个各方面都不成熟的男生,唯独给予的情感反馈相当慷慨,几乎每遇到一次就给出一笔‘盈余’,雾夕都快爱上刺激他的游戏了。
而被温柔对待,有求必应的柚杏则要更晚些,但很稳定,不过这女孩骨子里缺乏安全感,表现在外,总会有意无意地把雾夕和别人隔开,不希望任何人同她比自己更亲近。
这借贷的感情果然很真,就算没‘变质’,这喜爱终究也带着浓郁的个人色彩,就算是好的,也总带着种种不足与缺憾。
出乎意料之外,他们三个中最难搞的是中原中也。
直到上周末,雾夕才从他那里得到盈余,可她对他是最上心不过的,不管是时间还是心思都在他身上花得最多。
中原中也不是冷心冷肺的孩子,相反他心思纯粹,情感炽烈,你待他三分好,他就会想还你七分,之所以会像出现现在这样的结果,雾夕也只能认为他心里潜藏着比一般孩子更深的黑暗。
她想起之前同他谈天时聊起他身世的情景,他很在乎自己那一片空白、无法追溯来源的过往,被她看见的迷茫与动摇,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接着雾夕又想到自己现在身处的羊,这实在是个窄小破败的巢,因此能被他埋于羽翼之下近乎完美地庇护,这同时也证明它不足以容纳下羊之王的体量了。
就算它有他最初的记忆和温暖,那种雏鸟留恋巢一般的情感,也不能让他真正喜爱这个地方,说不定还加剧了他的动摇与不满。
首领要承担的事务和责任还不至于让中原中也成天忙碌到只在天黑时回来休息,只是相比于既跟不上他步伐,不能理解他想法的羊的同伴相比,酣畅淋漓的战斗甚至游荡倒更合他的心意。
就算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雾夕也看到羊和他之间的裂缝了,中原中也不能俯就理解同伴,羊的其他成员也不能理解他。
当力量与意志过分悬殊,占据优势的那方却没有承担强势主导的位置,反而会让局面变得糟糕。
狮与羊为伍,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不可理喻的事。
雾夕摇摇头,让自己从无益的思绪里脱离,她现在用不着再把目光局限于羊了,得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