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知你年纪除奸柏衣钵相传之恩。但兽困则噬,此时扼咽夺食绝非明智之举。”
“先生,灿灿知错了,还请先生救救揽月啊——”
綦灿灿已知莽撞误事,反陷于危难之间,霎时间就成了霜打的叶子,惨白着脸紧咬下唇,幡悔不已。
含光子紧绷着脸神色肃穆,仿佛生铁铸成一般冰冷僵硬。
“呵呵呵呵呵呵——”
对面此刻传来秦寰宇邪魅的笑声,低沉粗豪道:“驱羊攻虎,该遭覆灭!将本尊比作困兽还早了些,本尊这就将失去的力量取回,使你等悔不当初。”
秦寰宇俊美而邪恶的脸上噙着狰狞不羁的笑,声音凌冽,
天凝地闭,寒气侵袭着揽月。
揽月只感觉到那只毫无温度的手重新扼住了她的脖子,脖颈间的珠子随同着她的呼吸发出嗡鸣,似乎在回应着它原主人的召唤。
“寰宇......寰宇......还记得清露霏微的那片桂海吗......”
不知为何,即便生命终止在即,揽月还是对将秦寰宇的意识唤回充满了天真的希冀,她无法相信,当初于桂海中默默守护在月桂树下的他,会变得冷酷苛刻,鬼魅无情。
秦寰宇的下巴微微抬起,双瞳里朦胧倒映出点点星河。
“寰宇?还记得降雪亭吗,那是我们初识的地方......”
揽月视之有情,不懈地唤回着秦寰宇的记忆,只不过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喑哑,掐在她颈间的手指已令她开始窒息。
揽月的声音自耳畔一遍遍传来,一股温暖之气仿佛正自秦寰宇背后慢慢包围上前,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动,炙热的感觉在指尖蔓延。
“寰宇?”
鬼使神差的,秦寰宇眼前竟然浮现昨日种种,猩红赤眼里的血色浑搅,如潮汛后的海滩般渐渐褪去,露出了些许澄净眼白。
“寰宇,你回忆起什么了吗?”
揽月自秦寰宇长而微颤的睫毛下看到了希望,两道英挺剑眉也泛起柔柔涟漪,似正困心衡虑,试图冲破思虑的阻塞。
“快了寰宇,你一定不会忘却我们相处的点滴。”
秦寰宇叛逆的眉心微耸,眼神里琉璃光泽流动,视线迟滞的在揽月脸上游移,像是探询,又像是在回忆。
片刻后,自秦寰宇唇瓣间吐出低哑不清的声音:“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那一瞬间,揽月深深陷入到低浑磁性的声音里去,心也跟着酥了,柔丝充满盈盈双瞳。
聿沛馠几人相隔尚远,屏住呼吸默默聆听却并不真切,急急问道:“寰宇他在说什么?”
“寰宇他、他口中所念的,正是清露霏微降雪亭珠上的词句。”
揽月的长睫稍一扑簌,亮晶晶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至秦寰宇的指缝之间,无声无息地滴落下来。
秦寰宇似是被这晶莹透亮之物吸引,两眼注视着指尖泪滴,出神的凝想着什么。
聿沛馠几人满面生花,欣喜道:“看来此举有效,瞧那样子大约是记起来了!”
然而盲目乐观,多易生悲,兴尽则悲来,只在刹那。
秦寰宇眼里的澄净之光忽闪而逝,重新被猩红覆盖,自胸腔里发出低沉的怒吼,如同积蓄了多年的怒火,一朝喷发,威压逼人。
为防被魔威波及,含光子拉住众人,身影疾退。
“寰宇?”
一线希望骤然陨落,揽月的心如同浸没在冰水中,浑身冷寒。
秦寰宇变得更加暴戾烦躁,杀气逼人。
“你!”秦寰宇的手指嵌入揽月娇嫩温香的皮肤下,揽月原本以匕首自伤自损挟持计都的伤口尚未愈合,此时伤口撕裂,血流不止。
绝望狂潮一般涌上心头,却没成想,秦寰宇却突然怔在原地。
“血......这血......”
秦寰宇的双眉拧成一团,面容阴晴不定,瞳孔里的颜色不断变幻,难以测度,像是在心里做着怎样的挣扎。
他耷拉着脑袋,痛苦地低吟,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正试图将他的头颅撕裂。
“寰宇!”娄嫄禁不住心如刀割,见不得秦寰宇受此折磨。
一声声压抑痛苦的唏嘘自秦寰宇的身体里涌出,像是要将他的灵魂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离。
蓦地,他抽搐着身体抬起了头,不胜其怒地凝视着揽月,好似身体承受的一切痛苦皆是因她而起。
“杀了你!杀了你!”
眼神相碰,透出的却是冰冷僵直,秦寰宇的瞳孔里闪烁着火样威力,同时掌心也攒起一团烈火朝向揽月胸膛直掷而去!
“揽月——!”众人齐齐纵身上前,却因距离太远而压根追赶不及。
只有娄嫄近在眉睫,一双忧郁的碧瞳蓦地张大,宛若久沉深潭的两枚碧绿宝石,泛着璀璨异彩。
娄嫄凌厉起身,迎风飒然,一如当年出嫁前,九旋谷里那个英武戎装的女中豪侠,英勇飒爽。
娄嫄凝视半空,高声唤到:“白尾鸢!”
白尾鸢同主人的心思祈合相通,同时间雷霆疾发,蹿林而出,好似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就在揽月星眸紧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突然身前寒光电射,响起一声啁啾鸟啼。
鸟啼只此一声......
揽月睁开双目,面前的惨状不堪目睹。
白尾鸢翼断羽折,肉血四溅,高贵华美的白羽尽被淋漓鲜血染透,疏松杂乱地垂在身上。
“白......白尾鸢......”
原来秦寰宇的一掌竟然被白尾鸢横拦下来,白尾鸢以自己的身躯为盾,牢牢护在揽月身前。
殷揽月硕眼大睁,眼前悲楚的一幕一锥又一锥地扎进她的心头,毒辣地折磨着她,直叫人目不忍视。
白尾鸢用生命换来的一次耀眼光辉,绚烂又凄艳,揽月不敢去想,再也看不到白尾鸢在金箔似的夕晖里穿梭翻飞。
揽月挣扎地将白尾鸢抱在怀中,一如从栖蟾殿的大火里将它救回,轻柔地捋顺着曾经光洁细密的羽毛,轻怜痛惜,凝眸落泪。
突然之间,她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骤然抬眸——娄嫄!
“嫄姐!”
娄嫄的身体摇摇晃晃,勉强支撑在秦寰宇面前,全身都在剧烈地颤动。一身蓼青色裙袍已被鲜血浸染,胸口洞开一洼血肉之渠,同白尾鸢承受了一模一样的致命伤害。
“姐......姐姐......姐姐......”
娄皋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周身麻木到已经无法呼唤出娄嫄的名字。
一阵风扬尘吹来,娄嫄的身体便晃晃荡荡,随时都有可能跌倒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泪水掺混着血水在娄嫄的碧瞳里滚动,如同开在碧野里的红色花朵,艳丽夺目。
“寰宇......”
娄嫄的视线里自始至终只有秦寰宇,湿漉漉的双眼望着他。
但当揽月以为娄嫄的眼泪下一刻便要滑落的时候,却见她只是悠悠一笑。
娄嫄将泪水吞回了眼眶,舒展笑颜无限温情地看着他:“自从你下山助我翀陵派斩杀枭阳城里的开明兽时起,我便一心衷情于你......这许多年来,我都不曾亲口对你说出心腹之言。”
秦寰宇火焰般的眼神炙热灼人,吊着眉眼霍霍在来人身上打转。
“嫄姐,他不是寰宇......”揽月欲语还止,心知揭穿真相对娄嫄而言有些残忍,却不想将娄嫄的深情错付给那魔物。
“不,他是,他是寰宇。”
哪知娄嫄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浓密睫毛下的那双碧瞳充斥着蜜意的盯着秦寰宇,那番深情仿佛正在辨认她的爱人。
说来也怪,秦寰宇熔炉般慑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这个将死的女人身上,虽说狡黠警惕,却迟迟未再出手。
娄嫄的碧瞳逐渐变得灰暗,昏濛迟滞,她伸开双臂朝向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身影摸索而去,踉跄地跌倒在秦寰宇的胸膛。
娄嫄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爱人的衣襟,轻轻将脸颊贴了上去,竟然似少女一般羞惭地红了两颊。
“寰宇,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年你随殷掌门来我九旋谷当宴拒婚时,我若不任性赌气,会不会将来还是有机会结为比翼连理......”
娄嫄也不等秦寰宇回应,只怕时间稍纵即逝,积压了多年的心事无法尽抒。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慢慢地垂下了长睫,似乎想要对抗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