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朞刚棱清峻的脸上骤然一惊,是呵,哪怕自己一路以摘星术探路,避开人迹和山魈,也不至于一双他人的瞳孔都不曾捕捉。
殷揽月的脸上冷得一丝血色都没有,从陈朞骤然收紧的呼吸,以及混杂着复杂情绪的面容之上,便可证实她的猜测。
陈朞剑眉斜飞,刀锋般谨慎戒备。
“姐......姐姐......”
娄皋蓦地双膝跪地,拱起脊背,面朝地下“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娄皋——?!”
揽月大惊失色,长大的瞳孔里充斥着恐惧之色。
“娄皋!”
难不成是方才横罗阵吸取了娄皋过多精元之气,又经秦寰宇和小葵的坠屦珠先后渡气、找补精元,一亏一盈间伤了肺腑不成?!
陈朞急忙拉过娄皋,暂且封住了娄皋后背的筋脉,可当陈朞再欲伸手将娄皋扶起时,突然感觉到自己下腹有一隙酸楚游弋。
还没待陈朞弄明白缘由,紧跟着一道彻骨的疼痛,一股阴郁之气回旋缠绕着自腹下向上凸张,猛然顶出直至喉头,一口鲜血喷在掌心,汇流如注,沿着削指缝隙滴落下来。
“陈、陈朞——陈朞——!”
殷揽月变貌失色,驰魂夺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会......你和娄皋怎么了?”
见陈朞仍在不断地呕出血来,揽月神魂震惊,胆战心惊。
陈朞不想令揽月担心,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要口一张,便又要吞吐出一口鲜血,流淌不止。
揽月面无人色,面面相觑,只觉太阳穴如同在被重锤猛击,头有些发懵,脑海里翻转昏旋,一时没了主意。
她不断地叮嘱着自己:别慌,别慌啊殷揽月......
但是第一次看到陈朞如此痛苦,揽月一颗心已提到了喉咙口,手脚也跟着一起颤抖。
陈朞本想运转精元内里抵御身体里突如其来的疼痛,可那疼痛过于剧烈,如同要将他的五脏撕裂一般,只会使周身血脉加剧沸腾,宛如万把刻刀在胸膛里乱剌。
“陈朞!娄皋!”
揽月彻底乱了分寸,束手无策,她紧掐着自己的脖颈感受着窒息般的焦灼,好像比及他们更加痛苦。
忽然之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她玉颈之间滑落,一滴,又一滴,在她白皙秀颀间绽放着艳丽的血红花朵,沿着她的手臂蜿蜒滑落。
陈朞痛苦之余愕然地望着揽月,仿佛在一瞬间落入冰窖之中渗渗慑惧,胆吊提心。
揽月这方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也呕出了鲜血,她强自忍住,急忙站起,却未能抵御这股猛烈地痉挛骤缩,紧跟着喉头微甜,一股鲜血喷出,白衣之上赤血殷然。
“揽月——!”
陈朞五脏俱损,绞痛得简直要将灵魂抽离,他面部肌肉如山丘般凸起,眉头拧成一团,却强撑着身体照看着心爱之人。
“怎么回事......为何......”
揽月鼻翼一张一翕,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顿忆周遭之事,究竟是为何三人会一起出现攒心剧痛,好似数万蚂蚁啃噬五内。
不知为何,陈朞脑海会掠过栾成霜扬起阴冷假笑,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噙着一抹邪魅诡异。
揽月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蓦地抬头去看陈朞。
二人异口同声道:“雪松萃!”
是的,雪松萃!
和衷共济之前,被栾青山逼迫喝下的雪松萃!
栾青山果真在茶盏之中动了手脚,纵使揽月和陈朞一再当心谨慎,就怕栾青山在雪松萃里暗下手脚,二人甚至躲灾避难,必要眼见栾澈和栾成霜等人先饮为安,却还是着了?华的道儿。
“你们忍一忍......”
揽月一开口,一股绞痛遍布全身,犹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拍打上岸。
揽月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一团,将指甲嵌入皮肤深处,试图以痛抑痛,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
被冷汗浸湿的手掌伸进熏囊里迅速翻找,终于在痛晕之前拾出了那朵花瓣败落、干枯的花朵。
花朵形似蝴蝶,但被摘下的时间已久,水红色浅妆已褪,变得衰败凋零,焦皱赭黄,丑陋不堪入眼。
“这是......”
陈朞认得它,还曾经为了它执剑同姚碧桃的青髓鞭当堂纠缠过,也曾因为它,险些害得揽月以身试毒,作出亡命之举。
“枉思佞......”
即便它已无往日的娇和烂漫,丹彩春融,陈朞还是一眼道出了它的名字。
枉思佞,那枚被姚碧桃误以为是有毒的那枚枉思佞,那枚被姚碧桃蹂躏遗弃的枉思佞。
现在什么言语都无法替代揽月对姚碧桃的感戴莫名,什么历日之仇,往昔之恨,跟这枚珍贵的枉思佞相较,那就都随它们去罢......
花瓣虽然东零西落,揽月还是小心地拈起,迅速给陈朞、娄皋和自己服下。
说来神奇,枉思佞槁败颓萎却暗含生机,不愧是千古长春之木,难怪会被?华派雪藏孕育于??山深处。
用以解毒的枉思佞方一入口,顿觉槁苏暍醒,通心透骨,体内五脏万象回春,寒灰更然。
娄皋方方缓过一口气来,业火怒燃,破口骂道:“是那雪松萃对不对?在辟雍殿前时我就知道,栾青山定然不会有此好心!常年里也不曾往九旋谷给父亲母亲送过一两瓮,如今竟然如此大方周至,慷慨款待,若然居心叵测。”
陈朞盘膝安足,调匀呼吸,在枉思佞的作用下通心沁脾,清爽舒畅。
待安稳如常,陈朞方意味深长,颇感庆幸道:“这枉思佞的分量下得颇有技巧,可令中毒之人在毒发以前经久不易察觉,且分量拿捏有度,恰到好处,既能抑制行动,又不至于即刻夺人性命。”
揽月颔首应道:“就算栾青山成算在心,大概也想不到是天不绝人,竟然让这朵被姚雒棠抢走的无毒枉思佞恰好被我拾走。”
“人有逆天之时,天却无绝人之路。离乱之恶不可做,栾青山果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反被误。”
娄皋听得浑浑噩噩,迷茫问道:“可是揽月姐姐,你是如何知晓咱们所中之毒是枉思佞呢?”
揽月长叹一口气,拈着手中所余半朵枉思佞,答道:“学宫上下皆知含光子百治百效,妙手回春,栾青山又知我师出于丹圣云牙子,必然精通药理毒性,断然不会用寻常毒药暗害咱们。青囊殿里皆是天下琪花瑶草,信手拈来,随取随用便可直解百毒,故而我猜想栾青山定然只会用能受他一人驱使之毒,那便是只有??山才栽有的枉思佞了。”
“没错。”陈朞冷颜厉色道:“怕是?华派栾成霜等人早已在身上藏有解毒之剂,待百派弟子一行忙于攀山涉谷之时偷饮而下,一切便迎刃而解。”
揽月神色凝重,星眸黯然:“换句话说......”
娄皋见二人皆阴沉惨淡,不觉得跟着除了一袭冷汗,他动也不敢动一下的瞪着碧瞳看着他们,慌得喉咙焦渴,急急吞咽着口涎,再问道:“换句话说什么?”
淡漠的风凌厉地流窜,凄寒地刮过娄皋青涩的面庞,头顶上空乌压压地云团攒聚在一起,阴沉沉地像是随时要砸压下来。
揽月清泠的声音响起:“换句话说,当百派毒发之时,?华弟子可以轻松将其擒拿。”
“什么......”
娄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里嗡地一声,两眼发黑。
“一如笼中之鸟,唯有俯首就擒。”
“旸谷派卜游、卜涵、卜澎呢?”
娄皋屏住呼吸,碧瞳瞪得大大的。
“大概已落入?华手中了。”
“那陈朞你带来的玄霄弟子们呢?”
娄皋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膨胀,几乎就要裂开。
这也是陈朞极其不愿面对的真相,他明见万里,心中已知陈胥必然已落入魔掌。
“那么穆大哥,聿大哥,还有我翀陵派的师兄们......”
揽月寒意袭遍全身,她仰望天空,乌云翻滚,重云如盖。
山风掀起狂云笼罩了整座藏名山,仿佛在转瞬之间便已日月扭转,天昏地暗。
黑色的幕布自天际落下,仿似一只贪婪肆虐的魔鬼,咆哮着欲将万物吞噬。
三人禹身凌立于藏名山巅,俯看着山下的?鼓学宫,苍茫云海,风云变色,山岳崩颓。
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境。
揽月和娄皋双目里星斗闪耀,戍望下方学宫中宛如战鼓鼙动,怕是要血浸千仞宫墙。
陈朞手中长剑横握,流烁炳幻,叱咤赫然,凛然威光!
纵使他们想要遁世无闷,自此一瞑不视,此刻也不能放任百派无辜之人被栾青山扼住咽喉,更何况其中还有手足至亲。
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
人生有命,命格如棋,既然栾青山定要相逼揽月同下这一局,揽月便不再辞躲,任他逆风严霜,来吧——
已经不需要商榷,殷揽月、陈朞、娄皋默契地选择了返回?鼓学宫。